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离开后,陌岩听桌对面坐着的一位少妇问他。
少妇三十来岁的年纪,栗色微卷的头发交错地在脑后盘成一朵花。面容白净,五官轮廓柔和细致,如古典油画上剪下来的贵妇。陌岩忍不住想,如果魅羽是颗光彩夺目的钻石,面前的少妇更像粒圆润无杂质的珍珠。也不知是察雨亲王的女儿、侄女、儿媳?方才见小羽那桌有个四五岁的男孩跑过来找她,少妇身边却没坐着男伴。
“问得有些冒昧,”少妇语带歉意地解释道,“是我刚才听她唤你作老师。”
陌岩点了下头,“准确地说,是我徒弟。”
少妇依然注视着他,像是在等他做进一步说明。比如,学什么的徒弟,武艺?手艺?然而陌岩无意再开口,这是他的私事,别人管不着。抬手看了下表,他已答应过小羽,十五分钟后才能吃东西。
少妇沉吟片刻,又问:“夫人没有一同前来吗?”
这个问题嘛,陌岩目光低垂,稍作思索。人家只是随便问两句,不代表就对他有意思。然而鉴于同吴老师、朱莉雯,还有那个缪亲王的妹妹交往的经历,再加上最近来他诊所看病的一些个女人,怎么说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能不去招惹的就尽量躲避。
“我女儿还在老家读书,”陌岩重抬目光时,如是说道。
这句话不算谎言,允佳作为他的养女,确实是在善渊寄宿学校上学。然而在外人听来,会以为陌岩的太太为了陪女儿而留在家乡。这倒不是他临时构思的伎俩,在白鹅甸已用过四回了,两次奏效两次失败。
“那不知陌先生对接下来的战事怎么看呢?”少妇显然是社交场上的能手,问这话时扫了一眼坐在二人近旁主人位上的察雨。后者闻言,关注地望过来。
陌岩曾听大魅羽说起过,察雨亲王兼辅国大将军一直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军中头号人物。几年前她和铮引刚来此地的时候,察雨在军中的地位曾受到皇帝年轻的侄孙——骆修亲王的威胁。然而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骆修已退出军事舞台。陌岩不认为单凭魅羽一人搞搞破坏就能起那么大的作用,察雨的哥哥察葛主理本国与外界的贸易通商,肯定也暗中使了不少劲儿。
当前的战事……陌岩神色肃穆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有自己的见解,但他更看重铮引对事态的把握。酒桌上虽只是闲谈,若是因此把察雨带偏而导致无谓的将士牺牲,那他陌岩就罪不可赦了。对他来说,身居高位之人应当时刻把有可能成为炮灰的部下们揣在心窝里。
“敌人肯定还会来犯,”陌岩冲察雨说,“敌人目前和赌徒的心理是差不多的。山长水远、劳民伤财地跑来一趟,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空手而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损失惨重,绝无希望再翻身,类似于赌徒已输光了所有的钱。”
察雨眯着眼睛点头,“是的,不过要想让他们损失惨重,我们自己也要付出差不多的代价。”
“那这第二种呢?”少妇问,同时用她清澈的目光给陌岩的轮廓描了个边儿,也不知她感兴趣的是问题的答案还是被问的人。
“在双方都未遭遇惨重损失之前,”陌岩尽量心无旁骛地说,“让敌人明白他们没有取胜的希望。”
这话一出口,察雨也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陌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请容我回去同铮将军商酌一下。”
这话倒不是虚张声势,陌岩确实有些想法,但这件事要铮引肯配合才行。他这两天东奔西跑的,还没来得及和铮引讨论。
察雨大概是以为陌岩在待价而沽,换上一副真诚的笑容,问:“陌先生,你这次同铮将军,还有小羽姑娘,可帮了我军的大忙!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本王的,请尽管开口。”
这要是换作一天前,陌岩不会提任何要求。可就在今天中午,他的仇家追来了,而眼下的他根本不是对手,还要保护小羽。
“多谢王爷,我想问您要支枪,可以吗?”
