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迟晓秋的喊声,徐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疑惑地抬头望去,想先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太想和京剧圈尤其是旦角演员来往,影视圈的勾心斗角,旦角至少占了六成功劳。
而在资源更加紧缺的京剧行当,这个比例又有所上升。
迟晓秋不仅是旦角,还是当红名旦,因此他自觉地离的远远的,省得回头出现“震惊,徐容竟与师侄女有这样的关系!”之类的新闻。
根据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经验,但凡是当红花旦,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小徐,小徐,干嘛呢?快点过来,人迟老师好不容易抽出空过来,不要耽误迟老师的时间。”
徐容望着以视线胁迫自己配合的濮存晰、任明、蓝田野、郑融、朱旭、兰法庆、张万坤、张志忠等人,简直迷了个大惑。
如果迟晓秋美若天仙,他也就认了,可是她长的实在普普通通,属于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一个个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到底出于什么癖好。
“徐老师,您学到起霸了吗?”迟晓秋通过移开的人墙的缝隙询问着徐容。
“学是学了,就是学的不咋滴。”
迟晓秋笑着,保持着客气的语气:“不碍事的,就是想麻烦您示范一下男霸,你看方便吗?”
徐容恍然过来怎么回事,起霸因为行当的不同存在着不小的差异,男霸一般由蹲裆式、踢腿、抬腿、片腿、跨腿、提甲、云手、山膀、正冠、紧甲等一系列动作组成,而女霸则是由踏步、掖步、抬腿、盘卧、云手、山膀、鹞子翻身、平转身、掏翎、正袖、正冠、紧甲等动作构成。
而同一行当的不同角色的起霸也有细微的差异,如《挑滑车》的高宠和《战宛城》的曹孟德,两个角色的历史定位决定了演员必须采取风格不同的身段。
起霸是戏曲的基本动作之一,徐容早已练了不下千遍,尚长容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一台戏,你能练多少回,观众就愿意看多少回。
徐容从来没打算上台演戏,更没有让观众看一千遍的想法,他仅希望观众能把自己的电影、电视剧三刷就行。
跟濮存晰、任明对视了足足五秒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打牙缝当中挤出了个“好”字。
他起身走到排练厅的左后方的边角,道:“我刚开始学,可能做的不太好,大家等会儿别笑话哈。”
任明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起哄道:“不会不会,我们都是专业的。”
“哈哈哈。”
迟晓秋则冲他轻轻点头以示鼓励,演员上台最怕怯场,一旦怯场,十成功夫顶天也就发挥三成。
而徐容从排练厅的边角开始,显然是他学习时养成的习惯,也暴露了他初学者的事实。
徐容站定一秒后,两手一高一低,作提甲状,脚下重提轻落迈步走入场中。
“才仓才仓才仓......”
迟晓秋听着徐容口中数着拍子,在愣神了刹那之后,眼睛稍微弯了一点。
戏曲行当的初学者,老先生教学时一般都会喊着拍子,好让学生知道该落在哪。
“才仓才仓...”
当徐容入场站定,而后缓缓抬起左腿,脚尖与头顶平齐的一刹那,迟晓秋脸上的笑意凝滞了,徐容此时做动作在起霸的一系列身段当中叫做“跨抬试甲”。
但他的“抬腿”是诸多起霸当中难度最高的,即立在原地,将腿缓缓抬起直至头顶,同时还要保持上身自然挺拔,花脸行当也只有少数几个角色是以这种方式而且必须以这种方式亮相,如《挑滑车》的高宠。
郑融和蓝田野不可思议地瞧着再次缓缓抬起右脚的徐容,这个身段他们并不陌生,其核心是“抬腿”而非“踢腿”,因为难度过高,纵然武生如今也降低了标准,要求只抬到胸口位置。
但徐容此时穿的是运动鞋,而非厚底鞋。
“好。”濮存晰陡然喝了声彩。
迟晓秋隐约有些明白尚长容为什么一定要收徐容为弟子了,徐容的形体天赋简直是架子花脸绝佳胚子。
作为当今程派的代表人物,她十分清楚徐容眼下呈现的功底绝非三个月的学习能练出来的。
看着徐容连续不慌不忙的三骗腿,她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股感慨:这得吃了多少苦。
和濮存晰等人感觉赏心悦目的叫好不同,大概是同行的缘故,迟晓秋看着徐容矫健的步伐、豪迈的气势,心中的感受更为复杂,一个二十多岁的影视演员,却有着远高于京剧武生的形体基本功,恐怕吃的苦、用的心也远超武生。
“冬。”
随着徐容一个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落地,而后正冠、紧甲,迟晓秋脑子一时半会儿有点没转过来。
这,真是尚长容教出来的学生?
