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端着碗,拿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稀粥里形状不规则的面疙瘩,听到小张同学的疑惑,他的眼眉低垂,声调低沉而又平缓:“以前能挣钱,大手大脚点不碍事,挣得总比花的多,这两年我正在转型,以后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按说,搁在往年这个时候,商家都已经踏破了门槛,今年到现在都还没接到合适的代言。”
他顿了顿,语调更加低沉:“工作室二十多号人,再加上职场的租金、其他里里外外的开销,每个月就是什么也不干,就得五六十万,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这两天,我又找了份兼职,收入不高,多多少少的能补贴点家里。”
徐容自始至终都没抬头,那么长的两句话,他没把重音落在任何一个字上,可是一句一顿,一句一顿,每一句都如一记重锤似的,砸在每一人的心头。
饭桌周围乍然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什么也没说上来。
徐容的经济状况到底如何,除了徐容自己,全家人谁也说不清楚,因为大多数时候,徐容都处于负债状态。
小张同学的爸妈一直以来都觉得女婿特能赚钱,因为徐容的收入往往都是以千万为单位的。
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女婿能挣钱不假,但那些钱来的并没有想象的容易,全都是血汗钱,而且收入高了,支出同样不低。
唯独小张同学的眉头缓缓蹙起,她清楚地记得前几天徐老师接的那部戏,制片方大概怕他违约已经把一部分片酬打到了他的账上。
整整2000万!
如果不算一些桌面下的操作,徐老师的片酬稳坐国内电视剧行业第一人。
而且相比之下片酬只是他收入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今年只要《北平》拍摄完成,再加上他过去签的那些代言,徐老师今年的收入至少七个亿起步。
怎么突然就要兼职补贴家用了呢?
徐容抬起头,见家人投来关切的视线,在愣神了一刹那之后,忙笑着道:“其实挣钱是次要的,我找这个工作主要是为了体验生活,说不准哪天拍戏的时候就用上了。”
见大家都不信,徐容忙又找补道:“真的,不信你们问小张,我今年的收入应该会还不错的。”
小张同学了然地点了点头,见他投过来的征询意见的视线,她忙证明道:“徐老师说的是......”
“啪。”
小张同学的话刚秃噜了个头,小张妈妈手中的快子重重地压在了桌面上,大概顾忌徐容的情绪,小张妈妈强忍着不满,只皱着眉头盯着小张同学,大有她再说一个字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我...”
“你什么你,赶紧吃饭!”小张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徐容是个要强的性子,在家里从不愿意提半句苦,他以前总是看书上说有钱人过的非常痛苦,过去他不了解,今天看着女婿强颜欢笑的模样,他理解了。
女婿能挣钱,可是开销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的压力和痛苦,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一个月收入只五六千块钱的人能够理解的。
至于他后来说的那些“为了体验生活”、“今年的收入应该会还不错”的说辞,他更能够理解,那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安心编的理由。
芯芯实在太不懂事了!
小张同学望着罕见地发了脾气的爸爸,呆了好半晌,等她迷迷瞪瞪的回过神,却发现徐容已经放下碗快,起身离开。
而在临出门之前,却极为突兀地朝着自己挤了挤眼睛。
丝毫不掩饰其得意的张狂。
“爸妈,我跟你说...”小张同学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高声说道,只是她的话再次被打断。
小张爸爸也放下了快子,道:“芯芯,等会儿吃过饭,去楼上,我跟你妈和你谈谈。”
“不值当,不值当。”老人还没摸清楚什么情况,可是他却知道,一代人的事儿,最忌讳的就是上一代人瞎掺和,不过亲家只要不说徐容的坏话,他其实也不想管,只是话赶话赶到了这儿,他要是没点表示,也实在说不过去。
“徐叔,这事儿您别管了,我有分寸。”
“都是平时小徐把她惯的!”小张妈妈给今天的事情进行了最终定性。
小张同学愣愣地瞧着看架势难保不会混合双打的爹妈,又转过脑袋,瞧着坐在对面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徐行,拳头缓缓握紧。
她就只问了一句“徐老师,你这几天都干嘛去啦?”,别的可什么都还没说呢,怎么就全是自己的问题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狗男人就会欺负本小张!
!
“平回纥扫狼烟。”
“扫狼烟得胜凯旋。”
徐容哼着幼年庙会上听来的一句戏文出了家门。
小张同学尽管耐心比过去强了不少,可是对于语言艺术的把握仍旧稚嫩了些,当然,无论她怎么说,在她张嘴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因为两天前他就猜到她最多只能憋到今天早上。
徐容的生活并非严格的三点一线,有时下了班,他又免不了参加一些实在推辞不掉的饭局、应酬。
而到了这个时候,看戏又成了一种奢望。
在养老院上班的第一天,他很享受那种惬意的工作状态,因为上班的时候几乎不用怎么带脑子,尽管他只是个护工,但是在一帮老人当中,却如同裁判一般,掌握着某些超然的权力。
在养老院上班的第三天,他开始摸鱼,因为他发现养老院也并非世外桃源,老人有老人之间以及和亲属的爱恨纠葛,管理方有管理方的各种算盘。m.xiumb.com
真真印证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厌倦悄无声息滋生。
最初的新奇之后,他不再热切上班、工作,护工的工作内容有一定的技术,但实在谈不上高,哪怕是在这所相对高档的养老院。
他厌倦的并非工作本身,而是在逐渐了解了工作的性质和内容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份没有希望没有钱途更加没有未来的工作。
充其量工资从9000涨到19000或者29000,可是那又怎么样,面对京城已经飙到天上的房价,他同样束手无策。
但他已经做了三份工作!
