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走过小半洲之地的他,已经记起了很多,但脑海中还是有两字念念不忘。
盛,玉。
一路上,他走过梁、雄、敦、韩、计蒙、宜诸、翼西、莹广七国。
见了春水波涛,簌簌竹林打叶声。
见了艳阳高照,天下蝉鸣伴我眠。
见了晚秋缺月,万户灯烟照云天。
见了鹅毛大雪,刺骨却未落他身。
一路上,想杀他人颇多,想他活着更多。
许多人将他看为了一个痴傻和尚,穿着薄衣,赤脚走在沙地雪地之上,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日子,无论如何风雪交加,倾盆大雨,僧人依旧白衣胜雪,有来往蓑翁妇孺,看他佛眉慈目,纷纷要给他添些衣裳,更有些留他吃饭住宿。
众多前来截杀的人间高手都无法近僧人寸步,可凡民伸手便可触摸,僧人所到之处,就是在四散自身佛国气运,哪怕只有一点,却也可改变太多。
僧人心知,凡民不知。
白衣僧人走在官道之上一路向前,到了秦阳城下,不同与往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白马门,今日的白马门城门紧闭,萧瑟不已。
白衣僧人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视线稍低,巍峨高耸城头之上,有九人形象各异,似是居高临下,毗临众生。
有背负两口戒刀高头僧人居中环胸而立,身着宽松僧衣,横眉怒视,无半点慈悲,全然一副犯了杀戒的出家人。
自戒刀僧人左右,各站有四人,奇耶怪哉,八人身着假阴府官衣,脸涂黑白油彩,勾勒狰狞面相,与街边变脸唱戏之人相像,手拿葫芦、三叉戟、火签、虎牌、哭丧棒、钩锁、戒棍、蒲扇,各个身挂咸光饼(开光法器),似成天地。
官将首、八家将,戒刀僧。
九人气势磅礴,他们都是自南瞻部洲跨洲而来,既然他人拦不下,那就我们来!
秦阳城内观天司。
观天司铸造高楼入云,仙家手段。
丘秦新国师苏朔此时正站在观天司最顶楼观望城外,身穿贵紫五爪蟒服,身后仙鹤铜炉成排,楼阁之中正当墙上悬挂一副十尺百骏图,楼阁高耸入云,似是天仙。
“国师,拦的下如何,拦不下又如何?”秦君秦政从楼下拾阶而上,走到苏朔身旁并肩而立,缓缓开口。
苏朔今已成国师,但君臣之礼仍要恪守,后退一步躬身作揖,起身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
“拦的下,以后无忧无虑,大可着手提防边境战事,何必因此多增烦恼丝。”
“若拦不下,他也不会大开杀戒,如今他还不知自己是谁,就怕他真的想起,还想复仇,那么一洲之地无任何人可以幸免。”
“尤其是你们这些祖辈做下的好事,不然也不会勒令凡间君主不可修行。”
“这是你们祖辈自己做的好事,怪不得别人,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前人种因如今结果,明知那时的他已是阴司司主,更何况生死不明,为何听信他人谗言,确信他与那陆之道等人一起死在了天外。”
“如今他没死在天雷下,是他的命,也是你们的报应,当初分了一杯羹的一朝祖辈觉得大快心中恨意,今天他又走了回来,可你们还拦的下一位的证真佛果的僧道司初代司主?”
“就算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他如今被天雷重创,强提一丝神意从那莲子之中走出,让自己神魂化为混沌,可也只是给拦下他一丝机会,一丝而已。”
“一路上当时参与分羹的大国都派出刺客前来截杀,可是呢?强梁传国的那方神弓不是说可以射杀圣人吗?除了终于破开僧人身上罡气外,有在他袈裟之上留下半点破损之象?”