并非她怀疑尚长容的能力,而是尚长容那明显超过两百斤的体型,别说现在,就是年轻的时候,也不可能把这个身段做的这么霸气又不失利落。
“好。”
排练厅内乍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听着任明、濮存晰等人的叫好以及迟晓秋的鼓掌,徐容脸上有点发热,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一般,濮存晰等人喊“好”,大概也是为了不让他这个副队长面子上难堪。
至于迟晓秋,甭管怎么说他算是长辈,她除了鼓掌还能有别的选择?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他本就不是专业的京剧演员,别说做的不好,就是做错了,那也情有可原,于是笑着道:“我刚学,还不太熟练,大家将就着看看吧。”
吕中走近了,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胳膊,道:“小徐,我,没看太明白,你能再来一遍吗?”
她完全没想到徐容的身段那么好,她估摸着仅从刚才的身段,纵然京剧院的那些专精《挑滑车》武生,也未必能比得了徐容这个花脸应工。wWW.ΧìǔΜЬ.CǒΜ
濮存晰听到徐容的话以及吕中的反应,在愣神了刹那之后,忙把徐容拽到了一旁,笑着道:“吕老师,人小徐又不是专业的。”
京剧的观众很极端,不喜欢的,多听一句能要了命,喜欢的,恨不得把演员圈养起来无限循环。
他已经发现吕中眼睛里的小火苗,甚至可以百分之确定,如果徐容不保留,兴许很快就会成为院里大姑娘小媳妇竞相追逐的对象。
就像他们特意等来了迟晓秋。
但徐容的反应恰恰相反,他似乎被人在戏曲表演上打击的太狠了,以至于对自身的水平没有丁点的自信,甚至刚才在示范时还用了情绪替代,而示范前和示范后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哪怕用屁股他也想到,能够打击徐容的自然也只有尚长容一个。
但是他实在猜不出尚长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不能出师即大师吧?
何继平愕然地望着徐容,她尤其擅长揣摩人的情感的外在变化,自然也从徐容表情的表情当中察觉到了他的羞耻感。
他在对他刚才的表演感到羞耻?
那么顶级的身段,竟然会感到羞耻?
她对于自身先前的论断开始感到怀疑,这种顶级水准的起霸,徐容都感到羞耻,那他在他自信以至于自大的话剧领域,又处在什么水准?
她忽地想起了濮存晰带着迟晓秋进门之前的小插曲,任明提议让徐容替濮存晰走位置,蓝田野老师、郑融老师以及朱旭老师竟然齐齐地露出了点谨慎的神情。
先前她不太能理解三位老爷子谨慎的缘由,此时却渐渐琢磨出了点苗头,徐容表现出来的张狂,也许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基于自身的水平。
因为整个排练厅三十多号人认为徐容自大的,似乎只有她自己,而其他人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徐容立在濮存晰身侧,也注意到了吕中、何继平、王姬、孙倩、唐晔、黄微、蓝盈盈等老中青女性同事投来的诡异视线。
他一时间没能分辨出这种视线当中到底都蕴含了何种情感,有欣赏,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情绪。
这种视线一直如影随形,直到排练结束才隐约减弱了点。
随着“今天就到这”的话音落下,任明一把将场记本推到了唐晔怀里,道:“你整理一下,明天咱们再讨论讨论。”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排练厅。
在任明之前,濮存晰已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郑老爷子一路小跑出了门。
蓝田野和朱旭两位老爷子拎着外套紧随其后。
徐容瞅着被任明碰歪的椅子以及仍晃动着半掩半开的排练厅大门,不解地望向唐晔,道:“姐,他们这是,鬼子进村了?”
