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有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但是并没有出声询问和安慰,她只是透个风,给屠烈一点心理准备。
虽然屠烈很显然永远也准备不好。
午觉醒过来之后,陆珠和屠烈都恢复正常,或者说他们都刻意地跳过了关于陆珠到底来自哪里的这个话题。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卫兵整队,在u型桥的两侧聚集,准备开启闸门,去清扫陆地城的怪物。
闸门两侧的火盆烧得特别旺,热度炙烤着离得最近的卫兵们,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在开启闸门的时候,有怪物伺机通过。
歩枭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昨晚上睡得还不错。陆竹灵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按摩手法,一直在他睡着之前,都在按揉他的头部。
歩枭一身铠甲,等到所有卫兵们都准备好,他抬起剑,身后的卫兵们也都跟着抬起剑。
“我们去为死去的亲人送葬。”歩枭沉声说。
卫兵们都附和歩枭的话。
屠烈和陆珠站在郁山和木愫伊身后,陆珠今天又披了袍子,水城的城民们,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打开窗户,为卫兵们送行。
闸门轰隆开启,屠烈在陆珠的身边开始兽化。
他一直拉着陆珠的手,陆珠垂着头,清晰地看到屠烈的手指拉长,手背生长出黑色的长毛,但是抓着她的力度却始终都轻得很。
闸门开启,怪物感知到人类的靠近,虽然畏惧火光,却还是朝着这边扑杀过来。
尖啸声响彻陆地城和水城的通道,歩枭一马当先冲上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怪物无法用单纯的兵器杀死,他们身上全都带着火把,火把迅速在通道中点燃怪物的尸首,通道形成了一条水上的烈火长廊。
城民们全都紧张地探头看向这边,卫兵们的杀声响彻在水城之上,带着令人激昂的力量。
卫兵们陆续躲避着怪物烧起的火,穿越了长廊,进入了陆地城。
李勤和郁山带着剩下的卫兵们守着U型桥的两侧和水闸。防止怪物伺机突破,也在随时准备开启闸门,迎接不敌的卫兵们回来。
在穿越通道之后,在终于直面陆地城怪物的那一刻,卫兵们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怪物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嗅到人类的气息,这些怪物一股脑全都朝着这边嘶叫扑来。
卫兵们当中,属于淮高城原有的那一部分,试图掉头退缩,回到水城之上。
不过很快他们看到了他们前面的,那些外来幸存的卫兵们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兽化的屠烈在怪物中间用庞大身体和力量的优势,将它们全都堆在一处,卫兵们再伺机点燃。
陆珠站在卫兵之后,抬着双臂,用巫术解决远处的那些大批量聚集的怪物。
而卫兵们则是先砍一刀,让怪物失去抓挠撕咬的能力,再点燃它们,这是他们一路上走过来,最擅长的对战。
战局虽然没有扭转,但是真正能够扑杀到卫兵面前的怪物,刚好够他们对付。
渐渐地,所有的卫兵都找到了作战的方式,他们越杀越顺手,越烧心里越爽快。
这世界也没什么可怕不是吗?至少他们也不是在这些怪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就杀得越发卖力。不过在点燃的怪物越来越多,远处的怪物畏惧火光,不太敢靠近的时候,歩枭便下令道:“撤退!”
