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浑浊,周而复始地冲刷沙滩,卷走岸边来不及消逝的雪白泡沫。黄昏投影,远远地,一抹人影将搁浅的鱼蟹先后扫回海中,嘻嘻哈哈,玩得不亦乐乎,老半天不感一丝疲累——那个人身上透着奇怪,赑屃观察许久,不知不觉走得更近了些。那少女看到他,冲他招手,算打了个招呼,复低头做着千篇一律的事情。
赑屃开口笑问:“你在做什么?”
“让他们赶快回家!”少女嗓音娇憨清脆,顺着海风遥遥送来。赑屃的视线随着少女的手扬起、落下,蔚蓝的海水淹没那些小东西,它们回到海中,慌乱间蹿出很远。
“你要一起来吗?”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遥远,赑屃才察觉自己出神了。他循声望去,不经意间,少女距离自己更远了。夕阳辉照中,倩影窈窕朦胧,赑屃可以想象出那张年轻的脸庞上面浮现了怎样的笑容——应当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他微笑想着。
“银鱼是搁浅没错,但海蟹……”赑屃失笑,摇了摇头。
(二)
近些日子,微对赑屃的破书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总是或远或近地歪头瞧——瞧那个被赑屃亲密地负在背上或搂于怀中的书囊。它显得那样沉重!她每隔几天,就换着法儿问:“赑屃,你的书囊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啊!就连吃饭睡觉都舍不得放下它!”问话的语序与情境有多种,意思却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不过一些法册书卷……”赑屃总是笑着回,他的笑容也有很多种,不过大都带着宽容。
“能借我瞅瞅吗?”白皙纤细的手指未及触到书囊,便被赑屃一个旋身,躲开了。
扁扁嘴,微一点儿不觉气馁,她拉过一条长条凳,凳子一端摆好茶盘、瓜子,大有农家小院里妇女们侃天的架势。她咬着瓜子问:“你都读过什么书?四书五经?兵书?话本?”
微不太会吃瓜子,吃起瓜子来就像人类的幼儿,从不用门牙嗑,而用后槽牙咬,咬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再把果壳用帕子包好,每次吐瓜子的时候就会不好意思地侧过头,生怕专心做事的赑屃突然间的一回头将她的窘态看去。
赑屃侧头瞥了眼,又转回眸光,专心地摆弄竹编席上晾晒的书籍。他脸上依然挂着笑,那般和煦,“书囊里没有这些凡间的书。”他顿了顿,问道:“微,你有姓氏吗?”
纷披散乱的紫藤花架,星星点点的白光于花朵上飞扑跳跃。闻言,少女愣怔了好一会儿,她轻轻道:“……不记得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微’啊‘微’地叫,听起来就像“喂”、‘喂’!不太像话。你,想有个姓氏吗?”
微像模像样地沉思片刻,颇为郑重地回答:“宇宙洪荒,生命渺小,我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唤成‘微’抑或‘喂’有什么差别呢?我不介意别人怎么叫我。”
赑屃失笑,良久摇摇头,“姓氏与名字,可是这世上非常美好的东西。”他摆好书册,顿了顿身形,站立起身。青阳高悬,惠风和畅,微凝视赑屃直立起腰身,飒飒白衣裹着男子匀称修长的身形,但见他单手负立,左手轻拭额头,暖风掀起他的衣角仿若吹拂着岸边的杨柳。
赑屃长得很好看,微一直这般认为。特别当他冲自己笑的时候,纵然只露一半的侧脸,也是暖洋洋的,恍若要融化人的心。他的笑容有许多种,宛若飘摇不定的紫藤花,又好似冬日清晨小摊上升腾起的白雾。微极容易被这样的笑容迷惑,许多话临了全沦落成了“无疾而终”。
柔柔的细风掠过微的鬓边,纤细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脸颊痒痒的,她愣怔出神,即便不自在,也忘记了用手去捋。
微内心惶惑,情不自禁垂下头,晃荡了几下双脚,老半晌,方轻轻地问:“赑屃,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呢?”
