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此刻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只摆了些饮料。从进包间后费江便一直低头望着桌面,双唇紧扣,像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魅羽虽是修行者,可自打下了军舰、登陆云踪半岛,一直忙活到现在,再过俩钟头天都亮了。今日法会开幕,她还盼着能早点收工,找地方闭目养神去。
门开了,进来陇艮和席宾二人。包间内昏昏欲睡的气囊被戳了个破口,原有的三人立刻精神起来。席宾手里拎着个工具包,在一旁的沙发中坐下。从包里取出一样电子仪器,是个手掌大小的探测头,末端的线连着个盒子,上有微型显示屏。陇艮则走到费江身侧,取走他的皮箱。
“哎,我先说下,”费江指着陇艮,警告道,“我这个皮箱要是被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会自行焚毁。”
陇艮转身冲他一笑,干瘦的脸上泛起圈圈笑纹。“放心,要是强行打不开,我们也会将它焚毁。”
那边二人在沙发上忙活,这边圆桌旁的境初冲魅羽眨了下眼。“咱们也别干耗了。老婆大人口才好,替我开导开导上校,如何?算是引人向善,救人于水火中。”
魅羽闻言犯了愁。比起那个祁哥,费江虽地位略低,但心思缜密,沉得住气。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口呢?此刻她的脑袋上顶着“正义”的人设,又不能真的刑讯逼供——尤其是当身边坐着未婚夫的时候,嘿嘿。看来只能上干货了,当中再夹些下三滥,这种策略至少在她过去的经历中,屡次被证实是有效的。
于是清了下嗓子,正色说道:“我胞姐半年前去四天王天,误入一个军事基地,那儿据说好多年前就开始探索什么暗物质世界。对了,”她问境初,“听说暗物质探测器必须建在地底下,好屏蔽其他种类的宇宙射线?”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费江略带诧异地抬起头。她知道费江看不起她。虽然一身上天入地的修为,道家师父是新任玉帝,但她没去过那些天界中的新式学堂,理应只会些文史算数之类的基础知识,什么是分子都不知道,更别说粒子了。
境初冲她欣慰地点了下头,像老师在耐心地指导学生。“暗物质同咱们的世界只有重力的作用,不存在另外三种基本力,是唯一能随意穿透地壳的粒子。”
魅羽冲他一笑,递过去个“你又帅还博学”的眼神,接着说:“总之那个基地能把六道人成功转化为暗物质人。每次送实验者去暗世界前,还约法三章,告诉对方去到‘那边’后,瞅两眼就回来。结果也是邪门了,愣是没一个肯回来的。”
“为什么,都死了?”境初问。
“没,有的后来还回家转两圈,但显然,不想再继续原先的生活。”
“嘀——”
有信号声从沙发处传来。费江的箱子搁在席宾大腿上,箱子还是锁着的,但箱盖上方的检测仪在不断闪烁。陇艮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微型显示屏,面露兴奋之色。
“别白费力气了,”费江心虚地冲二人说,“箱里的内容都是以电子形式加密后存储的。以你们的技术,不可能在关机的情况下破解。”
境初不理他,问魅羽:“为何会不想回家呢?他们应当也是有亲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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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问题,别说大小魅羽了,便是掌管基地的庆老板和他手下那些科学家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可刚听了祁哥的一番感慨,魅羽有了个理论——那些暗世界的人,既然不在轮回中,或许可以随意更换用旧了的躯体,而保持灵魂不灭呢?
于是冲费江说:“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你们世界的人长得太、那什么……丑。你想啊,甘心去做实验品的,基本都是贼眉鼠眼的老穷挫,不走投无路了谁去干那个呀?”
说到这里,面上现出悲天悯人的神色。
“谁承想,一群在六道中算歪瓜裂枣的可怜虫,被送去到你们那儿后,乖乖!倒成了俊男美女了。你那些同胞们见了惊为天人,争着跑过来舔脚。每天冲贵客表白几十次,相互间吃醋决斗泼硫酸的,什么都有,没眼看呐。想想,能在别的地方享受王子公主明星级的待遇,谁还舍得回来啊?”