有些卫兵甚至还意犹未尽,但他们确实已经高强度地杀了好久了,眼看着太阳从头顶偏西。这些怪物不是一天就能够烧尽杀绝的,所以歩枭才下令撤退。
他们中间有不幸死去的,被怪物直接掏心,或者扭断脖子。
但是大部分都只是受伤,跑到女巫身边寻求了阻止感染的药物,就很快恢复了正常。
卫兵们撤退的时候,精神状态甚至比早上出发的时候还要好。
水上闸门开启,卫兵们凯旋的身影让城民们全都高声欢呼了起来。
他们的身后,没有怪物敢跟上来。歩枭走在最后面,他杀得最疯,浑身是血,面具都掉了,乍一看上去,比怪物还要吓人。
但一回到水城,所有卫兵就全都举剑对着他们最英勇的城主欢呼。
歩枭的表情却有些恍惚,陆珠走到他身后,在他手里塞了一瓶药。歩枭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圈泛红。
他刚才下令撤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今天他们已经杀得够多了。而且很多怪物都畏惧火光,不敢上前了,再继续下去,意义也不大。
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和那些怪物混在一起,尖啸着要朝着他面前扑来,他们的样子虽然有所改变,却变化并不算大。
他们没有变成在地上爬行的那些彻底“融化”的怪物,还保持着作为人类的样子,他父亲的手臂上,甚至还缠着一块货摊做成的“盾牌”。
歩枭看到了他们,那瞬间手上的剑险些飞出去,那是他的父母,从小疼爱他的父母。
他们本应该好好活着的,他父亲母亲的身体都很健康,如果没有怪物,如果一切没有改变,那至少在一二十年之内,他仍旧是少城主,继承城主之位。
可一切都变成了妄想,步林那个混蛋为了自己的活路,斩断了他父母亲的活路。
当时那些受审判的士兵,说关闭闸门,是因为他们无法去确认回来的那些城民包括老城主有没有被感染。因为人在被怪物感染之后,短时间内能维持人样,甚至是正常人的思维动作。
那些满口狡辩的卫兵,说他们是为了保住水城的人才会那么做。
可歩枭不信。
他将那些人全都杀了,包括不曾为自己恶行辩解的步林。
歩枭以为他斩断了所有的一切牵挂,心软、和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温暖与爱。
但他今天又看到了父母!
他们看上去“好好的”,歩枭根本不敢想象,他要怎么像杀掉其他的怪物一样,烧死他的父母。
他说带领卫兵去给他们的亲人送葬。可轮到歩枭自己……他根本做不到。
歩枭想到明天还要去陆地城继续处理那些怪物,说不定明天他就要亲手处理自己的父母,将他们付之一炬。
歩枭口中弥漫出了鲜血的味道,他想起他和步林对峙的时候,步林说的话。
如果父母在他的面前变成怪物,他到底是能够毫无芥蒂地拥抱他们,还是将他们烧成飞灰。
这简直像一个诅咒,歩枭被这个诅咒折磨着灵魂,就要崩溃。
他在卫兵们胜利的欢呼中摇摇欲坠,被陆竹灵扶着回到自己的屋子。
陆珠看歩枭离开的方向,给卫兵们分发营养液的手一顿。
她看着歩枭的背影,感觉到他快撑不住了。
不过陆珠并没有担忧和意外的表情,她继续把十几瓶营养液,交给木愫伊。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每天都需要很多这种药,身边有这么多卫兵受伤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
“不!”木愫伊说:“不用!”
她回绝得太干脆了,陆珠挑了下眉。
这些营养液,本身是没有任何治愈感染的作用的,有用的是陆珠的血。
陆珠每天都会放血,滴在这些营养液里面,做成阻止感染的药物,分发给受伤或者被感染的卫兵们。
弹幕很好奇为什么陆珠的血会起效,陆珠解释得非常合理,因为她是身穿,原身陆珠研究巫蛊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养蛊,血液中全都是蛊虫。
这些蛊虫,能够阻止怪物的感染,不催动,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可最好还是不受伤不被感染就不要用,木愫伊每天都会跟陆珠要十几瓶,哪怕是没有卫兵出战的时候。
陆珠这才多问了一句,没想到木愫伊这么大的反应。
“有一部分是我让阿伊帮我要的。”
陆竹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对着陆珠行了个淑女礼,然后说道:“女巫大人,你知道的,有些女眷的身体太弱了,还有刚刚生完孩子的,这些药能让她们感觉好受一些。”
陆珠看向陆竹灵,开口称赞她:“淑女礼很标准。”
陆竹灵被夸奖了,神色却有些复杂,她嘴上和陆珠道谢,实际上却看向了木愫伊的方向。
两个人在陆珠的面前,非常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珠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点头道:“好吧。”
她对木愫伊和陆竹灵说:“你们如果有需要,尽管找我拿。”
木愫伊和陆竹灵走了,陆珠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屠烈身上都是血,兽形跳进江中去游泳了,而陆珠也准备回去洗漱一下。
弹幕上刚才看到了木愫伊和陆竹灵的表现,都在和陆珠说她们看起来不对劲儿,两个人的对视和互动,有种狼狈为奸的意味。
陆珠却只是一笑置之,说:“每个人都有小秘密的,这有什么?”
