潮汐反常涨落,囚牛发觉方才退去的海水猝然抖动下沉。一切景象的发生不过弹指之间。囚牛修眉凝聚,不顾可能被附近渔民看见,变化真身,迅疾飞驰,俯瞰江河入海口,直至海天接壤之地,殊无异常,遂招来巡海夜叉与巡守的鱼群,令他们四散开来,下潜海底查探此番景象是否为海底地壳移动或海底某处火山喷发所至,若为灾害发生前兆,应迅速遣人疏散海上捕鱼的渔船及近海的凡人,海中弱小亦应随即安排妥当。
交代完毕,囚牛逡巡海面,不意看见巡海夜叉架着一纤纤弱质的年轻女子到他跟前。那夜叉禀道:“小臣方才带人巡海,据底下夜叉所言,方才异象发生之时,恰逢此女自海中凭空出现,由下及上,缓慢上浮,观其气息是为凡人,宛然如生,摸颈脉却无跳动。小臣不敢专断,特带此女至殿下跟前,请殿下决断。”
囚牛端详那女子,确如夜叉所言,此女浑身上下无半点活气与灵力,像凡人死去的模样,此处海域靠近幻海,海水森寒,莫道凡人,神魔亦不会轻易涉身。但见其浸泡于此,皮肤仍柔软暖和,这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在于,区区一凡人,如何能阒然落于海中而为巡海夜叉所不察?瞧那女子,似香梦沉酣,一时半会儿醒转不过来,囚牛当下便吩咐随从将她带回龙宫,待该女子醒后盘询。
(三十八)
天界第三十三重天,宫殿林立。雕栏玉砌的大雄宝殿之上,群臣散朝,云涌而出。半晌,方有两个天兵押解身披镣铐的犯人至南天门,但见那人衣衫褴褛,面目、眼睫、肩头,尚存凝固的冰晶。负责押解的天兵挥手将他身上枷锁一除,那束缚从自身身上摘除,那人不太习惯,瘦削身体略有摇晃,另一个天兵顺手将他一扶,那人却不感激,待站稳后,气力不济地拂去那天兵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而后顺道轻掸肩头冰霜。
如此无礼,天兵并无大声呵斥,反而伏低做小,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嘴里说了些恭祝的吉祥话。
辘辘的车声越驰越近,不远处,伴着堆叠雨云里滚动的雷电,四匹龙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穿破浓密云层,疾驰至这三人眼前。自马车中走出一个笑呵呵的老头,转身匆忙忙踏下马车,几步走近那衣衫褴褛的神秘人身边,低头颔首,恭敬行礼。那犯人昂首,伸展胳膊,老者便自觉从手中变出一件银白华服披在那犯人的身上。不过几下拾掇,老者业已老泪盈眶,那人淡淡瞥了眼,收敛傲气眉睫,颔首言称“辛苦龟丞相了”。却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声,激起了老者满满的欣慰,暗道:九皇子多年的苦没白受,心智城府、待人处事确比百年前成熟了不少。可这傲气……不比赑屃、囚牛,龙宫中其他的主子哪个没有?龙宫层级本就森严,身为臣下,不应受了些礼遇,就如此自抬身价了,况且天宫与龙宫暗地里的关系本就不虞。且再看看,再行春风化雨之道。暗自思定,龟丞相跟在龙宫九皇子螭吻身后,钻进马车。
辘辘车声渐远,两位天兵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其中一个道:“离开幻海寒狱近两日,身上冰霜不及化尽,便一如既往地猖狂。我看,这龙子,迟早一日把自己作死。”另一个轻拍同伴手臂,轻道:“天宫与龙宫表面上也不至决裂,任他人起起伏伏,我们却终年如一日,世上事瞬息万变,岂容我等妄议?别哪天被人知晓了。……回去复命吧!”两人窃窃私语一番,手握银枪,自回去尽忠职守了。
(三十九)
澹云殿外。守门将领向囚牛拱手行礼,囚牛问道:“还没醒吗?岐黄仙官可来过了?”旁的一人禀道:“来过了,岐黄仙官道,这位姑娘身体已无大碍,不过多久便会醒了。”
“你把本宫的话与岐黄仙官问了吗?”
“是。”那守卫禀道:“仙官道这姑娘的灵息似有若无,乃灵力阻滞、未能疏通所至。恩,至于真身,岐黄仙官说只能问问十三阎殿或南斗星君了,他负责的不过‘望闻问切’而已。”
旁的随侍忿忿道:“那天宫呆的人,个个都狂妄,竟然不把殿下的问话放在眼里。”
“岐黄所言并非敷衍。况,天上地下,岐黄医术无人能出其右,他肯卖我这个面子,多次前来问诊,龙宫上下人等应一律礼遇,尔岂可妄议?”
“是、是。”
“你们守在门外,不必跟随。”
囚牛已半月有余未曾收到狴犴的消息,催缴的书信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点回音。昨日九弟螭吻刑满,今日一早龙母便派了龟丞相去接,此刻母子俩相聚霜月殿叙话,因螭吻对着绘制的殿名匾额发愣,龙母猜度他不喜“霜”“雪”等冰冷字样,招呼一众人等将布置好的家具行李统统搬到赑屃居所碧潮阁去。囚牛坐在殿中陪娘俩说了会儿话,到后面便出得殿来,想起前两日收留的一陌生女子,遂想起过来盘询盘询。
打开殿门,哪想那女子早已苏醒,坐在床上、拥着被,不知想些什么。囚牛思及开口,那女子听到动静,缓缓偏头瞧来,欲言又止。“姑娘醒了。”囚牛率先开口,笑言道。
温润如玉的声音卸下女子心头一丝防备,她轻点头,目光带怯。
(四十)
且说螭吻回到龙宫,龙母宝贝非常。可无论龙母如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螭吻表现总是淡淡,不似以前那般依赖。“关在寒狱多年,心性难保大变,如今这寒冰似的性子,如果是将往日张扬烈火似的孩子脾性内敛了也就罢了,可别又偷偷地鼓捣什么……”龙母心中暗道,又见螭吻消瘦清寒,三百年来定遭受了不小的苦楚,内心不由涌出几分心疼难过。琇書網
见龙母如此,螭吻柔和了眸光,展颜朝她笑道:“母亲,儿子没事。儿子见到母亲心中欢喜,只是儿子刚刚回来,身子困乏,这精神难免有些不济,定叫母亲忧心了。”
“我儿长大了。”龙母笑中带泪,握住螭吻的手温和道:“如此,当好好休息,便睡上个三天三夜,等你父王回来,举凡龙宫上下皆为我儿接风。为娘叫下面人拿些龙炎珠过来,这样暖和些。”
“有劳母亲。”
龙母欢喜地下去,走了几步,偏身踟蹰道:“我儿,如今你回来,那些个不好的前尘往事需尽忘了。说到底,那些……只是外人。为娘的指望,不过膝下的孩子皆能快乐永久、平平安安……”
“……母亲不必挂念,儿子知道。”
龙母闻言点点头,拭去眼角泪花,自走出宫门,将螭吻宫中事情安排妥当了。
螭吻望着龙母走远,含笑的神态复归寂寂。不在意地躺到床上,软和的触感惹得螭吻一声慨叹,他将手臂枕在脑后,眼睛望了帐顶少时,沉沉地阖上眼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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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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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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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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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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