境初本来正在喝冰水,被她最后这番话呛着了,边笑边轻咳不止。费江当然知道她是在胡诌,但被人如此污蔑自己家乡人,饶是涵养定力再强的也受不了。
“要说我在六道中见过的恶人也不少了,”他伸着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魅羽道,“像你这么招人恨的,还真是头一回……躯体,我们想要什么样的造不出来?只不过那么多年下来,换来换去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让你们失去兴趣的,”境初接话道,“恐怕不只是皮囊吧?都说‘上帝’是照自己的模样造的人,既然他老人家能永生,为何人的命那么短?”
如果说祁哥先前的那番感慨,魅羽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听了境初的提示,就都豁然开朗了。
世人无不期望长生不死,殊不知,若是无法忘记过去,那之前所有的悔恨、屈辱、失望,也都要永久地背负在身上。更不用说生命的一大乐趣在于好奇心驱使下的探索。什么都见过了,啥地方都去过,全世界的人都和你认识、打过交道、借过钱结过怨,还有意思吗?
所以那帮厌倦长生不死的人拿出一小部分暗物质,造了个“明世界”。新的规则是在灵魂转世时,将人的记忆也随之抹去。这么做看似残酷,因为对于当中的每个生灵来说,由永生变为几十上百年的人寿。然而正如祁哥所说,世事难两全,没有死亡,何来新生?
其实佛经里早就指明了这一点:“众生无始劫来便已成佛,只因以假当真,才堕入轮回。”六道人原本就是暗世界的人,包括她魅羽在内。这两个世界看似毫无交集,实则密不可分。
“成了!”陇艮忽然蹦出一句,眼睛盯着显示屏,口中断续地念道:“药膏抹了……五天,感觉不如药水有用,还是很痒痒。”
“不可能!”费江一拍桌子,从座位里弹起,“你们、绝没有可能……”
陇艮接着念:“尽量十点钟之前赶到,最迟不要超过午饭……”
费江重重地坐回椅子里,绝望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半晌后忽然醒过神来,“喂,别人的隐私就不要读了吧?还讲不讲武德?”
陇艮不再吭声,只是用笔刷刷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魅羽心中一动。她虽然是电脑盲,可也知道这玩意儿不同于纸张,在关机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读取内容的。所以席宾手里的仪器只是个幌子,陇艮是在用法术进行探知。
想起兮远教给她的“觅踪术”,若有人在不久前离开某处,施展这种法术可追踪此人的去向。陇艮用的虽不是追踪术,但估计也是要将过去空间里的某些事物还原。他刚才复述的信件内容并非直接从电脑中获取的,是费江在祁哥到来之前写给别人的邮件。现在用笔记下的,应当是魅羽离开后、费江给祁哥过目的那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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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艮和席宾办完事后离开包间,回车里等候。境初还有话要问费江,通常说来,在场的人越少,回答问题的人压力越小。
“据我所知,”境初道,“亘古以来,六道人口一直在不断增长,没听说女人怀孕,还要等谁过世才能分到名额。如果单纯依靠转世,多余的灵魂哪里来?”
费江闻言长叹一口气,以手抚额。“麻烦的根源就出在这里。在我们的世界,大部分人早已厌倦生儿育女,时不时有人主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人口一直走低。谁承想死气沉沉的一群人进入轮回后,每活一世都要把上一世、上一百世做过的事重来一遍,个个乐此不疲。以至于六道的物质资源虽然只有我们的五分之一,人口却是我们的千万倍了。”wWW.ΧìǔΜЬ.CǒΜ
“可你还是没说清楚,那些多余的灵魂是怎么来的?”魅羽问。
费江的眼睛里射过来两道光,像是将魅羽的三生三世一览无余。
“怎么来的?像你一样,从别人的灵魂中分裂出来的呗。新生儿出生之际,若是没有刚过世的灵魂来投胎,那就随便从现有灵魂中抓一个,像细胞分裂般变为两个差不多的。反正母灵魂并不知情,新生儿也不具备前世的记忆,这个秘密从未有人发现。只是再这么分裂下去,宇宙就完蛋了。”
“所以你们是打算做什么?”境初沉声问,“种族灭绝吗?”