“当时这位僧道司司主若不是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能够遁入邪道?如今他莲中成就琉璃身,虽然境界已不复当年,但那琉璃净瓶佛身是十分假不得的。”
“若是在拦不下,他还要回来复仇的话,那就将所有军士全部汇拢,趁他并未重登巅峰,以人势杀他。”
苏朔一翻打心底的吐槽,若不是翻看典籍,自己还真不知此洲竟有如此秘事,好巧不巧,偏偏这僧人还醒了过来。
秦政闻言,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下楼去。
这位秦王想起了那本破旧太多的秘史之上,写有关此事的一句话,是多位先祖用笔描勒,墨色至今未浅。
悔恨当初听谗言,有愧。
是啊,只允许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世间没那样的道理。
秦阳城外,白衣僧人站在城下,恍惚恍然。
城上那位戒刀僧率先开阵,从城头之上一跃而下,盯住那个低首白僧,如临大敌。
他一身横联武学如入臻境,仅靠一身气血便叩开山门,全身气势如牛,一呼一吸之间,从刀僧鼻中都会吐出两缕白气。
他观禅宗十牛图,已到人牛俱望,凡情脱落圣意皆空意境,若是参破此禅,则可入返本归元,坐观成败,再踏一步,便可参禅成佛。
今日此来截杀,只有两击,摘一刀,摘两刀。
僧人摘下一口困字戒刀插入地面石板中,碎裂大半,一翻窒息尘土滚面而去。
白衣僧人不动如山,不染半尘。
戒刀僧双手合十,行了佛号佛礼,朗声道,
“僧人空辽,今日拜会司主,讨教佛法,司主大可出手,空辽死而无憾。”
“有佛处不用激游,无佛处急须走过。两头不着,千眼难窥;百鸟衔花,一场懡锣!”
“哞!”
空辽四肢半伏,两腿高高支起,宛如一头愤怒黑牛,两眼冲的血红,随着心脏跳动气势愈发磅礴。
“咚!”
惊天动地的一次碰撞!满城皆闻此音,轰响天地。
“唰!”自滚滚烟尘之中,有人弹反激射而出,撞碎了万斤城门,化为齑粉,直直落在城内长街之上,掀起石板无数,翻滚十数里才停下。
烟尘散去,白衣僧人依旧低眉,如此雷霆重击,分毫未动。
城内长街石道上,戒刀僧缓缓起身,嘴角血流不止,这位横练武僧此时右臂已然无法抬起。
他深呼一口气,左手托住右臂,狠狠一提,嘎嘣骨响!
空辽深知若是不动右臂,还好,但如此提力当真是费力不讨好,与凡夫俗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同,虽然恢复极快,但也是指轻浅伤势。
刚刚这一冲击反震之力震碎了他右臂经络,白骨粉碎,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脱臼。
空辽双手交叉,两拇指伸竖指端相触,二食指中节直竖,以两食指端拇指,小指、无名指、中指六指交叉衬,结弥陀定印。
此时的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抹了一把嘴角血迹,摘下另一口囚字戒刀插入脚下满是碎渣的地面之中,深呼吸一口气,蓄势再次冲锋。
结印所带起的淡淡和风伴于身旁。
“万物与我,自喜惭愧,碧空辽阔,我得自由。”
空辽口念心得,再抬头时,如离弦飞箭,掀起两旁民房瓦盖凌空,呼啸而去。
“咚!”
“咣!”
二人再撞,城墙下瞬间凹陷出一个巨大圆坑,如天石掉落凡间。
一位手托朝玄會宝葫的矮小八家将从城头落在城门处,他头戴红花金冠,托起宝葫吸纳震荡之势,以防伤害城中凡民。
“呼~”
他轻吹一口气,烟尘散去,大坑之中,白衣僧人终于退后一步,可依旧未曾受伤分毫。
他扶起脚下未曾死去的空辽。
空辽神志清晰,扯了扯嘴角,疼痛万分,他很清楚,若不是他有这一身横练武身,刚刚这一击恐怕就是自己先死了。
自己还妄想蚍蜉撼树,可笑。
空辽浑身浴血,僧衣崩碎,赤裸全身,未有任何不满,强行提起两手,站直恭敬合十,
“谢过司主不杀之恩,小僧今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白衣僧人在一声声司主之中神往神反,似是记起了什么,微笑回到,
“佛门十牛图,你作为人间僧人所修极好,且中正本心,可敬不自量才对。”
“返本还源,观有相之荣枯,处无为之凝寂。不同幻化,岂假修治?水绿山青,坐观成败。”
白衣僧人随口一言,如醍醐灌顶,空辽站在冷风中闭目问心,似有所思。
空辽释然一笑,对着白衣僧人再行佛礼,无拿命正佛之意,大笑一声,转身离去。
刚刚白衣僧人所言,正是十牛图第九牛的达心之言,虽不是己悟,但以他人为镜观自己,更能正视本身。
城头其余七位跳落于地,他们明白,刚刚空辽一击已跨过真仙三重,说是三乘仙人倾力一击不足未过,若是他们八人结阵相迎,可以拦下,但至少四人重伤...至少。