唐晔低头整理着场记本和其他材料,道:“鬼子没进村,妖精倒是进村了。”
“啥意思?”
“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没听人迟老师说嘛。”唐晔学着迟晓秋的那仿佛大家闺秀的矜持道,“我晚上有演出,各位老师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捧个场。”
濮存晰放着那么京剧名家不请,等了大半个月也非要把迟晓秋等回来,显然也不是单纯的请教京剧。
徐容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走廊上走的最慢的两位老爷子,如果说一个人喜欢迟晓秋,那可以用个人偏好、审美独特来形容,可是一群人都喜欢,其中还包括邹建这种跟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年轻人,那必然有特殊的原因。
他准备过去一探究竟,于是对唐晔道:“姐,待会儿你要是见了小宋跟她说一声,我出去办点事儿,其他的等明天再说。”
见整个排练厅只剩下雷佳和自己两个男的,他不忘喊道:“雷佳,走,带你出去嗨。”
“去哪?”瘦长脸的雷佳不解地望着徐容,低头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我还没写完心得呢。”
徐容笑眯眯地瞧着他:“你以为我真没看见你写得是什么玩意?”
“嘿嘿,好吧。”雷佳也不装了,一骨碌的站了起来,“徐队,咱们去哪嗨呀?”
“到了你就知道啦,”
见徐容拿起外套就要出去,唐晔不解地打量着他,道:“你也要去?”
“什么?”
唐晔横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见徐容点头,唐晔摊了摊手道:“晚了,迟晓秋的票根本买不到,基本上只要开售立刻就没的。”
徐容冲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他们怎么就去了?”
唐晔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濮院为什么偏偏要请她来?”
徐容打开手机查了一下,网上确实没有票,不过他也因此愈发好奇。
今天他非得去看看迟晓秋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人为她着迷。
带着雷佳到了剧院,一进门最显眼处就是迟晓秋《锁麟囊》的海报,他走到了售票窗口,对售票员道:“麻烦拿两张《锁麟囊》的票。”
“卖完了。”售票员眼皮都没抬。
“预留票呢?”徐容摘下了口罩,他准备刷脸了。
作为同行,他知道哪怕这种大热门的戏主办方至少都会预留20张票以备意外。
谁知售票员只是扫了他一眼:“都说卖完了,你听不懂吗?!”
“你不认...”徐容又把后半截话咽进了肚子,因为雷佳就站在他身后。
他甚至不知道此时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售票员没认出他,证明他的真实状态于大众而言是陌生的,对他的职业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无论演什么角色,都不会让观众有先入为主的违和感。
可是如果这句“你不认识我吗?”问出口,就会搞得自己跟个十八线小明星似的。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搞张站票的当口,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凑了过来,问道:“兄弟,要票不,迟晓秋大师的《锁麟囊》。”
“多少钱?”
“现在距离开演还有四十分钟,我给你便宜点,8000。”
“卧槽。”徐容眼睛勐地瞪大了,“你怎么不去抢?”
雷佳也傻了眼,低声道:“徐队,咱们还是换个地儿吧,这也太贵了。”
黄牛一瞧二人的反应,摆了摆手:“得咧,不买拉倒。”
徐容瞧着黄牛不愁卖不出去的底气,在犹豫了一刹那后,一把拽住了他,道:“给我来两张。”
黄牛的态度让他认清了某种残酷的现实,这位过去他从未听说过的京剧演员,在剧场的票房号召力兴许是他的两倍。
去年他主演的《家》,票价最高的时候也只被黄牛炒到4800,至于每年要上演二十多场的《雷雨》,最高的时候也只2000出头。
他真的很好奇,门票能被炒到8000的京剧演员到底是什么样。
当徐容走入进剧场,看着在头排坐的整整齐齐的同事,心里简直在滴血。
8000一张的门票,都快赶上他一句词的片酬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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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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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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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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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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