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文周国边境。
风声平原。
一处高坡之上,百里奔袭于此集结五千人,他们在等候时机,从而成为这场战斗的破局之策。
四万敌十万,在战争开始前,文周武将无一人料到半晋会在西线战场之上冲杀如此激烈,且投入如此之大,仅在第一座军镇的交锋中,巨大的人数劣势也使得文周的璇玑军节节败退。
高坡之上,璇玑军为首参将童杰正远眺扎营的半晋大军,在两侧高地之上,各有五千军,他童杰所领五千轻骑,等下是要撕开一个口子,而另一位将领王冉则领五千重骑,又领了五千上好战马,世上重骑都不是好用的主,平原两军对冲则看哪方重骑更加不要命,而重骑的保养更不要说了,一场战斗下来,死伤都是银子。
童杰嘴唇干枯,野外大风挂起的沙土吹进了眼里嘴里,手上也脏,自然空不下手,随意啐出两口,就当是除晦气了。
不能点火取暖的煎熬在此刻显现的淋漓尽致,童杰眼看天空,手放在腰间刀柄上死死握紧,呼吸也开始加重。
此战,不可输,若是输,西线战场第一战四万人如同跳入长江自尽一般,掀不起半点奔腾浪花,最后只能随波逐流。
他童杰不想此役败,又或是此役可败,也要让他掀起一些浪潮,总该有点样子不是。
“呵。”童杰想了想,有些无奈的苦笑。
战马的铁蹄声,我童杰一定能再听到。
夕阳已去,皓月方来。
童杰摘下马背上的水袋,喝下水袋里的最后一口水,用手在嘴唇上沾湿,随后猛的吸气,
“咻~!”
“嗷!”
盘旋在天空上的苍鹰像是得到了呼唤,一声高亢鹰唳响彻天空。
童杰一把扔下手中干瘪水袋,提起那杆插在地上的铁枪,这把枪可是虎贲大将军程将军亲赐,曾经是一位一国大将之物。
童杰与身后五千骑,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从紧张已变为平静,除了胸中那颗跳动的心脏。
童杰豁然一笑,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调转马头,面对众位同袍,黑夜之中未曾举起火把,但每个将士眼中都熠熠生辉。
“诸位,此战,死战!”
“你我皆无退路。”
“我等冲杀越深,撕开的口子越大,此次获胜活下来的机会才越大。”
“好话坏话说前头。”
“临阵后退者,斩!”
“弃甲丢逃者,斩!”
“厮杀不力者!斩!”
第二声嘹唳之声响起,童杰闭眼,心中默数。
时候到,睁开双眼,眼前视线似乎已然明亮,好一个康庄大道。
童杰轻夹马背,掉头看着平原上更火做饭的连营,摘下头盔扔到地上,头盔随意滚落下坡,尘土飞扬。
童杰低头深呼吸,第三声来了,听着身后马蹄躁动,童杰慢慢抬头,眼神逐渐冰冷,这位尚不足三十之龄的年轻将领很明白,此战,九死一生。
不知此役,能否成为我文周未来将士沙盘推演之役。
他将名枪高高抛出,抽出腰间的六代鹤刀,我文周天府之国,千年之间便有七次百鸟朝凤之景,腰间鹤刀更是我文周传军宝刀,何必用一个败军之将的武器,晦气。
童杰高举鹤刀,率先策马向前狂奔,声嘶力竭的喊道:“杀!!!!!”
“杀!!!”
一线又一线,争先赴死破阵。
.....
风声平原一战,一万人冲杀四万人,惨胜!
待到文周趁机取下军镇,支援队伍到此之时,尸横遍野,火帐交联,血气冲天,许多未曾走出营帐的将士就被活活烧死在帐里,文周偷袭剩余已不足百人。
五千重骑全军覆没,皆死在冲阵路上。
重骑军将领王冉领头冲杀,被轻弩射中落马,在身后重骑蹄下踏为肉泥。
许多战马百里奔袭至此,换马披甲仍是不济于事,在突袭之后已是力竭而亡。
轻骑所剩不足百人人人负重伤,银盔变血盔,骑枪折断,鹤刀卷刃,丢刀随意捡起身旁尸首长刀再次砍杀。
轻骑军将领童杰,被百人围杀致死,百枪穿身,随后用力挺起,如车裂一般,死无全尸。
文周国程将军在半晋第二座重要军镇城墙下,筑起两座万人京观,一杆半晋大纛,一杆成英军大纛,立于两座京观尸骨最上方,在那京观最上方的两例尸体,则是被固定好站起的两位将领。
策瑜城守将文巽。
还有那个曾妄言请去文周十六州的成英军主将,半晋上柱国,大将军品有译。
半晋国君龙颜大怒,强行征兵四十万奔赴前线,誓报此仇!