历代八家将仅有南瞻部洲岛仪之处所有,是世间第一座城隍显圣之地,他们历代只有八人,分别应了黑白无常,文差武差,春夏秋冬八神。
春夏二位将军一步踏出,前者持扇后者持棍,连画章鱼足形目,后者脸化红黑阴阳目。
天地骤变,一所城隍突然现世,似是要将僧人押往城隍厅堂之上。
“驱雷掣电走纷纭,巨天甲卒持戈戟。”
僧人任由八人结阵,从中有镣铐缚于僧人手脚,下一秒便出现在城隍庭上。
正当中那位身穿城隍官袍之人,口念法决之后,身形骤然巨大,手托宝葫,葫嘴之中吐出掣电画符,如令传下。
阵中文差接令,武差传令,黑白无常捉拿在庭。
庭下僧人头顶,有天雷滚滚落下,见其纹丝不动,又成小天地,涛涛湖海灌涌其中,僧人不见溺亡之势,呼吸平常。
四季神踏出一步,引来天火极寒,僧人刚出深海,便受两极天。
“喃。”僧人一语,整座天地破碎,八人四滚而退,砸在高高城墙之上,掉落在地,重伤而已,不致命。
拿阴司压司主,好大的本事。
城内高楼之上,秦政捏着手中苏朔布下的六十四象卦阵阵旗,倾半秦龙气之力可造一击,他双手颤抖,汗流不止,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放下。
苏朔望着安安静静由门而入,由门而出的白衣僧人走过,心中五味杂陈。
“你们惹谁不好,非要惹他?能远征天外邪魔的爷,有一个差的?真他娘晦气。”
僧人出城之后依旧南行,一路上丘秦城池城门大开,不做阻拦。
下一国,古国壶山。
壶山古国陪都盏酒,司天台。
一处位于陡峭峰顶之上的建筑,峰顶鬼斧神工一般被削为平面,宽阔平整的山台之上建有壶山古国观星之所,由国君执掌,无人可令。www.xiumb.com
一座大殿之中,整座堂中立有十二座巨大滚轮,有人身穿长袍手捧纸簿,上刻有天文算例,滚轮每一次转动都会记在纸簿之上,日夜不停。
“陛下,推算局与测验局上报了最新衍况。”整座司天台最小的一处厢房之中,有一个黑袍阉人从暗处遁出,跪地对着帐中人说道。
“嗯,再令太史局速速纂书新历,若是在那僧人到来之前再无新历用来监押,台正局官都可以去死了,孤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从粉罗帐中传出威严女音,嘶,原来这壶山古国统治者是一位女帝啊。
阉人跪地叩首告退。
帐中英武非凡的女帝侧身,思绪飘远,想到书上所载那段故事,壶山古国便是那次的行刑之地啊。
千年之前,天外天有邪魔动乱,三界动荡,各界仙佛纷纷远征天外天,也引来了一大能陨落,地府之人,派出的四大司主便死了二位,只剩下那对文武判官,二爷文崔珏,大爷武钟馗。
死了的那两位司主,查察司司主陆之道,太乙散仙一重山。
善赏司司主,魏征,太乙散仙三重山。
而崔珏也因重伤跌境,一直恢复,很少巡游人间。
三界齐力之下,很快天外邪魔就被清退,可是也损失惨重。
当时跟随一同远征的一位阴司司主,僧道司司主肖伟廷,做事太过正义,秉持心中佛法处事,不论凡间因果是非,与当时还可修仙强国的人间诸国交恶甚多。
直到有一天,有人找上门来,告诉那些曾与他交恶的一国之君,这位僧道司司主也死在了天外天。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
直到肖伟廷回到人间之时,两眼空空,遂犯嗔怒,一洲浩劫。
————
青山常伴绿水,燕雀已是南飞,美人画卷残留,一丝青灰叹余味。
你是我的禅,无你,
无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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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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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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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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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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