按照马斯洛的需求理论,他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的仅仅只能满足最最底层的生理需求或者说是生存需求,至于归属、尊重和自我实现,距离他的职业相当遥远。
至少在养老院工作的这半个月当中,没人给他介绍对象,也没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向他搭讪。
可是下了班,坐在街头的小吃店里吃饭时,望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身影,他又感到茫然乃至绝望。
他只是工作了半个月已经感到厌倦,可是还有亿万个打工人呢,他们已经工作了三年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也许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工作的第一天就知道一个事实,他们工作一生的目的就是挣两套房子,自己一套,子女一套。
也就意味着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辛辛苦苦的为了生存而努力。
他总觉的应当做点什么。
他又想起了自己另外一分职业,话剧演员,又想起了话剧诞生的最初目的,唤醒社会上的有识之士救亡图存,改良国家、民族。
很多话剧工作者总是感慨如今的观众不爱看话剧了,于是一批人对话剧进行了创新,创新成了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喜剧,可是话剧最初的目的并非逗乐,也并非让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和相声恰好相反,相声其诞生的最初目的就是老少爷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因此才有话剧演员组成的抗战一队、抗战二队,而非相声演员组成的抗战某队,可是演着演着却正好调了个个,相声开始转行讲文明、树新风,而话剧却莫名其妙的直奔下三路。
相声忘却了其让老少爷们开心的初衷,必将被市场抛弃,而话剧失去其改良的初衷,恐怕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二零一二年正月十六,北电开学第一天。
“笃笃笃。”
徐容敲响了北电院长办公室的房门,看着和院长张慧君对面而坐的郝狨,在诧异的同时,不由生出了点警惕。
他今儿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一是当面考察考察院长所说的那个在国外业界引起轰动的学生,二是如同确认和人艺的风格一致,就力邀去人艺实习。
人艺的门槛很高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于真正的人才,从来就不存在任何门槛。
可是郝狨也出现在张慧君的办公室,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什么时候中戏跟北电开始眉来眼去的了?
“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张慧君笑着起身拍了拍徐容的胳膊。
徐容的注意力却留在郝狨的身上,道:“郝主任,你这是?”
郝狨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眼下的局面,但他不得不来,人艺三年前抢到了徐容,导致这几年势头越来越勐,相比之下,中戏却没有在影视、话剧乃至理论界多面开花的顶级人才,作为一所以“戏剧”为名的学校,戏剧方面的顶级人才缺乏,必将会导致中戏沦为人艺的附庸。
而这名年前突然在国外引起轰动的北电学生吸引了他的注意。
徐容作为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手里抢到人。
但是今天抢人的主力也不是他。
郝狨含湖地道:“哦,不是那篇论文嘛,我看了,感觉很有指导性,但是其中一些点我不太明白,这不正好张院长给他举行了个讲座,就过来听听。”
“是吗?”徐容狐疑地瞧着郝狨,论文的原文他倒是找到了,跟小张同学俩人研究了半天,也没能把一行研究扯明白。
他也试着让英语比较好靳芳芳翻译了下,结果靳芳芳吭哧了快半个月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他昨天晚上看了半天愣是一句也没看懂。
最终他不死心的在网上翻译了一下,只不过看了一眼翻译出来的玩意,他直接给关了。
这就是专业文献的烦人之处,大量专业术语的存在导致翻译人员本身必须对该学科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不然翻译出来的东西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而这次遭遇也坚定了他学外语的想法。
他的英语水平仍是高中时代打下的基础,到了大三之后,更是几乎再也未曾涉猎。
他没打算去国外发展,但是却不能接受自己成为文盲。
仨人聊了一会儿,徐容见俩人似乎在等什么人,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了一会儿,最终又转移到了郝狨身上,道:“你是不是搬了救兵?”
“嘿嘿,一位同事说要来瞧瞧。”
“同事?”
“好你个郝狨,我说怎么回事,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在徐容疑惑的当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已经传来。
徐容只觉得熟悉,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是谁,扭过头看到来人的长相,心里不禁顿时觉得不妙。
来人大高个,国字脸,瞧着四十来岁,郝狨用“同事”来形容并没有错,在过去,他确实担任过中戏的讲师。
如今央视的副总编辑,朱桐。
“哎幼,什么风把朱老师您吹来了?”
朱桐跟徐容握了握手,道:“我就纳闷呢,郝狨给我打仨电话,说我不出马这事儿就办不下来,原来是你在这等着,看你们这架势,还真是个人才。”
朱桐把话挑明,徐容反而倒不担心了,道:“朱老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如这样,等会儿咱们开条件,让人家自己选,怎么样?”
“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得打电话告状?”
“哈哈哈。”
当朱桐、徐容、郝狨以及张慧君四人联袂走近北电的阶梯教室,在坐的师生看到四人,乍然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哎,是徐容老师哎。”
“你看中间那个,更厉害,朱桐。”
朱桐、徐容和郝狨都是学者出身,而且都对表演理论的发展有或多或少的贡献,而他们所担任的职务,又让他们成为理论界如今的权威大拿。
望着四人走到最前方落座,绝大多数师生视线复杂地望向讲台一侧个头不高的青年。
今天他哪怕只要得到其中一位的青睐,立刻就能飞黄腾达。
而此时,站在阶梯教室讲台一侧的翟天林看着先后落座的四人,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来人的重量级有些超出预期,但是对于自身的才华,他有足够的自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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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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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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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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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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