她自顾自洗漱,不去理会陆竹灵和木愫伊有什么古怪。
不过此刻木愫伊和陆竹灵,确实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这些够了吧?”陆竹灵问:“阿伊,你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他……已经不是人了。”
木愫伊眼眶通红:“我除了他,没有亲人了,我三个孩子全都死了,他,他还保有意识,至少能跟我说说话。”
木愫伊很快收起软弱的表情,沉着脸道:“你放心,我不会放他出船舱,如果他彻底变成怪物,我会亲手烧死他。”
“希望你继续为我保守一段时间的秘密。”
陆竹灵想到那天,他们在壑德古城外的江面,对上连在一起的船只上的怪物。木愫伊的丈夫,被黑猩猩咬了,当着她的面“融化”。
在变成怪物之前,木愫伊不死心地喂她丈夫喝了抗感染的药。虽然没能让他恢复人形,却侥幸保留了他作为人类的意识。
木愫伊作为一个战士,带领族人一直保护着众人,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天她跪在船板上对着船舱之内的女眷们求救。
那些女眷大部分是莱宁城出来的,她们从没有看见过她们的城主崩溃成那样子。
她们虽然很害怕,但是木愫伊发誓把她的丈夫五花大绑起来,锁在船舱最底下的一个小隔间,即便是彻底变成怪物,也绝对跑不出来。
众人最后实在不忍心木愫伊伤心欲绝,又因为她的丈夫确实还保有人的意识,虽然很可怕,却不会攻击人,还会求饶。
众人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木愫伊一直偷偷地把她半怪物化的丈夫,藏在船舱的小隔间里面。女眷们对此守口如瓶,而她的丈夫大概是因为一直食用木愫伊从陆珠那里要来的,抗感染的药物,一直都没有丧失人的理智。
甚至……慢慢地恢复了一点人形,至少不像当初“融化”那样可怕了。
只是药不能断,只要断了,或者喝得少了,他就会“融化”。
木愫伊也是没有办法,她这辈子几乎没有求过人,但此刻看着陆竹灵的视线,满是祈求。
陆竹灵需要木愫伊的力量,比如前些天在商量是否清理出淮高城的陆地城的时候,木愫伊就及时为她说话了。
陆竹灵想要的东西,远远不止作为竹灵小姐而已。
因此她一直忙着木愫伊隐瞒她丈夫的事情,和帮助木愫伊阻止那些想要说出实话的妇女。
此刻看着木愫伊这样骄傲的人,对她露出祈求的神情,陆竹灵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满足感。
她卑微地活到这么大,一直被扣着妓/女的女儿也是贱/货的帽子。
可是现在谁还在乎?她是竹灵小姐,她以后也会让所有人更加敬重她!
“放心吧,”陆竹灵笑着说:“我会帮你隐瞒,也会设法帮你积攒药物。”
陆竹灵抓住木愫伊的手说:“我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如果我母亲在世,我会不惜一切救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倒是陆竹灵的真心话,她这辈子,所有的感情和真挚,只给过那个为她而死的母亲。
木愫伊看着陆竹灵的真挚眼神,露出一个微笑,抱了抱她。
陆竹灵立刻说:“快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他最近不是都好多了吗?”
木愫伊点头:“嗯!”
她放开陆竹灵,快速朝着一直停在水上通道旁边的,他们来淮高城的时候,乘坐的那条大船上走去。
附近把守的卫兵们都是木愫伊安排的自己人,没有人过问她每天都去大船上做什么,因为这些人都心知肚明。
木愫伊上了船,顺着通道朝着船舱走,还没等到那间小屋子的前面,就听到一阵叫声:“是阿伊吗?阿伊!”
“阿伊是你吗?”