“去蓬莱吧。”
“蓬莱啊……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怎么忽然想去?”
“啊?”微不防赑屃一问,顿了顿,语调愉悦道:“有诗云:飘遥八极,与神人俱。思得神药,万岁为期。传说,蓬莱植玉树、筑瑶台、居神仙,怀揣着诸多美丽的传说与事物。我好向往那样的美丽与逍遥……”微的笑容转淡,她低垂下头,话声复转低柔,“还有啊……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我……不想与赑屃分开。”
少女垂眸,娇唇习惯性地翘起点笑的弧度,花叶光影拂拭雪白颈项,一时间晃人心神。微,素来性情娇憨,不知为何一提到蓬莱她即一反常态。这句“不想分开”送出唇畔,如风似雾,带着难以形容的柔情与莫名的……哀戚,着实堪怜。
清隽身形侧转,黑眸默默凝视少女,倏忽而至的疾风扫过他乌黑的鬓角,赑屃偏过脸、低下头,继续摆弄编席上的书籍,他掩去神色中的思虑,方启唇如常温言:“蓬莱是传说中的岛屿,且不说能否寻到,途中碧海惊涛,自是凶险万分……微,你还是留在岸上吧。”
微望着他的眼睛,片刻后,肯定说道:“你在撒谎。为何?……赑屃你,不愿我跟着吗?”
赑屃眸中闪过讶异,缓缓点头,“是。”
面前男子向来随和、包容,这句话是他为数不多的话中最冷淡的一句。随和之人对原则的坚持,很能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触碰挑战。
两厢沉默里,微的眼中隐隐透着泪水,只轻轻道:“……好。我要去海边,你准备行李吧,晚饭不必等我。”
(三)
大海浩渺无垠,涛声阵阵。晚霞色彩斑斓,落日余晖与黑暗交替,别样的恢弘壮阔。沙滩上,微拥膝而坐,赑屃静侍片刻,遂弯腰脱去鞋袜,提着布鞋,轻轻地走到微身后。wWW.ΧìǔΜЬ.CǒΜ
微皱下鼻子,侧头掩住鼻子道:“不要把鞋子提得这么近,臭死了……”
少女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她聪颖,能够洞悉他的心思,偏偏,她又是如此得天真,容易遗忘,就像……就像诞生不久的婴孩。赑屃浅浅一笑,“不生气了吗?”说着,走远几步,把鞋袜放好,再走回来。
瞥见他微提衣摆走过去,又轻轻走回来,不慌不忙,依然温柔和煦的模样,她的心早已融掉了大半。微,抱膝扭头,嗔道:“生气,怎么不生气!我不生气,你就会带我去吗?”
赑屃抓到微偷看他的刹那,内心觉着欢喜。他犹豫地走到微身边,提着衣摆不知是否坐下。
微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很奇怪,“……你坐呀!”
赑屃听了,于是乖乖坐下。
“我不生气了,真的。”微自顾自地,言语霸道,“但你得带我去。”
赑屃见微眼望前方,自顾自地说,并不正眼瞧他,因为憋着气,微轻度婴儿肥的脸蛋有些鼓起来,分外可爱。他很想拿起手指,戳上一戳。久不闻赑屃回答,微丧失耐性,不由拿眼角余光暗暗觑身边人一眼。
赑屃眼眉含笑,略歪着头瞧身边的女孩儿。微不好意思地往边上挪一挪。赑屃莞尔,正视前方,柔声问道:“微为何这般想去呢,仅仅是因为不想与我分开吗?”