天下乱。
————
南瞻部洲,南吴上京城内。
雨过天晴,气象清新。
正怀抱胡音走在大路上的冯明,看着几只杂色猫咪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一条黄毛狗摇着尾巴从他面前走过,走到下一个小巷口时,又跑出一只黑白杂色的土巴迎接,很是惬意。
“冯先生,我可以化为人身吗?”胡音弱声的问道。
也不是不行,但是自身消耗只会越来越大,冯明还是虚的,万般无奈,冯明只得转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李玄遂。
李玄遂心念一动,天际之上似有一颗星辰落下,闪耀银光。
鸾羽。
鸾羽从天飞来,落在李玄遂身侧,而后负在冯明身后。
源源不断的仙气挺进冯明身躯,心念一动,怀中胡音化为人身,苍白面容,全然一副大病不愈的样子,我见犹怜。
“谢过冯司主,李司主。”
“咳咳。”胡音捂住胸口,重重咳嗽。
李玄遂双手做枕附于脑后,侧了胡音一眼,
“可怜。”
摇了摇头,大步前去。
胡音微笑点头,不做解释。
冯明拿出扇子,让胡音牵住扇柄,这样也好维持阳身。
“胡音,世间痴情人,痴情事,我冯某人见过不少,可你这舍了大道前途不要,实属罕见”冯明突然说道。
胡音莞尔一笑,更显凄凉,“司主大人愿意帮我这么个怪人,也实属罕见。”
冯明呵呵笑道,“你见了他十世人生,最终选择在第十世之时真正报恩,却也被负,报恩一事道路颇多,你大可真真正正送他一个锦绣前程,又为何要自身下凡,舍了一身修为仙身不要,选择这一条路呢?”
胡音想到陆长卿,似乎想到之前种种,幸福开心说道:“我呀,只是想做他的娘子,相守终生而已。”
“与他共看池塘春柳色,见万物晴朗。”
“与他观万千日月星辰,踏江河湖海。”
“与他斟酒研墨铺宣纸,写金秋风采。”
“与他寒舟江上同沐雪,此生共白头。”
“我也想过啊,他可能会觉得这样的春夏秋冬太过平常,人嘛,偶尔会厌倦清淡岁月。”
“我想到他金榜题名跻身庙堂,又或是像他前世一样,驱马边疆,见江山锦绣,边塞壮阔。”
“我想着,作为他的娘子,自然都要支持,毕竟朝阳如同夕阳一般,都会光染万物,他陆长卿就是我的太阳呀!只要有他在,就是家咯。”
“长卿离乡之时,曾赠予我一句话: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日月天涯。”
“还说了,等他金榜题名返乡之时,就是我二人的成婚之日。”
“我还想过,我与他成亲之后,自然要做到娘子该做的,我也想求洞中长辈,退了我白狐之身,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与他相守。”wWW.ΧìǔΜЬ.CǒΜ
“他忙碌一天,回到家中,随时能吃到热汤可口的饭菜,踏实舒服的结束一天。”
“说来好笑,最开始到他家中那段时间,我是真的不会做饭菜啊,后来抓来城里最好的厨娘,帮她年轻了些许容貌,她便倾囊相授,我学的也快,不久后就能做出一顿居家饭菜,甚至还学了酿酒,仙家名酒人间绝酿,都想为他而做。”
胡音自顾自的说了大半天,苍白的脸上泛出些许润红,转头笑着看向冯明,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开心,
“冯司主风尘仆仆随我跨洲而来之时,见青山绿水,您随口一言便让我心有所会。”
冯明一头雾水,他又不是什么真的书院君子,言出法随,有明顿点悟他人之能,
“什么?”
胡音手遮在眉前,踮起脚,狐眸那抹淡紫闪过,眺望极远处皇宫后的巍峨青山,吐出一口浊气,开怀说道,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胡音如何看陆长卿,有多喜欢陆长卿,已是十世,陆长卿如何看我,我并不知,纵然我有窥人真心能耐,但总要真心付真心嘛,我仍信他曾真的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眨眼。”
胡音伸出手,一只红蝶落在她的手背,轻摆薄翅,更衬她眼中幽怜。
冯明轻笑,并未作答。
胡音嗷呜一口,吓得蝴蝶飞起,不过没有走开,而是盘旋在她的身旁,她轻灵一笑,接着说道,
“我在等呀,等他回来过中秋呀,可是那日宴后天子诏令颁布,为整座上京城添灯挂彩,天下共贺。”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一桌酒菜,包好的月饼,梳妆打扮许久,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一头白狐。”
“想着他万一会为我摘下一捧海棠花回来过节呢!”