木愫伊脚步顿了下,面上快速闪过一点凄苦的笑意。
不过她很快回答道:“是我,俊良。”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想你,好饿啊,我要饿死了。”
孟俊良的声音不断地从那小屋子的方向传出来,木愫伊加快了脚步。
等到她解开重重锁链,打开门之后,低头一看,孟俊良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门口了。
相比于当时变成怪物的时候融化成一滩蜡油似的样子,孟俊良因为木愫伊这段时间每天十几瓶药和鲜鱼的喂养,至少上半身有些人形的样子了。
他趴在地上,仰头用那张七扭八歪的脸,看向木愫伊,塌下来的眼皮盖住了一只眼睛,就只有一只能看到人。
但那只完好的眼睛之中,也满是不详的血红。
“今天给我带来了什么吃的?阿伊,你为什么一天只来看我一次,”孟俊良在地上蠕动着,绕着木愫伊的脚边,说:“快给我,快给我啊……”
木愫伊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孟俊良这样,不光不害怕,还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部位。
“给你带了药,你先喝。”
“我不要喝药,我要吃东西!吃东西!好饿!我要那天那种鱼,给我那种鱼——”
孟俊良的声音到最后,只剩下尖啸,尖啸的声音和怪物的一模一样,让木愫伊耳膜都被震到发疼。
她连忙堵住孟俊良的嘴,却不小心被他口腔中的那些虫子给咬到了手,她嘶了一声,连忙收手。
孟俊良却突然缠上来,嘴里咕哝着:“好香好香啊,阿伊,再给我吃一点,就一点……”
木愫伊连忙打开了一瓶防止感染的药,一仰脖灌进去,然后一脚把孟俊良踹了老远。
孟俊良撞在了不远处的一堆杂物上面,好容易长成了一些人形,似乎又崩坏了一点。
他非常委屈,呜呜地哭起来,只不过哭泣的声音也不太像个人。
木愫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孟俊良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变成人了。
但是即使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木愫伊还是没有办法杀掉孟俊良。
他们两个生了三个孩子,感情深厚。虽然木愫伊一直讨厌孟俊良的懦弱性格,可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孟俊良之前是皇宫当中伺候她的一个小侍从。
带着他从皇宫出来,木愫伊建城,用半生的心血打造了一个莱宁城,孟俊良一直都陪着她。
但现在一切都毁了,木愫伊现在就只剩下孟俊良,哪怕他变成了这样,哪怕他对于吃人比吃鱼要热情得多得多,木愫伊也还是无法放弃拥有理智的他。
“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总是打我……又不给我鱼吃,我好饿呀。”
孟俊良重复着说着含含糊糊的话,嗓子当中嘶嘶的声音越来越严重。
木愫伊知道不能再耽误了,连忙凑近他,拧开瓶盖,将那些防止感染的药物一股脑地灌进他的嘴里。
孟俊良吃完了这些药,很快喉咙当中嘶嘶的声音消失了。
他又问木愫伊:“你疼不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已经变成了怪物,阿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想这样活着……”
木愫伊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每一次吃完药,孟俊良的意识恢复一些的时候,他就会说这样的话。
这也是他最清醒的时间,他反反复复地劝木愫伊:“杀了我,我不要这样活着,让我去陪孩子们吧……”
“你别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舍得,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木愫伊凑近了孟俊良,把他抱进怀里,两个人相拥着哭泣。
只不过孟俊良的理智维持的时间非常短暂,十几瓶药下去,也就一会儿的工夫他又开始要吃的。
木愫伊不得不推开他,免得再被他给咬到。
她今天并没有带食物来,才刚刚杀了那么多的怪物,她没有时间去拿鱼。
而且孟俊良也并不喜欢吃鱼……他一直吵着要那天一样的鱼,是因为那天正是他们成功夺下水城的日子。
那天江水之中所有的鱼都吃了人肉,木愫伊把那些鱼拿给孟俊良,跟给他吃人肉并没什么区别。
可哪里还有那样的鱼呢?木愫伊已经尝试过了,孟俊良身为怪物形态不吃东西也不会死。
她准备从这里离开,她没有地方去寻找吃饱了人血肉的鱼喂给孟俊良。
她朝着门口走的时候,孟俊良察觉到她要离开了,声音又开始变得非常凄厉。
“你要走了你不给我吃的你就要走了!给我吃一口给我吃一口……”
“阿伊,我好痛苦啊……阿伊你不要走……啊啊啊啊啊………”
木愫伊迅速退出了门,使劲关上了,孟俊良和每次一样撞在了门上,发出了和怪物同频的嘶叫声。
木愫伊迅速锁好了门,从船舱当中退出来。
幸好这大船距离水城当中的居民非常远,没有人能够听到船舱底下的孟俊良的叫声。
就算有人听到了,也会误以为是陆地城那边的声音,木愫伊出了船舱,已经是夕阳西下。
她抹了两把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从大船之上下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人群,脑中想着的是下一次找什么理由跟陆珠多要一些药。
而她并没有发现,就在她回归人群不久,大船的方向走出了两个人。
“我知道你因为什么痛苦,你肯定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我都说了,你不应该这么痛苦,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痛苦呢?”