“不是……”微看了赑屃一眼,后又转回头瞧着大海,“也是。反正你别问。”
“恩。”赑屃低低笑开。两人的手放在沙滩上,近在咫尺。他心里痒痒,小拇指不禁探近一点,再探近一点。
微的脸绯红异常,她不自然缩回手,左手右手微微一交握,而后两手互相拍了拍,散去手心的沙,负手藏在背后,期期艾艾道:“好了,我们……晚饭好了吧,我们回去吧。”说话间,慌忙起身,直直往屋舍走去。
微,走的飞快,柔软的滩涂绊住她的脚步,行动间稍一踉跄。
赑屃出声提醒:“慢点儿,微。”他急着起身,见少女已稳住身形,飞快跑了,不由扶着膝头,笑得眉眼弯弯。
(四)
赑屃和微,开始着手准备去东海的行李盘缠,屋子业已找好了买家。
“瞧你们俩夫妻,甜蜜的哟!”新来的屋主一脸羡慕样。微急急摆手,“我们不是……”赑屃握住她的手指,不失礼貌地笑道:“婶子看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大婶打量房间陈设,屋子构造,连道:“满意,满意!都挺好的!”
微狠狠掐了一下赑屃的手心,脸上保持微笑,“否子!”话音极轻,赑屃含笑,只当没听见。
熙熙攘攘的街道,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半空里,哗啦啦的响音由远及近,伴着一声“啊——”的儿童尖利害怕的叫声。
“你听见了吗?”微问。
赑屃正低头筛选摊上的首饰,闻言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有人在叫救命!”微拽拽赑屃的袖子。
话音未落,远处随之传来浑厚的惊鸣,漆黑庞大的鲸鱼于低矮的房顶上灵活地跳跃,饶是如此,其苍劲有力的尾巴仍击碎了不少房舍,一时间集市上的人们奔逃不及。
“娘,呜,娘——!”街中央的女娃娃完全处在状况外,泪眼朦胧中自己的母亲被奔逃的人群猛然冲散。遍地是散落的摊位货品,碎裂的瓦片时不时砸到人,危险万分。慌乱中,一道黑影跳跃疾驰而来,一把将女娃抱起,冲向微所在的地方。
赑屃忙解下背上书囊!偌大的书囊坠地,犹如山崩地裂,地面裂开一丈宽的壕沟,电光火石之间,如山法卷飞射而出。赑屃指尖凝起微光,不疾不徐地于半空描画,飞射而出的层层法卷拉开有几十丈长,它们围绕鲸鱼庞大的躯体飞速旋转,瞬而缩小包围圈,将偌大的鲸鱼收压。泛黄的纸页集合成一本书飞到赑屃手里。
“好了,没事了!”赑屃语罢,书中极力挣扎的鲸鱼一息偃旗息鼓。
“哇哇哇,六弟好厉害!”黑影是个粉雕玉琢的稚子,却称赑屃为“弟”,着实吓了微一跳。
蒲牢将怀中的小女孩放下,摸摸她的头,哄道:“糖葫芦好吃吗?”
“嗯!”小女孩咬了一粒糖葫芦,破涕为笑。
“那你乖乖的哦,等大哥哥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找娘亲!”
蒲牢转头扑到赑屃怀中撒娇,“六弟,六弟,好久不见了,蒲牢想死你了!”——微真想把这个赖在赑屃身上油腔滑调的小子一巴掌拍下去!
赑屃艰难地偏过头,尴尬地笑道:“微,来,给你介绍一下……”
“我叫蒲牢,是赑屃的四哥。你叫微是不是?”蒲牢笑嘻嘻地牵过微的手,“姐姐长得很美哦!”
赑屃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蒲牢的小手,笑容温文尔雅,“四哥怎么把虎鲸引到岸上来的?”
“啊——啊——”蒲牢又是一阵叫唤,鲸鱼这个名字令他浑身不适。
“住嘴!”微捂住耳朵,实在忍无可忍地敲了一个爆栗。蒲牢扁扁嘴,泫然欲泣,“呀,我要到岸上玩嘛,母后不许就派凶鲸看住我,母后好狠的心……”蒲牢抬起脑袋,偷偷看了赑屃一眼,眨巴一下琥珀色的大眼睛,低眉顺目,作势抹了几滴眼泪。
赑屃思考一会儿,言道:“虎鲸性情不至于此,你可是惹他生气了?”
