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阁外,细碎一地的废墟中勉力长出一棵桃树,半边枝干被雷劈得焦黑,另一半长势尚好,四月时节,凄神寒骨的境界里竟也开出熙熙攘攘的粉面桃花来。满簇花枝的粉面佳人们随风雨摇摆,依稀有零碎花瓣悠悠然飘落废墟之上。
赑屃与微两人震惊伫立原地,瞧着那废墟原址重新搭建了一座青色庐舍,庐舍破旧简陋,墙体屋檐虽附有青苔、藤蔓,却反射出隐隐的琉璃色。搭建庐舍的建筑材料取材自原来阁楼样式的木窗、木门、琉璃瓦。灾劫过后,偌大的烟雨楼阁付之一炬,有些建材尚且完好,拾掇拾掇、修复修复,竟然还能拼凑出一座小庐来。可以想见,原先烟雨楼阁的规模。
赑屃踏前一步,微忙拽住其衣袖。但见周围景色发生变化,石头树枝倶然活起来一般,移形换影,变化成复杂的阵势将他们阻挡于门外。桃枝笑嘻嘻,幼童、年轻女子、老人的声音混杂枝头,于空寂的环境里响起:“昔日木兰舟行,桃花流水,今日峭寒侵肌,雨打风吹去。……嘻嘻,有客盈门、有客盈门。”
房门洞开,石头树枝倶然撤去,回归原地不动。那架势,竟似要请他们进去一般。
里屋声音响道:“百来年了,既有客盈门,就请进吧。请恕我双腿有疾,不能出门相迎。”
(三十一)
……那道声音是极温柔的女声,清冷有如高山之上晶莹雪,唯美便似西风断雁陇上月。
二人听得有些迷怔,皆想象起声音主人的面貌来,少间,方想起踏入房门。
哪想,只此一步,形势陡然变化!迎面猛地扑来一张大网,绕过赑屃直直冲微而去,赑屃伸手来不及阻止,那网瞬时便将微束缚得严严实实。法网绳子由多股丝线捻搓而成,每一股细线上带有微小的弹片卡扣,卡扣将绳股固定得更紧不说,那上面还生出多种形状的倒刺来,网中人动一动或外力施加其上,那些利器便要剜进网中人的肌理。赑屃急道:“前辈!明明是前辈邀请我等入内,为何暗地设下陷阱,这便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那人冷哼一声,笑道:“小儿口不择言!如若客人不是客人,而是敌人。吾这样对待也不为过。”
“前辈何出此言?”赑屃环顾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循声问道。
“你旁边这物善于隐藏气息,吾等方才未能辩清。此物合该来自墟界,本来是已死的生灵,偏偏逃脱天地法网,找到了蓬莱,可谓居心叵测。”
微扬声道:“前辈对我们有误解。我等寻觅蓬莱不假,可您也知道现在的蓬莱是什么样子。晚辈此来,只为求块以往蓬莱常见的灵玉,用来固魂、铸剑!前辈,此言不虚,还请您明鉴!”法网团团包裹住她,锋利、坚韧,越是挣扎越是紧缩。微不再挣扎,轻举法网,朗声而言。
“固魂?铸剑?”那声音顿上一顿,似在分辨真假。俄而,那人呵呵一笑,道:“多是世人讹传了。你都道这蓬莱灵玉原先在蓬莱岛上随处可见,既不是什么稀罕物,又哪来如此多的妙用?”言毕,蒙在微身上的法网原地消散。
闻此一言,赑屃与微神情倶变。
但听那声音道:“百来年过去,你们二人是第一批找到蓬莱的人。也罢,便让我稍尽地主之谊。请二位稍坐。”随着话音,赑屃身旁出现两把座椅。微担心地制止赑屃欲落座的行为,赑屃拍拍她的手安抚其不必担心。赑屃坦荡落座,微只是瞥赑屃身后一眼,双手倏尔交错紧握,失魂且惊惧地站着。xǐυmь.℃òm
大约微心有余悸,见她不肯落座,赑屃也是无法。主人家笑道:“好歹你口口声声尊我一声前辈。前辈既然放了你一次,如何会在椅子上再动什么多余的手脚呢?”
微醒神谢道:“是晚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前辈莫怪!”说罢,亦然落座。椅子旁边倏尔冒出两个案几,案几上放着玉杯玉壶。那玉壶凭空升起,倾倒壶身,碧水茶香顺着细长的壶颈流泻而下,恰恰注入玉杯之中,待满上七分即收起倾倒之姿。
“请用茶。”
赑屃与微对视一眼,捧起茶盏,嗅上一嗅茶香,而后抿了一口茶水。
黑暗中似有双眼睛打量他们。片晌,那眼睛的主人开口道:“蓬莱人素来好客。你们不远万里而来,照理说,我应该回你们一些礼物。除了蓬莱灵玉,你们可有其他诉求?”
赑屃起身作揖,回道:“贸然前来,已是万分叨扰,怎敢受领?此来,只为求固魂、铸剑的材料,晚辈愿以物换物。”
主人家似将眼光从赑屃移到低头不语的微,笑问道:“旁边的姑娘呢?你求什么?”
微眸光闪动,言道:“赑屃所求,便是我之所求。别无其他。”
“果真?”
