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哥,应当就是这里了。”
正如悬崖绝壁与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往往藏着奇花异草,位于西蓬浮国西北部的嗜血荒人聚居地也有着比黄金还贵重的特产——衁殈花,常年吸引着走投无路的求生者与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来此博运。今晚便是如此,听,马路的东端正驶来一前一后两辆柴油敞篷车,每辆车上载着六七个腰佩利刃、手持机枪的黑衣彪形大汉,脸上、身上的疤痕如同军官挂在胸前的勋章一样记载着过去那些年的凶险与荣耀。
前头那辆车的驾驶舱里坐了二人,说话的是站在二人背后瘦成一根油条的类人向导。类人,是因为此人少了右胳膊和右耳朵,浑身上下关节与骨头多处错位,像是没按图纸打造硬拼起来的模型玩具,还不如一根油条看着顺溜。
做在副驾的麦哥是这群人里唯一没穿黑衣的,事实上麦哥的模样和衣着在商人中也算体面了,就是一张马脸上的皮肤太过粗糙,几乎可以给部下们用来磨刀。麦哥闻言,望了眼窗外的墓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身边的驾驶员立刻刹车。二人正要开门下车,后方的向导怯怯地问了一声:“麦哥,我能……”
“滚进去!”麦哥怒喝一声。
这声狮吼如同免死令,在麦哥下车的同时,向导滋溜一下躺进驾驶舱后方一副钢精打造、棺材大小的箱子里,自己拉上箱盖,单手从里面锁好门。箱底有螺丝可以固定到车底座上,箱盖上靠近鼻眼的部位有多处小孔通气,也便于探听外部的状况。这是他在决定干向导这行时倾尽全部身家打造的藏身处,已经记不得多少次救过他的命了。
外面先是一片人声和脚步声,后归于沉寂。向导凭经验知道这时决不能出去,果然,十来分钟后有东西上车了,不是从车门,是一跃到了车顶,再从车窗里翻身而入。向导习惯性地屏住呼吸,但他知道没用,荒人的嗅觉异常灵敏。
一只黑色的眼球出现在箱盖上的某只小孔里。黑的是眼球,不是眼珠,眼珠是血红色的,在对上向导的目光后爆凸了一下,野兽的腥臭随即由小孔中渗入。向导虽知箱子是打不开砸不烂的,可如此近在咫尺地与嗜血荒人对视,还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左手捂住残存的左耳,右手和右耳反正也没有了。
眼珠消失了,跟着是震耳欲聋的捶打声,箱子猛烈地摇晃着,向导身上的骨头这回又不知散了多少条。待狂风暴雨过后四周终于恢复平静,一股热流由他两腿间蔓延开来,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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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哥,找到两株!”两个部下兴奋地跑回麦哥身边汇报。其余人怀里抱着机枪,肩上搭着备用子弹,零零散散地守在附近。
麦哥扫了眼四周黑漆漆一望无际的荒漠。西北方的地平线处像是伫立着一群陡峭的山峰,细看才能辨出某些尖峰其实是城堡,只是年月久了,巨石垒成的外墙几乎同石山渐融为一体。城堡与山峰之间盘旋的那些小黑点是什么?蝙蝠?秃鹫?应当比那大,不会是传说中的翼龙吧?
“小心点儿,”麦哥沉声嘱咐部下,“能弄到两株这趟就没白来,别贪心。”
衁殈花只在夜间开,白日看起来同四周的荒草一般无异,便是当地的荒人也无法辨别。夜间开出来的花如雪白的蜘蛛,鹅蛋大小,一旦触到人的肌肤,那八只细长的花瓣就会像章鱼一样紧扒在人身上吸血。白花最终变为饱胀鲜血的红花才会松开,趁这时候给重病之人一口吃下,能起死回生。要不怎么比黄金还贵呢?