“凡是由分裂产生的灵魂,生生世世都不能再生育,比如你太太。”费江幸灾乐祸地望着对面二人,似乎终于得报被人窃取机密的一箭之仇。
“这就是明天要投票的内容?”境初的声调让人害怕,“不可能被通过的,无论你使什么阴招。”
“别误会,你太太的案例可是多年前就通过了。像她这种未经过轮回、凭空造一个人出来的情况,少,但也有过。明日要通过的提案会牵扯到更多的人,凡是出生时……”
魅羽没听见他后面说的什么。虽然一早就从瞿少校那里得知她和大魅羽会有一人不孕,且她不希望这件倒霉事发生在姐姐和铮引身上,可一旦确定,还是不小的打击。
因为这事不仅关系到她一个人。境初和祖母固然真心待她,可也期望她给他们家添个后代,谁知她竟是个被复制出来的次品。为人再怎么强悍,不孕对旧式社会里长大的她来说,是比容貌丑陋还要致命的缺陷……
正暗自难过,手臂一紧。
“咱们走,”境初抓着她的胳膊站起身。显然,他也没心情继续聊下去了。
魅羽被他拉着下了楼,正要出夜店的门,一个体型富态、两眼乌青的中年女子将二人拦下,气质酷似长云坊的老鸨茉姨。
“怎么,没给够钱吗?”境初没好气地问。
“啊,怎么会?”老板娘摆了摆手,“我是想说,这位夫人呢,肯定是不会考虑来我们店工作的了。不过万一呢,我是说啊,那个万一……”
“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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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街上。今夜无月,东方还未透亮,大约是晨曦前最黑的那段时刻。空气清新湿润,不规则的砖石铺成的人行道在街灯下闪着层亮光,貌似刚才下过一场小雨。
租来的轿车停在店门口,陇艮和席宾坐在前排打瞌睡。魅羽知道他俩定然是什么都听到了,怕她尴尬才装睡的。
要说这些年她遇到的困难和危险也不少,可那些是使使劲儿有希望去解决的。唯独这次,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现状,比厄运本身更让人丧气。脸皮虽厚,她有她的骄傲。面对车门她犹豫了,要不干脆离开算了,她宁愿独自一人,终了此生。
“我看过你的命,”费江的声音从背后袭来。
她僵住。什么意思,什么叫看过她的命?他去哪里“看”的?
转身望着这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想问,又觉得舌干唇燥,开不了口。如果说方才费江还在幸灾乐祸,此刻他的眼神里只有怜悯。
“好好珍惜当下吧,”他说。
魅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耳边风声呼响,境初一拳击在费江的左脸上。后者向右趔趄了一步,摔到砖石地上,血顺着嘴角留下,混在地面的水渍中滩成一片粉红。手撑着地向上支了支下子,最终放弃了,侧卧在街边喘息着。
“上车吧,”境初替她拉开后座的门,淡淡地说了句。
魅羽愣了下,自打认识以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想起在风雪地陌岩打纮霁那次,当时二男被石阵锁住了真气,只能靠外家功夫较量。陌岩虽恼纮霁毁了她一颗牙,毕竟没啥深仇大恨。而境初这拳使出了全力,让她这个内外兼修的高手都不寒而栗。
她听话地钻进汽车,在后排坐下。在车门被关上时,外面又飘进来一句话,轻得若非她有修为,压根儿就听不到。
“回去告诉你那帮同伙——不想世界毁灭的话,少惹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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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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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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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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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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