“以前自己躲在洞里苦修百年光景都不会觉得孤独,可当我听到隔壁爆竹声起,万家灯火通明,小巷中来往行人互庆佳节之时,我大概理解了凡世之人所说孤独大概是什么意思啦。”
胡音说话不紧不慢,语气平和,像是在讲故事,但冯明能感到,她是在倾诉,因为她的心在痛。
刚刚还言语轻快愉悦的胡音此时不断抽气,鼻子一直在拱,眼角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虽然含着泪水,但她仍提笑意,
“我学世俗女子去算卦求签,一位一眼就看出我白狐真身的道门真人为我卜卦,那位真人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你知你喜乐,纵情跋涉,自有你应得结果。”
“随后我又去佛门宝寺寻高僧问法,一位受万民敬仰的人间功德佛只问我,有无恨意,我在佛前下跪,回首往昔点滴,确实心生恨意,甚至曾想杀了那位公主化做她的面皮取而代之,与陆长卿厮守人间。”
“高僧闻听我言不语,只是去藏经阁取出了一本佛经赠予我,是佛门的《华严经》。”
“其中两句佛经让我受益匪浅,也才回思己过,放下杀戮之心。”
冯明面容平静,静等下文。
胡音用衣袖擦拭眼角泪水,豁然说道,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
“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
胡音猛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冯明,灿烂而笑,眼中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又十分认真的对冯明说道:“冯先生,我们回吧。”
冯明顿声,犹豫问道:“当真。”
眼中似再有青山春水的胡音点了点头,再无半点褪弃样,“当真。”
冯明望着还未摘下红灯笼的冕晟宫,两侧屋檐之上,钦天监的看守人员跟了一路,冯明并未询问缘由,只是嗯了一声,李玄遂飞掠而来,三人消失不见。
————
天洞山,山峰之上。
一具狐尸旁,有众多尚未修成人身的狐狸守护,山中另外有灵野兽都靠近不得。
刚刚消失在上京城的三人出现在山峰旁,惹得众狐炸毛警戒,但看到一位女子之时,众多狐狸眼中柔情不舍淋漓尽致。
一只白狐跑了出来,一路勉强化形,也是头小母狐狸
“音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两个人欺负你,要挟你做了些什么事!我这就去叫大爷爷他们来,你等我!”说完抬起腿就要跑,神色慌张。
“渺儿,没事,姐姐只是选择了一条自己想选择的路罢了。”胡音叫住小狐狸,小狐狸僵硬的抬起头,泫然欲泣。
李玄遂走了过去,尚未修成人身的狐狸们连忙退让,李玄遂腰间短刀抽出,劈下一块平整山石,在这山峰之上为胡音埋葬阳身,石碑之上只刻有五字。
“胡音,查察司。”
做完这些事,胡音并未久等家中长辈到来,与几位自己看着他们长大的小狐狸们闲聊了两句,示意冯明可以走了。
李玄遂两指分开,山崖旁,阴司大门开,三人走进门中。
去往转世轮回的阴司大路之上,刚刚在一殿为胡音取得转世令的冯明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胡音姑娘,当真要转世为人?你善修功德颇多,为何刚刚在一殿功曹前还要将所有功德赠予陆长卿,只给自己留下转世为人的功德?”
“若你此时回心转意,休论还阳转世,我冯明都可帮你做成。”
胡音坦然一笑,
“我想与陆长卿来世再见,一世而已,那时我二人谁也不认识谁,茫茫人海万千,能碰到即是缘,若实在无缘,倒也无妨。”
“很感谢冯司主能听我倾诉良多,也愿意苦口婆心劝我,我知你是可怜我为何会如此倾心一位负心汉,但世间情爱,又如何拎的清,道的明。”
走到奈何桥前,孟婆扔给了冯明一瓷瓶,冯明倒出一粒放在口中,搀着胡音走上奈何桥,腰戴五方鬼印的冯明走在桥上,并无鬼哭狼嚎,安稳走过之后便已不远。
六道轮回前,来往众多形形色色的转世之人,冯明出示了一殿转世令,亲自送胡音走到人间道前。
胡音望着金光璀璨的人间道,怔怔出神,随后恍然大悟,转身看着冯明的侧脸,欣然笑道,
“冯先生认真之时,真是英俊极了!”
冯明后退一步,深知回天乏术,深叹一口气,拱手作揖:“愿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胡音欠身一礼,“希望冯先生也早些遇见那个真爱之人,但休要与我一样。”
冯明起身站直,脑袋一歪。
胡音接着说道:“愿冯先生,大道可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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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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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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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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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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