微点头应是。
那人笑言:“姑娘既不说真话,吾亦然爱莫能助。”
“观你真身,似有龙气萦绕。想必与龙王有亲。”那人笑说,“你且近前来。将你书囊中的寄魂宝剑,与我瞧瞧,方可对症下药。”此话是对着赑屃说的了。
赑屃惊讶那人能透过他的法器,看到其中储物,面上也不动神色,自书囊中捧出一柄宝剑。那宝剑之前在蒲牢手中一般时候躁动非常,除却满月之夜,方显乖觉。此刻蓬莱境界中,穹顶满布灰霭愁云,不见苍穹,莫道月光。可睚眦剑偏偏温顺至极,似睚眦的灵魂仍有意识一般,知晓而今处于谁人手中。
(三十二)
赑屃捧着剑,踏入青黑色的雾霭里,微紧跟其后,可主人家并未请微近前,是以微被挡在雾霭之外,进入不得。
且说赑屃踏入另一个境界,此境界不如方才外面看得黑暗破旧,里屋是清雅的大厅,厅中上首放置一张宽敞的榻,榻上放置案几和一个蒲团,有人端坐蒲团上,其衫裙如云如雪流泻而下。赑屃仍俯着身,看不到上首主人家的样子,他低首轻语:“晚辈叨扰了。”
“不必客气。龙子,请近前来。”
直至来到榻前,赑屃垂着头,仍不敢贸然抬起,但见眼前伸来一双手,手指纤纤,如春笋嫩芽,春烟拂柳。手的主人牵引睚眦剑,睚眦剑一离开赑屃的身旁,便嗡嗡躁动,血气毕露。上首的人轻笑一声,左手捏出手势,破碎的云袖下摆亦然随之浮动。
少顷,那人道:“元灵已经散了大半,只留了一魂两魄寄存佩剑中,灵体即便与原形相融,也只能受困形体之中,而难以支使。刀剑终归是凶器,容易招惹怨气戾气,于他不利。”
“是。之前龙后费尽气力,想要引睚眦魂魄至九转灵炉久存,不得成功,反令其魂魄险些尽散。”
上首似是摇头笑叹:“龙后此举亦然可行,许是时机未到。睚眦魂魄受易灵酒残力影响,难以成形,应取温和渐进之道,不宜大补。而后此剑必然终年憩于深海之中,不见太阴,令兄久宿其中,恢复得自然慢了许多。”
赑屃躬身作揖,“前辈所言甚是。龙后爱子,将此剑密封于寝宫暗室中,直到两月前被我四哥蒲牢取出,上得岸来。凶剑戾气深重,唯有在月光照拂下才能得片刻安宁,近日,赑屃察觉二哥灵识慢慢凝聚,似有苏醒之兆。还望前辈勘察一二,帮赑屃救救兄长。赑屃与东海自然不忘前辈恩情!”
那人原本坐姿随意,闻言身由前倾,正色道:“我蓬莱素与东海龙族不相往来,如今蓬莱覆灭,万事皆休,今日施行救治,乃我辈心中一时愉悦,并非为了讨你东海一族的恩情。此言,龙子可记住了?”
赑屃受此点拨,将头垂得更低,轻声应诺。
但闻上首人复笑道:“远客来访,我辈本应尽地主之谊,却因腿疾而踞坐未能下榻相迎,已属失礼。安能再令客人一直这般躬身垂手?客人便当此处是自己的家,随意些罢。请坐下歇息片刻。”
虽道随意,赑屃却是晚辈,闻此乖觉走到下首座椅,正襟危坐。偏脸见上首之女子,三千青丝皆作白发,有若凝脂般的肌肤掩映于中,露出白皙秀气的下巴与姣好的侧脸,丹唇皓齿始终盈盈地含着微笑,特制的绢布束起她纤细的腰,宽大的云袖动作间为其形貌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灵,恰若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其美眸弯睫,一翕一合,一张一敛,倏忽之间,摇人心魄。便叫人不由地想要窥见其全貌,不禁想象起若此画中人从画境中走下来,容姿清发,盈盈而立,环佩芬芳……该是何等的模样!神思间,那女子转动氤氲美眸,笑望过来,道:“形容散漫,叫客人见笑了。”
赑屃回过神来,不由略低了头,笑应道:“怎敢!前辈清露皋兰,霜雪之姿,只是……不知缘何一头青丝皆作了白发,小辈心中存疑,一时冒犯了。”
女子悠悠慨叹,“无妨……青丝白发,红颜枯骨,世间多的是这样的故事,吾辈之碌碌过往,不值一提。”
赑屃低垂眼睫,收敛眸光,他向来不好奇他人过往,今日不知何故,言行鲁莽,失却了分寸。此时碍于礼教,赑屃收口不言,只静待那神秘女子将睚眦剑中的魂魄塑形完整。
(三十三)
雨打花枝。方才停下的雨,复淅淅沥沥地落下。天色高远,缠绵缱绻的云,丝丝缕缕地汇合集聚,随风翻飞,难得的阳光从云的缝隙里投下光晕,绵软的雨丝便于温暖澄澈的境界中飞扬,时而轻落于微的脸上。
赑屃进去前,她一时表现惊惧,原因在于,她透过那书囊,看见一人落座于冥冥之中——此人着丝锦龙袍、外罩鲛绡,端坐金质龙椅之上,骨节分明的手安放两边,金线丝缕于其背后勾勒出威严凶戾的五爪金龙,仿若顷刻间此龙便可破除禁锢,继而绝云气、渡九霄。龙袍颜色沉沉,似血凝固干涸后的暗红。于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昏蒙里,那人瞥过一半的侧脸来,鹰鼻深目,眸色深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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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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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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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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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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