“你怀疑我!”蒲牢气哼哼。
“四哥莫气,弟弟不过想到虎鲸性懒,……唯有事关二哥,才会令他不惜触犯海禁、追至岸上。……四哥身上,可是藏了什么东西?”赑屃的眸光于蒲牢身上上下巡视,犹如八千多米海沟里的海水,刺得蒲牢遍体生寒。
蒲牢冷笑,声音不复童真,低沉里捎带尖利,“六弟还是六弟。明里秉承中庸,不掺和任何事,却揣着一颗比谁都明白的心。”他不以为然,踱步到相对宽阔的场地,而后施施然道:“赑屃,六弟,你该明白我的苦楚,兄弟们都明白,却个个揣着明白当糊涂!”
“我恨睚眦不错,凡人皆道龙生九子,而不知其九子已失五子!因谁而起呢?睚眦!诱杀嘲风,激将螭吻,若不是他,我们天真的九弟何至于被压在幻海寒狱受苦三百余年!睚眦重权利,心眼儿又小,帝王权数比我们兄弟任何一人玩儿得都溜,王位非他莫属似的,你说凭什么呀?”
一颗鲛珠迸裂满地,是蒲牢真正的泪水。蒲牢擦擦眼,侧目笑对微:“你是不是认为我这副小孩儿的躯体非常可笑,现在又觉莫名奇异。这些,可不是拜睚眦所赐嘛!”
“所以啊,我就把这个……给带出来了。”
赑屃目眦欲裂。蒲牢伸出的右掌覆满金鳞,赫然龙爪模样,如果仅仅如此,不足以让赑屃出现这么大的反应。令赑屃惊异、甚至恐慌的,是蒲牢抓住的另一样物事。
(五)
赑屃的眸光定定望着蒲牢爪中物事,再从那物事上移开,不可置信地凝视蒲牢。蒲牢没有与之对望,其唇角得意地慢慢上翘,笑道:“睚眦的元神被寄养于这把睚眦剑中。谁看到这把剑都会觉得它是样不仙不魔、不伦不类的宝物,会有许多人想要一探究竟。”蒲牢动作间,风云翕合,四围里隐藏大大小小窥伺的眼神,一个个不知从哪个缝隙中冒出,谑笑地、虎视眈眈地瞅着蒲牢爪中的宝贝。
睚眦剑戾气深重,嗡嗡震颤,蒲牢的龙爪鼓胀起来,簌簌往外流淌脓血。赑屃白了张脸,不言不语。
蒲牢一笑,将剑丢入偌大的乾坤袖中。他两只袖子,一只宽大云袖,一只束袖。他不在意地甩动那只宽大的袖子,环伺的大小魔物悉数散去。
蒲牢轻笑,“赑屃你……今后只能驮着这柄宝剑去往蓬莱,此去,要么困难地成,要么惨烈地败。赑屃,回东海,不要掺和这些不该你背负的事情。”
赑屃沉默半晌,才道:“……四哥,我们兄弟二人百年未见,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微先被蒲牢反复无常的模样吓到,愣怔原地,后见两兄弟谈话不便插嘴,遂默立一旁。不料蒲牢突然发难,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双手成爪向赑屃背上书囊抓去!赑屃身如疾风,往后退避,口中急急喝道:“四哥,快快住手!”一霎间,蒲牢与赑屃已过了数十招。蒲牢幻化成不龙不蛇的怪物,背生双翼,俯冲而下,三只斑斓龙爪迅猛异常,赑屃保持人形,作法祭出如山法册,法册形成结界,将蒲牢与自己团团包围、困在其中。二人缠斗,攻防之间互相留有余地,却迟迟不肯罢手,时间一长,赑屃颓势略显。浓云密集,龙吟啸啸,眼看一场急雨就要降下。空中响起裂裂风声,微抬头发现书囊在打斗中被撕断绳子,暗道不妙,但见书囊破风坠下,直往尚且留于原地的女孩儿坠去。蒲牢与赑屃听闻动静,倶是面色大变,飞掠而来却是来不及了。千钧一发时刻,忽现一道红光与之相击,书囊隐没。西边城郊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微安抚怀中的女孩,赑屃拉过微,察看她的脑袋、肩膀。“我没事!”微轻轻一笑,示意赑屃宽心。