片刻后,部下抱着只油漆桶回来。麦哥正要接过来查看,部下的身子一震,腰部朝前不自然地挺出,两只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麦哥一看这情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把夺过铁桶向后跃去,耳边枪声齐响,朝着部下的背部射击。部下筛糠一样抖着仰面倒下,落地后却忽然平躺着贴着地面飞速朝东北方移动。
麦哥知道那是乌管兽。能贴在人身上不落下的,应当是幼年乌管兽,然而其威力也足以要人的命。乌管兽也是荒原特有的,外形有些像乌龟,只是背上没有壳,扭动着几十条七鳃鳗那样的管子。管中有带毒和麻醉液的小牙,人被麻醉后就给背到乌管兽的背上到处跑,直到体内的血都被吸干。
先前的部下虽已被捉走,四周枪声和刀光依然没有停下,可见乌管兽不止一只。麦哥怀抱衁殈花,转身要朝卡车的方向跑,脚踝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见右侧匍匐着一只成年乌管兽,有一米来长,背上那些张着粉红小口的管子在朝他示威样地舞动。麦哥左臂环抱铁桶,右手抽出腰刀砍掉缠脚的那根,又有更多的扑上来,有些已经咬破他腿上的衣服和肌肤开始贪婪地吸血。
麦哥能坐上大佬的位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腿上和腰部疼痛的位置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大脑也因失血而晕眩起来。却凭着惊人的意志力不放弃,手起刀落砍断二十来条管子,心知笼罩他的红雾都是他自己的血。乌管兽终于意识到该放手止损了,松开他向后退去。
麦哥拖着麻木的双腿,虚脱地朝卡车的方向行去,身后的枪声和惨叫声已经比先前要稀疏得多,且没人追上来……再坚持一会儿,等进了卡车就好了。可惜两条腿的知觉已彻底消失,他摔倒在地,蓦地想起怀中死死抱着的油桶。本来是指着这发财的,可没了命要钱有啥用?麦哥从桶中掏出衁殈花贴到自己脖子上,让它吸附着自己体内残存不多的鲜血。待会儿他再将血花吃下就能完好如初了对吧?
可惜晚了。视野中出现了三个人头,一个干瘪的老妇,两根伸出唇外的虎牙有一根断了半截,眼睛像剥了皮的荔枝,望见他这只送上门的猎物才露出些许人气。一个中年男人,裂纹遍布的青白色皮肤如同被子弹打中后的防弹玻璃。还有个少妇,眉眼间倒有几分姿色。
“旺财辛苦了,明天给加鸡腿,”少妇说。
旺财?哦,原来那些怪兽也是驯养的吗?麦哥颈前一阵刺痛,本已模糊的世界迅速化作亘古以来最黑的夜。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正在咬他的是少妇,男人也行,千万别是那个老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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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在箱子里听到了远处的枪声,也完全不奇怪最终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又耐心地等了很久,确定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了,打开箱盖爬了出来,坐到驾驶员的座位上。事先许诺的报酬是拿不到了,他做向导靠的也不是领现金。这辆卡车开回去也能卖不少钱,毕竟在他的世界引进汽车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轰隆隆的发动机让命运的车轮转起来,来时载的是两车人,现在只剩他一个,颇有些上天嘲笑世人自作聪明的意味。
调头沿来路开了大半个钟头,估计已经是黎明了,只不过太阳被挡在直插云霄的玄黄山后,要到中午才能天亮。诶?前面马路上居然有人在朝这边走过来,走得很慢,看身形显然不是民居里那些凶悍的荒人。
向导出于好奇放慢了车速。车前灯同来人照面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是个十来岁的女孩,面容娇嫩如蝴蝶兰,手里捏着根长棍在地上敲,走歪了碰上路边的杂草就移回路上。这、这还是个盲女啊,怎么跑这儿来了?她的监护人呢?这不是作孽嘛!