夭兹国对枪支管理极为严格,黑市上未必弄得到。即便有枪,也不是无涧和加藤这些人的对手,但总好过没有。而且陌岩寻思,此刻恰好是向察雨开口索枪的最佳时机。等把敌人都赶跑了,察雨会不会过河拆桥甚至兔死狗烹,都不好说。
察雨闻言一愣,“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有些好奇,陌先生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老仇家找上门来了,”陌岩实话实说,“请王爷放心,我不会拿来做坏事。”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到必须说谎不可的关头,尽量坦诚以待,哪怕对方是敌人。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有自信又强大的人才有这种底气。
察雨抿嘴笑了,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我当然放心,你们这些人要想做坏事,也不是非用枪吧?……澜妤,你带陌先生去楼上取吧,”最后一句话是冲少妇说的。
陌岩站起身时朝儿童那桌瞄了眼,见一个大男孩正苦着脸往地上吐什么东西,其他孩子都在捧腹大笑,只有小羽面上是一副“谁叫你惹我”的表情。心道只是去取把枪,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于是便也没过去跟小羽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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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跟在澜妤身后出了宴会厅。方才隔桌坐时,只注意到她穿的是件白色蕾丝连衣裙,前襟并没开太低。谁知背部也同他上午在百货店见到的那些礼服一样,将大半肌肤露在外面。肩宽而平,中缝和肩胛骨凹凸有致,倒是不难看。
一路上碰到的客人和仆人都管澜妤叫郡主殿下,看来确实是察雨的女儿。其实从举止便能看出贵族出身,进退有礼,步伐缓慢而连续,走路时不会轻佻地东看西瞅,或者忽然冒个什么动作出来。
穿过两条走廊后,澜妤领着他上楼。由于是在船上,蓝白相间的旋转楼梯较为陡峭,被裙子紧包着的臀部随女主人上楼的步伐在陌岩眼睛正前方摇来晃去。陌岩想跟远些又怕不礼貌,只得低垂双目,一步步数着脚下的楼梯。
“贵庚?”二人上到三楼时,澜妤忽然转身问道。三楼很静,楼下的喧闹变得遥不可闻。
“三十二,”陌岩停步道。
“比我还小?”澜妤诧异道。
陌岩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数字是楼梯数,有些腼腆地笑了,“四十一。”
他当然不止四十一,准确年龄是九百一十四。四十一是按照自己目前的样子来定的,再过九百年可能也还是这么个样。
顶楼是亲王同家眷休息的地方。楼梯两旁有警卫把守,客厅里有佣人蹑手蹑脚地走动着。澜妤带着他来到一间安着密码锁的房门前,按密码时并没遮住他的目光。
屋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幽暗,深棕红色木制家具古典低调,像是个书房。屋中央有张圆桌,桌旁只有一把椅子,二人进屋后澜妤拉亮圆桌上的台灯,请陌岩在椅中坐下。自己回身将门关上,小屋便静得像间密室。
陌岩四顾,没见有保险柜。却见澜妤走到书橱前,将貌似厚重的书橱朝左边轻推,书橱滑开后,露出嵌在墙里的保险柜门。之后从柜里取了两只长条形的盒子出来,再将书橱物归原处。wWW.ΧìǔΜЬ.CǒΜ
陌岩盯着搁到他面前桌上的装着密码锁的暗铜色金属盒,正暗自琢磨哪盒是枪、哪盒是子弹,大腿上忽然多了份绵软温热的重量。这才意识到澜妤已侧着身子坐进他的怀里,用一圈幽秘的香气将他禁锢起来。
“糟糕,”她右手搁在桌上,左手轻抚前额,用催眠曲般婉转丝滑的语调说道,“密码是什么呢?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要是想不起来,可能得先睡上一觉……”
陌岩十分确定密码就在她指尖,却无计可施。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游艇应当在往回开了吧?澜妤自是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抬手看着自己涂成艺术品的指甲。她是在等他的进一步举动,才肯把盒子打开吧?
此刻她的左肩半挡在他面前,发髻中有几缕不听话的卷发自己逃了出来,放肆地垂在颈后。肩上还是有几寸衣物的,然而蕾丝这种材料也是神奇,离远了看严丝合缝,近在咫尺时却如迷宫般绕眼,丝丝缕缕地牵着人的视线往更深、更隐秘的地方走。
真是讽刺,陌岩在心里苦笑,看来越是外表纯洁高贵的类型越容易打人个措手不及。也算澜妤幸运了,倘若今晚随他前来的不是小羽而是上一世的小魅羽,无论澜妤是什么身份,她都死定了。
陌岩清了下嗓子,开口道:“要是不记得密码也没关系,我那个同伴铮将军刚好是名能工巧匠,据说是没有他打不开的锁。”
这也没有夸张,铮引除了那双巧手,还有能透视和遥视的天眼,估计半天的功夫就能将两只盒子都打开。不过……还好今晚铮引没跟来。
结果话一出口陌岩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澜妤原本只是将自己搁在他腿上,这下干脆如坐沙发一般上身后靠,露在衣服外的那片脊背同他的前胸之间只隔着他自己的衬衣。
“不打开看看,”她冲着桌上的台灯说,“怎么确定里面是不是真有枪?”
这话让他脸颊一热,“那我来试试。”
他将双臂分别从她两腋下前伸,左手捏起一只盒子,右手手指随意地在四个数码转轴上拨弄着。被他夹在两臂中间的澜妤观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握住陌岩右手的拇指。先用他的拇指将第一个数码一下下地拨成“4”,每拨一下,陌岩整条右臂都如触电般酸麻。
第二位数码没有动。待拨完第三位时,澜妤松开他的拇指,手指沿着他的手背滑到衬衣袖口处,再将他的袖口向后撩开几寸,露出一小截胳膊。
正常来说,陌岩的肤色是种深色象牙。带着小羽来这里流浪的那两个月,皮肤被晒成浅褐色,最近这段日子捂捂又回复了些。甭管多少岁了,总之臂上的皮肤摸起来凉滑紧致,肌肉在不用力的时候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此时此刻在澜妤目光的注视下,似乎绷得有些不自然。
最终,澜妤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盒子上,轻转第四个数码,盒盖啪地一声弹开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陌岩抽回捏着盒子的左手,在她腰部的左后方一按。跟着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彻底软倒的澜妤在椅子中安置好。
“抱歉,冒犯了。”
踱到桌子对面,陌岩先是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低头看盒子里的手枪,外形并不花里胡哨,但一摸就知道是高档货。盒子里还有支备用的弹匣,甚合他意。
关上枪盒,他拿起另一个盒子。“别告诉我两个盒子的密码不一样啊?”他略带戏谑地问半躺在椅子中无法开口说话的澜妤。
还好,将同样的四位密码输入后,盒子也自己打开了,里面装着50颗子弹的样子,足够了。陌岩将两个盒子重新合好,并打乱数码轮。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将密码告诉小羽,无论她怎么哀求,否则以她的尿性肯定要偷偷拿出来玩。
“多谢夫人,我先走了。”
陌岩说完,伸手到澜妤腰间一拍。后者呼出口气,自己在椅子里坐正,面无表情地望向桌上的台灯,直到陌岩离开屋子也没再看他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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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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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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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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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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