陆竹灵拉着表情发怔的步枭,指着他们曾经乘坐的那条船说:“那上面就有木愫伊的丈夫,他到现在还保持着人类的理智。他一直被木愫伊养在船舱的底下,他当初被感染的时候,已经脱离人形了,现在还能保有理智,说明女巫的药非常有用。”
陆竹灵抱住了步枭,踮着脚在步枭的侧脸亲了一下:“你已经是城主了,你不需要承受这种痛苦,你完全可以将父母养起来,喂他们吃女巫提供的药,说不定他们能够恢复……”
“怎么可能?”步枭失神地看着大船,声音沙哑非常:“怪物怎么可能重新变成人?”
“木愫伊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把怪物养在水城当中,一旦怪物逃脱,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
步枭推开陆竹灵,瞪着陆竹灵说:“你们竟然帮她隐瞒这种事情,到底都是什么居心?妇人之仁!”
陆竹灵踉跄了两步,重新站直。
她穿着一尘不染漂亮的淑女裙,繁复的花纹衬着她的脸像一朵花蕊,被簇拥在花瓣之间。
而她的发型看上去跟陆珠的非常像,她的身量本来就跟陆珠差不多,乍一从后面看去,或许会把她和陆珠认错。
而她连被步枭责问,不慌不忙的样子都在下意识模仿着陆珠。
她若无其事地重新走回步枭的身边,仰头看着步枭说:“被关在船舱的底下是无法出来的,就算是真的怪物也威胁不到我们。”
“而且我们全都能够理解,失去亲人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如果能用某种方法留住亲人,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拒绝。”
“你难道不想让你的父母恢复吗?他们说不定能够变回正常人的样子,你不是说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吗?”
陆竹灵此时此刻的样子,像引诱人堕落的魔鬼。
她的话就是魔鬼的低语,步枭虽然暴露在阳光之下,可他因为陆竹灵的话浑身发冷。
他仿佛半只脚已经被拖入了地狱,却根本无力挣脱。
不可否认的,他根本无法伤害自己的父母,无论他们是人还是怪物。
如果明天对上他的父母……步枭根本就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药物没有用呢?”步枭近乎瞠目欲裂看着陆竹灵:“如果那些药没有用,我要怎么办?”
他这一刻简直无助的像个孩子,陆竹灵重新走近他,抱住了步枭,亲吻在他毁去的那半张脸上。
步枭颤抖着眼睛,微微躬下腰并没有拒绝陆竹灵的亲近。
陆竹灵贴在步枭的耳边说:“怎么会没有用呢,如果真的没有用,卫兵们的感染怎么会褪去?”
“如果真的没有用的话,木愫伊的丈夫又怎么会维持理智到现在?”
“而且就算真的没有用……那也是你的父母啊,你是城主,你完全可以把他们藏起来。”
“不!”步枭拒绝,但是陆竹灵抱着他的脖子没有松开,步枭推拒的力度也非常有限,他双手抓在陆竹灵的肩膀上,手背青筋鼓起。
他的内心在疯狂的挣扎,但最后他没能逃得出“地狱”,没能逃得过魔鬼的引诱。
因为魔鬼的手中拿着他最在乎的一切。
“可是如果感染能够终止,那所有的人都能够……”
“嘘。”陆竹灵说:“女巫拿不出那么多的药,如果所有人都想让自己的亲人活过来,那场面就无法控制。”
“你为这些幸存者们亲手杀了你的哥哥,你有资格留住你的亲人。”
陆竹灵捧着步枭的脸,理所当然地说:“可是如果你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到那个时候女巫拿不出太多的药,要怎么办呢?”