向导心中的怜悯一闪而过,并未将车停下。谁都只有一条命,在这种鬼地方生恻隐之心才是最危险的。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当时如果停下来让女孩上车,也许他就还能再多活几年。因为就在他加速离开后没多久,发现身边的副驾上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啊——”
凄厉的叫声过后,剩空无一人的卡车在马路上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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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一行人是在三天前赶来西蓬浮国的。当她和姚诚离开龙螈寺、如期在布巴城找到允佳和曼虹姐,那两个女人都是一副当地淑女的打扮。别说,允佳是天生的大卷发,曼虹喜欢烫螺丝头,俩人盘了个采莲髻后则变成风格完全不同的古典仕女。
“小羽,我真想你!”允佳一见面就扑过来,“看看我都给你买了什么?”
小羽翻着允佳带给她的礼物,当然不会有脂粉首饰那些,全是现代社会里不多见的小玩意儿,比如九连环、香囊、镂雕的大玉球里套小球,心下一阵愧疚。过去的三天里她可是一刻都没想起过允佳。
将礼物收进姚诚的包里,小羽像兄弟一样拍着姚诚的肩膀对另二女说:“我们俩现在已经睡到一起了。”
这个消息让允佳和曼虹石化般地僵在原地,姚诚则脸脖红涨得让人想起刚煮熟的肥美龙虾。“这、这事不必公开拿出来说吧,丫头?”
允佳噗嗤笑了,由衷地替小羽开心。等四人站在布巴城大街上等马车的时候,允佳趴在小羽耳边问:“现在怎么就不怕怀孕了?”
“放心吧,”小羽不屑一顾地摆摆手,“我已经弄明白了,单纯睡在一起是不会怀孕的。”
过会儿又补上一句:“要脱光衣服才行。”
******
马车在玄黄山前的火车站停住。天玄地黄,玄黄山将西蓬浮国与东边的南阎浮提切割成两个世界,只有一条火车山洞相通。出了山洞没多久,便有荒人陆陆续续地扒上火车想要美餐一顿,却不敢近这四人的身。
曼虹是兮远从天庭派下来的保镖,修为深不可测,气场就摆在那里了。允佳虽也是玉清宫长大,拜荒神和太上老君为师,然而荒人们看她的眼神却截然不同。
要知西蓬浮国大致有三种人,除了西北部的荒人与东北部的梦人,占主体的是中南部的米高贝人。这后一种算文明人了,只是生存还离不开血液、见不得阳光而已。允佳的家族是米高贝人中的几支顶级贵族之一,当年陌岩抱着她离开时已想法儿除去了她的嗜血种性,可有些东西是伴随一生的。所以荒人们看她的眼神里不止是畏惧,还有骨子里的尊敬。
三个多钟头后,火车到达离首府不远的吴橘镇。允佳曾听陌岩说过,她父母被害时战乱还未平息,陌岩将芙玲夫妇暂时埋在郊外一处平民墓地里,没有立碑,不过在坟头做了记号。
四人也顾不得找旅馆入住,下火车后就直奔墓地而去。当允佳找到那座坟头上压着一块大青石的拱土堆——青石上的芙蓉花图案显然出自内功行家之手——向来坚强的她当即跪地伏在坟上哭起来。曼虹蹲在一旁安抚她的背,姚诚若有所思地望着首府彻斯坦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小羽则气鼓鼓地在附近走来走去。
“正常情况下,得把这杀人凶手的头砍下来,摆到坟头,再点上香说,‘爹、娘!不肖女来晚一步,还好今日大仇终已得报,您二老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可是、可是这杀父仇人是未来老公的爸爸,也就是未来的公公,也就是丫头我的亲家公。这要是给杀了,婚也结不成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允佳哭了好半天,眼见天色已晚,才依依不舍地同另三人离开。找了家饭馆坐下,点菜,允佳和姚诚基本上没动筷子。小羽匆忙吃饱后去找服务生聊天,“包打听”的她很快就带着重大消息归来。
“允佳,你公公家出事了!”小羽握着允佳的手,脸上带着假意的忧虑与发自肺腑的幸灾乐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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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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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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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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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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