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冯远正对小张同学的教导之后,他除了感慨冯远正的教学思维的敏捷和广阔,对照自身,也受到了一些启发。
比如配音演员的声音,往往比影、视、话演员的台词感情更加充沛,表现力也更加丰富。
因为他们的表现维度只有单一的声音,必须也只能通过声音来呈现他们想要表达的情感。
就像他过去跟童自容学习时,单单重音一项,童自容就根据台词的思想逻辑、感情起伏、愿望的强烈程度,划分了强的、次强、中等、弱的四个层次,同时还多次强调在实际运用过程中重音的性质变化。
手段单一,必然导致专精。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合作过的同行,倪大虹,情况大抵也是类似。
“小张,冯远正有没有跟你说过,能不能把今天白天你做的那个无声练习反过来,就是比如不运用面部的表情以及台词,单纯的用眼睛来表达想要表达的内容?”
小张同学此时眼睛蒙着个黑色眼罩,跟盲人摸象似的,用手脚一点一点的试探着周围。
这是另外一种训练方式。
自从小张同学开始跟冯远正学习之后,她的训练方式就变得相当古怪。
小张将眼罩推了上去,望着坐在徐行旁边的徐老师,掐着腰,哈哈笑着摇了摇脑袋,道:“没有,而且他说表演黄金的量是既定的,老师教导的目的只是开发,而不是凭空增加。”
徐容明白她的意思,所谓的“表演黄金”,就是天赋,训练和教导的目的,就是开发天赋的过程。
小张同学见徐老师若有所思,道:“不过冯远正老师也说啦,他说这种表演方式并不适合你。”
徐容来了点兴趣,他也想知道冯远正这个层次的同行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问道:“哦,他是怎么评价我的?”
小张同学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他说你是典型的体验,追求的是极致的输送精准,对了,他当时打了一个比方,哎,怎么说的来着?”
徐容跟徐行见她看向自己,不由无语,冯远正是跟你说的,又不是跟我们说的。
“哎,我这脑子,到底怎么说的来着?”
小张同学皱着眉头,学着对面的俩人,坐在了垫子上,过了几秒钟,她“啪”地拍了一下屁股下的垫子,惊喜道:“我想起来啦,他说的你的表演就像水和水龙头的关系,你的天赋是水,掌握的内外部技巧是水龙头,精准就相当于想关的时候,可以滴水不漏,而开的时候,又可以变成高压水枪,但是这种方式特别特别吃水龙头的坚实程度,因为你的天赋特别高,如果水龙头质量不过关的话,不仅做不到开关自如,还会‘嘭’的一下爆裂。”
小张同学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兴致勃勃地爬了起来,道:“徐老师,我来教你一种特别的训练方法。”
徐容知道,她肯定是从冯远正那学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问道:“什么?”
小张同学指着地上的垫子,道:“你趴上去,我说你做。”
徐容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因为从小张同学的训练和实际运用过程中,他已经看出了端倪,用冯远正的比方,他是用水龙头控制,而冯远正的方式是水渠引导。
他并没有按照小张同学说的做,而是转过头,看向徐行。
徐行本来正好奇地等待着晓斐姐的下文,可是在某一刻,突然发现哥哥和晓斐姐俩人同时把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勉强笑了一下,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徐容笑眯眯地盯着她,道:“徐行,这可是冯远正的独特的训练方法,错过了挺可惜的。”
“我,我...”
“徐行,赶紧趴下,我跟你说,这个方法特别好用的。”
徐行不得已,只能不情不愿地趴在垫子上。
等徐行老老实实地卧倒,小张同学在愣了下之后,下意识地瞥了徐老师一眼,因为徐行的横看成岭侧看成峰的曲线,让她都有点忍不住下手的冲动。
碰巧的是,在小张同学扭头的当口,徐容同样看向了她,两人的视线于半空对撞,其中的意味极为古怪。
徐容见小张同学的睫毛突然停止了眨动,当即抢在她之前,严肃地道:“你不是说要练习吗,还不赶紧开始?”
“哼。”
小张同学瞪了他一眼,自己按住了徐行的左腿小腿,而后指着她的左脚脚踝,道:“徐老师,你抓着她的脚,记得要用力,最好不要让她爬走。”
“行。”
等徐容握住了徐行的脚踝,小张同学对徐行说道:“徐行,你努力往前爬,然后说一段感情强烈的独白。”
“说词?”徐行此时只觉脑子里一团浆糊,她根本不像哥哥,各种经典话剧的台词随口就能来上一大段,要是平时,她还能背上一些,可是眼下需要用的时候,她感觉脑子里空空如也,总感觉有印象,可是开头是哪一句,她愣是想不起来。
徐容握着徐行的脚踝,半天没听到她的动静,见她扭过头来,求救似的看着自己,轻吐了口气,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他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徐行听着哥哥毫无感情的声音,脑子当中浮现出隐约的记忆来,这是话剧《哈姆雷特》当中的一段独白。
“生存还是毁灭......”
小张同学立刻提示道:“要努力往前爬。”
“好。”徐行回头望了一眼,吸了口气,一边用两胳膊撑着身体,一遍说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咦。”
徐容听着徐行的台词,突然觉得很有意思,道:“徐行,你起来,我来试试。”
他说着,将徐行拉了起来,自己趴到了垫子上,对小张同学道:“小张,你拽着我的小腿。”
小张同学本来就是学有所成之后炫一炫,当即毫不客气地道:“好的。”
“拽紧了吗?”
“拽紧啦。”
“生存......”
“哎呦,我的妈耶!”