“把那些怪物全都清理掉,留下你自己的父母,拿到陆地城的资源,才能够让女巫更好地研制出更有用的药。”
陆竹灵说:“步枭,你看着我,自私一点。”
步枭想要拒绝,但是陆竹灵很快又说:“你不想下去看一看吗?看一看木愫伊的丈夫是怎么样保有理智的。”
步枭根本无法拒绝,虽然他的心里面像烧起了火一样煎熬,但是自私真的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尤其是陆竹灵现在为他打算好了一切。
“跟我下去看看,先不着急把这件事情告诉女巫。”陆珠说:“而且女巫未必会同意这个提议,这真的太冒险了。”
陆竹灵拉着步枭朝着大船上面走的时候,轻声地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弄到药方,只要知道怎么终止感染,我们在批量生产出解药,到那个时候就能够尽情地用在怪物的身上测试。”
“可如果女巫知道了的话……”陆竹灵满脸担忧地对步枭说:“她说过的,人类遭遇的一切都是巫神的旨意,而她是巫神的神使,她怎么会同意我们救治变成怪物的亲人?”
步枭竭力抗拒被陆竹灵牵着鼻子走,他冷着脸说:“是女巫陪着我们一路走到这儿,没有她,我们没人能够活下来。这件事情必须跟女巫说,我来跟她说。”
陆竹灵面色变了变,不过她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由你来说当然最合适,”陆竹灵站在船舱底下,昏暗的光线,轻柔的语调,让她看上去更像陆珠。
“但你需要缓和一点说,城主大人,你需要先试探女巫对这些怪物的看法,还有她到底认不认同怪物能够重新变回人。”
“我们有了淮高城的水城,清理掉了陆地城当中的怪物,关闭了淮高城的大门,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袭击。”
“这里会变成我们的乐土,只要我们找到一种方式……知道女巫是用什么方式阻止感染,说不定我们能救回所有的人。”
步枭看着陆竹灵,听着她说的这些话,突然间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帮着木愫伊隐瞒这么长时间,现在又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现在已经成为了竹灵小姐,水城中的所有人都很敬重你,没有人再说你是妓/女的女儿了,你做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步枭和陆竹灵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人。
所以步枭很清楚,陆竹灵做这种事情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野心藏在眼睛里,比点燃怪物燃烧起来的火还要旺盛。
陆竹灵沉默了片刻,走到步枭的面前,抬起头看向他。
此刻夕阳即将沉入地面,一束昏黄的光从大船的侧面射入。
陆竹灵就在这道光中抬起脸,泪水蜿蜒过她明艳的脸蛋。
她说:“我又能是为了什么?你也说了我现在什么都有。”
“我不过是……在还活得像一个女仆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被毒瞎了双眼的,自称是商人的少爷。”
“我确实是机关算尽,想让那个人带我走,可我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商人的少爷,他是一座城城主的少爷。”
步枭表情微变,陆竹灵看着步枭说:“我想尽一切办法,也配不上他,他始终不喜欢我,但我却一直喜欢他。”
“就算他曾经砍下了我的脑袋,就算他现在变得不人不鬼。”
步枭张了张嘴,有一些难以置信。
陆竹灵也并不指望步枭会相信一样,说完之后就转身对着步枭说:“跟我来吧,我知道孟俊良在哪。”
步枭无法相信陆竹灵说的话,可是他又忍不住为陆竹灵的话动容。
他们的相识,不能说是不好的。
陆竹灵那个时候确实救了他,而到后来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让他们之间越来越差,直到恨不得杀死对方。
可经历了这么多,步枭虽然无法相信陆竹灵,却也找不到陆竹灵这样做的其他理由。
她已经变成了竹灵小姐,她还想要什么呢?
步枭现在自己这副鬼样子,虽然城民们都敬重他,却在看到他摘下面具的时候,不敢直视他。
也就只有陆竹灵……无论因为什么目的,至少又来主动接近他,拥抱他、亲吻他可怕的脸,还帮助他设法留住他的亲人们。
因此步枭只是短暂地皱了皱眉,就很快跟上了陆竹灵。
他们见到了孟俊良,孟俊良还以为是木愫伊给他带来了食物,一直在门里边爬来爬去,叫着阿伊。
步枭从门缝里看到孟俊良的样子非常震惊,但更震惊于他确实是保有神智。
从大船上离开,步枭和陆竹灵在U型桥的入口分手,陆竹灵朝着她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去,而步枭则是去找陆珠。
陆珠正和屠烈躺在床上聊天,两个人聊的是兽神山上的一些事儿。
关于狩猎,关于那些兽人相互之间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儿,陆珠怎么也听不腻一样。
只要屠烈开始说起,她就会兴味盎然地听,时不时地问一句例如两个跨物种的兽人在一起,生出的会是什么东西。
“山狸女和狼人,就像猫跟狗……”陆珠好奇地看着屠烈说:“他们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兽人?”