大片沙尘纷扬、沉淀,从中走来一领玄色衣衫。男子身姿挺拔,整洁干净的指尖拈着一支朱红色的判官笔,剑眉星目,相较赑屃的儒雅脱俗,更多了几分刚正锐气。
判官笔重重于掌中一敲,那来人笑道:“持法逞凶,你们二人合该于我这册子上记上一笔,长长记性。”
蒲牢露怯,复归小孩模样,一步一缩地躲到赑屃身后,竟似忘却了前一刻他们两兄弟争斗不休的场景。他瞥见方才的小女孩朝一处张望,甜甜地叫了声“娘”。那母亲缩于街道拐角,不敢上前,蒲牢牵起女孩的手摇了摇,稚声稚气道:“走,我带你去娘亲那儿。”
狴犴瞥了眼蒲牢,涌到喉咙口的怒气松了松。他放开皮笑肉不笑的面皮,亲和道:“六弟。”
碧水东流,离岸不远矗立几所河卵石堆成的石屋。流水淙淙,乐音与之相和,赑屃望了眼窗外,唇角牵起一丝笑意。狴犴、赑屃两两坐落,狴犴不紧不慢地为赑屃斟了碗茶汤。
狴犴在九子中排行第七,幼年常因排位与第五的狻猊起争执。盖因龙性本淫,龙与水陆两地动物相交,传说生下的不只九子,狴犴仅为其中之一。狴犴身形似虎,却长有龙首,能腾云,生来便被母虎弃养,幸运地是,其一日一变,十日后便能幻化作人形,通人性。时值北宋末年,冤狱横行,狴犴先后跟从两人而遍览天下刑讼,北宋灭亡不久,狴犴被龙父发现带回了龙宫。狴犴理应比狻猊年长,龙王却记岔,给狴犴安了个第七的排位。狻猊小时是个活泼的性子,那时他已有四个哥哥,很想有个弟弟供他使唤,当时负屃年幼,螭吻尚未孵化,赑屃性情温厚,使唤久了很没滋味,狴犴的到来很合他的意,遂死活也不肯将老五的排位让出去。一来二去,两人结了仇,往后一百二十年谁也不肯让谁。赑屃夹在其中,生怕二人哪天来找他比较。
微游玩归来,赑屃招手让她过来,顺手把狴犴推来的茶碗,递给了微。微不好意思看狴犴一眼,狴犴友好地笑笑,点头示意她用无妨。微抿了口,低声笑说:“多谢,很好喝。”
“六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气。”狴犴手朝凳子一递,笑道:“姑娘请坐。”待微落座,狴犴眸光于对面二人身上打转,冲赑屃笑道:“赑屃,未见你介绍这位朋友啊?”
初时,狴犴以为赑屃随身携带婢女,不甚在意。如今见赑屃对微百般照顾,遂起了打探的心思。赑屃也笑,“她叫微。我们二人在民间以夫妻相称。”
微埋头喝茶汤,闻此一言,手一抖,震惊得差点摔了碗。
(六)
微恍然感觉自己在做梦,或是她一点也没真正了解过赑屃。眼前霸道狡黠的话语正出于那以往儒雅温和的人口中。她抬眼觑了觑赑屃,再甚为艰难地觑觑闻言略微石化的狴犴,但见狴犴愣怔一瞬,便笑道:“哦,女孩子的名节最为紧要,微姑娘竟然同意你如此胡闹。纵然不便,为何不以兄妹相称呢?”
赑屃眼眸内似有光闪过,怔愣一瞬——恰似恍然大悟般的情状。接而他微微一笑道,“微没有不同意。我未想到这层,是我冲动了。”他瞧向微,认真道:“微,你不舒服吗,你的手在颤。”说着,他起身走到微跟前,微则一直低头不敢正眼瞧他,赑屃接过微手中的碗,“你的房间在东侧二楼,且去休息会儿吧。”
微抬头看了看赑屃,脸若飞霞,似才听清他的话语,“唔”了声。她心里想反驳,内心深处反而升出奇异的甜酸,当着狴犴的面她不可如往常与赑屃相处时那般任性无状,故此,微闻言后的反应便是幽幽站起身,六神无主、脚步虚浮地“飘”走了。
待微走远,狴犴不由拍桌大笑,笑骂道:“都道赑屃最温厚老实,体贴人,只有我知道你家伙有时最为心机惫赖。就只有这小姑娘不会因为你方才的所作所为而生气了。你这招啊,简直釜底抽薪,当着我的面认媳妇儿、探心意,莫不是还想趁着今日把名分给定了?”