蹲在地上的小张同学话音刚落,只觉一股大力从徐容腿上传来,可是因为她抱着一定“拽紧”的想法,因此俩手死死地拉着徐容的小腿,猝不及防之下,跟支穿云箭似的,一头栽在徐容的屁股上。
根本没有起到丝毫的“固定”作用。
小张同学爬了起来,看着快笑疯了的徐容和徐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俩:“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哈哈哈。”
徐容笑着,又转过头对着坐在地上同样笑着的徐行道:“徐行,你们俩一起,一定要抓紧。”
“好了吗?”
“好啦。”
徐容努力地向前爬着,同时口中说道:“我的决心已定,我要用全身的力量,去干这件惊人的举动......”
他念的是莎翁《麦克白》当中麦克白的一段台词。
念了几句台词之后,徐容缓缓坐起,好奇地打量着小张同学道:“这也是冯远正教你的?”
小张同学理所当然地道:“对啊,怎么样,厉害吧?”
“而且冯老师说,这种表演方式特别适合话剧和喜剧,效果比体验要强烈很多。”
徐容此时心中只有大写的服气,论业务水平,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不差冯远正分毫,可是论教学能力,冯远正能甩他几条街,他教小张的时候,总想直接把本质教给她,让她明白为什么如此,但是冯远正却是正好相反。
他明白为什么如此,但是却只教学生怎么做可以达到想要的效果。
当他的腿被小张同学和徐行抱住,他要想往前移动,力气必然要集中于腿部,而且必然是远超平时的力量才行,这个时候,他再说词,只能放弃绝大部分力求精准的技巧,把力量集中在腿部,也就会导致声音当中的力量感必然增加,而到了这个程度,声音的原发点,是在腿部。
此时的台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由腿部发出来的。琇書網
从生理上讲,身体的部位发声,是不可能的,但是从意识的角度,的的确确地达到了身体的某一部位发声的效果,因为表演落到观众眼睛里,他们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他台词当中的力量感,来自于左腿。
而且这门技巧的应用极其广泛,比如表演过程中的腿部受伤、拿着重物或者受到同演者的影响等等,都可以使用这种方法,推而广之,也可以运用到方方面面,胳膊、手、乃至面部,都可以,是一种相当实用、并且相对简单的技巧。
而且最为奇妙的是,小张同学与这种表演方式的契合度很高。
因为一直以来,她几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不是咸鱼,胜似咸鱼,但是格派控制下失控的前提,就是通过一系列的极限训练、热身运动以及练习方法,把演员的生理或心里逼到极限。
通过冯远正的教学对照自身,他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在教学当中,教授实用性比较强的方法才是对的,他总结的那些表演体悟,压根不适合教学。
也就导致了过去的尴尬情形,像小张同学、徐行乃至于杨蜜、袁珊珊等人,对他的教导都相当不感冒甚至觉得是一种折磨,而吴钢等人,却很愿意和他探讨技巧原理。
因为他总是习惯性的默认接受者的基础是足够的,而恰恰,绝大多数所谓的同行,跟他没有沟通的基础,也就是基本功。
到了晚上十点,练习之后,徐容冲了个澡出来,并没有在卧室见到小张同学,他打开房门,瞥见楼下厨房门缝当中透出的亮光,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摸到了厨房门口,而后握住门把手,猛地拧开。
“咔嚓。”
“啊,你挖的太多啦!”
小张同学和徐行坐在地上,各自抱着碗雪糕,在徐容推开门的一瞬间,小张同学捏着勺子,咬着牙,死命地从徐行的怀中的碗里挖了满满一大勺。
而徐行残存着笑容的紧绷小脸、瞪的滚圆的眼睛,无不显示她内心当中的抗拒,以及马上报复回来的决心。
“你们俩在干嘛?”
俩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小张同学仰着头,眨了眨眼睛,道:“你,这就洗完啦?”
“别打岔,你们从哪弄的雪糕?”徐容扫了一眼冰柜,他明明记得,家里没有雪糕的。
徐行立刻指着小张同学道:“晓斐姐藏的!”
“她也藏了!”小张同学同样不甘示弱地揭发了徐行的老底。
10月1日,《雷雨》国庆演出前最后一次排练。
当徐容带着小张同学,到了剧院的正门口,他突然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以往院里的保安,他基本上都认识,可是今天站在门口的全是生脸,而且比起过去,站姿更为挺拔,年龄瞧着也更为年轻。
“早。”
“徐老师,早。”
徐容看着二人,笑着问道:“你们是刚来的?”
“对。”
徐容见二人面容严肃,估摸着他们是第一次见自己,有些紧张,道:“放松点,要是觉得晒了,可以到里边。”
“谢谢徐老师。”
徐容再次冲着两人点了下头,跟小张同学进了门。
可是他总觉的有点不太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庆放假的缘故,院里不仅冷清的不像话,进门半天,愣是没瞅见半个熟脸。
连保洁,也换了个二十来岁的短发女孩儿。
到了剧场,见辛月和张万坤在其中忙碌着,徐容打了个招呼,问道:“张老师、辛月,你们注意到没,家里的保安全是生脸,咱们跟原来那家安保公司的合约到期了吗?”
弯着腰擦桌子的张万坤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咱们是人艺,这样的情况很多,你要学会习惯。”
徐容愣了下,望着张万坤那略带深意的笑容,他默默地走出了剧场,上了二楼,打窗户朝四周望了一眼,周围的比首都剧场高的建筑物的窗户,全都关的严严实实。
结合家里焕然一新的“保安”、“保洁”,他回过味儿来,估计是明天附近要搞“消防演习”之类的活动。
转过身,注意到走廊的摄像头正对着自己,闪烁着红光,他的面皮不由地僵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着,冲摄像头挥了挥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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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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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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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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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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