“猫狗还是狗猫?或者猫猫狗?狗狗猫?”
屠烈无奈,解释道:“是狸狼,非常的敏锐,狩猎能力超强,能用办法耗死比自己体积大十倍的猎物。”
“这么厉害……”陆珠感叹。
“女巫大人。”阿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城主大人来了,说是找女巫大人有事。”
陆珠和屠烈一起看向门口,屠烈皱眉耸了耸鼻子。
“他真得好臭,身上还有怪物的味道……”
“大概是因为今天对战怪物还没洗澡吧,”陆珠压低了声音,拍了屠烈一下:“别老是说人家臭,人族思想复杂,不可能像兽人一样纯粹,在你的鼻子下面有不臭的人族吗?”
“你呀。”屠烈认真道。
陆珠笑了笑,从床上爬起来亲了一下屠烈的脸:“等我。”
屠烈本来想要跟着的,但是陆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不让他跟着,屠烈索性就躺下了。
“不要聊太久,免得你被他给熏臭了。”
陆珠无奈叹口气,屠烈的声音真的是不小,希望外面的步枭听不到。
虽然步枭不跟屠烈计较,所有人都不会跟屠烈计较,但陆珠不希望他们对屠烈产生不好的想法。
就像屠烈不希望这些人族对陆珠产生恶意是一样的。
陆珠打开门,还好歩枭站在走廊的尽头等着,应该是听不到屋里说的话。
陆珠对门口站着的阿夏说:“玩你的去吧,不要总是在我的门口守着。”
阿夏很快跑了,陆珠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步枭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外面走。
陆珠把披风拢紧一些,跟在步枭的身后。
两个人走到了浮桥上面,此刻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浮桥上面的水灯亮起来,每一户的窗户里面也透出了亮光。
此刻水城当中非常的美丽,今晚的夜风吹起来也格外的温柔。
两个人站在浮桥上,陆珠没有率先开口,步枭非常纠结,纠结了好久才终于说:“我们终于安定下来了。”
“对呀,清理了陆地城中的怪物,将淮高城的大门关上,就算有怪物会钻进陆地城,也是非常少数的。”
陆珠说:“那时候水城会非常安全。”
“怪物真的会灭亡吗?”步枭看向陆珠:“女巫大人,你有接到巫神的旨意吗,这些怪物什么时候会灭亡,冬天过去它们会死掉吗。”
陆珠摇了摇头:“这我怎么知道,巫神只是给我一些力量,并不会直接对我说什么。”琇書蛧
“但怪物总会灭亡的,反正我们现在有了能够休养生息的安全地方,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步枭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想起陆竹灵说的那些话,想起船舱当中的孟俊良,又想起他没有太大变化的父母。
步枭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问陆珠:“你说,那些怪物有没有可能重新变回人?或许有什么方式能让它们……”
“不可能的。”陆珠轻笑了一声,没有让步枭继续说下去。
她对步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有人其实都想过这个问题,包括我。”
“我尝试做过努力。”陆珠看着步枭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尝试用很多种办法,让这些怪物变回正常的样子。”
陆珠盯着步枭的眼睛,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垂眼看向桥下的水灯,叹息一样说:“可是怪物就是怪物,就算他们某些时候看起来像人,也终究会变成怪物。”
“这种转变一旦开始,就是不可逆的。它们的灵魂已经堕落了,只有灵魂的消亡,才会让它们彻底安息。”
陆珠说完之后,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步枭笑了笑。
步枭的面色却压抑不住的难看。只不过他也很快垂下眼睛,看向了桥下晃动的水灯。
他心中想,果然是这样。
陆竹灵说的是对的,他如果想要尝试救人,就要弄到陆珠手里的阻止感染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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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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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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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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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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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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