赑屃这时才真正腼腆了几分,也仅是一瞬。他坐下笑道:“那丫头,恐怕与蓬莱有些渊源,每每耍些别人一眼就能堪破的小心机,要来打探有关蓬莱的事。我那招,也是急中生智,想与你说些重要事,必然要把她支走的。”赑屃指的是微进屋前,在屋外玩耍,实则集中灵力偷听的事。狴犴自然察觉到了,是故刚开始唠嗑些家常,话并不多,只慢悠悠地烧茶汤、斟茶汤。
狴犴笑道:“这姑娘未谙世事,心眼儿不坏,许是真有什么渊源,我这心里自然不会挂怀。你也不必真的讲解给我听。”
赑屃随之笑了笑,稍后正色道:“若非四哥插足,明日本是我租船出海的日子。现出原身渡海,恐惹事端。未曾想,四哥将二哥的元神带出来了。”言及此,赑屃锁眉,“若想出海,必然要先确认二哥元神安然无事。”
“蒲牢素来胆小,我亦然未曾料到。”狴犴苦笑,“所幸他未作出什么实质之举,他本可借刀杀人,却定要将自己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是啦,蒲牢可能并未想到借刀杀人呢。这哥哥,总不按常规行事,让人捉摸不透。”言语间,狴犴并未提到要怎么处理睚眦元神的事,只是不无调侃地感叹蒲牢未曾犯下大过错。可见狴犴的一颗心还是更向着四哥一点。赑屃沉默,心里有点想多,怕狴犴暗里知晓甚至放任蒲牢的动作,这么一来,整个东海,睚眦是孤立无援了。狴犴察觉六弟不开心,忙道:“六弟宽心,哥哥没什么意思,都是兄弟。我不想整个东海再像锅沸粥一样,是以,每个兄弟,我都会去帮,但求我们几兄弟能化干戈为玉帛,和和睦睦地,莫再叫其他人看了笑话去。”
“哥哥才是多心,我可曾说过一句话了?”赑屃也笑。他转过话题道:“天色愈晚,哥哥有什么好主意吗,弟弟可是脑袋都快想破了。”
“四哥的那个袖袋确实难掏,”狴犴略一沉吟,缓道:“可他今日要抢你的法袋,可是为何?”
“我于世间几经辗转,寻找了几样铸剑、固魂的材料,全藏在法袋之中。蒲牢向来关注此事,可能眼见我快搜集齐了,怕二哥复出,故来捣乱吧。”
“哦?那自当可喜可贺,九弟刑期将满,几百年过去了,我们一家是时候好好谈谈。”
赑屃闻言苦笑,心道狴犴刑诉虽然厉害,在家务事的处理上却真正体现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人间俗语。
“……可实际上,眼下还差两样物事,其中之一,便藏在我要去的蓬莱仙岛上。”赑屃话至末尾,眉峰聚起。
狴犴接道:“那便……带上蒲牢吧。你们三人一道去蓬莱。”
“兄长如果同去,我们这一路胜算会大很多。”
狴犴笑道:“天帝招我上天,有关九弟刑诉一事、还有些民间上达天听的大冤案需我告禀。这一路,不能同去了。”
“兄长辛苦。”赑屃道:“那我将微……”赑屃后半句没能说出来,他觉得不妥,狴犴既然说了要上天,就无法照管微。那谁来看顾她呢?蒲牢一起上路,如果再碰见今日这样的争斗,大海浩淼,微灵力微薄,必然受到殃及,是以,他心中一动,真起了要将微留在岸上的心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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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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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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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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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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