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东走,灾情越重。所见村庄集镇,房倒屋塌、人迹寥寥。田里的庄稼,也少有人打理。这一场地震,毁了无数人家。
大军行走半日,路过一处村庄。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河边立着巨大的水车,犹自轰轰转动。村庄颇大,屋舍连绵,虽倒塌了不少,但依然能看出,这个村子很是富裕。
村子原本不少人,但见大军过境,呼呼啦啦跑的干净。
于飞站在村口,很是纳闷儿。进了亳州地界儿,这样的情形,他已经遇见多次。百姓见到大军,无不是万分惊惧,转身就逃。一身禁军的服色,竟像是恶鬼一般,让人胆颤?
大军没有进村,从村外绕行而过。于飞沉吟半晌,翻身下了马,直向村里走去。他想找个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亲卫要跟着,被于飞止住。百姓怕兵,这么多人跟着,能问个啥?
在村里溜溜达达,四处踅摸了一番。村里的人,并未跑远,只是躲在房屋背后。见只于飞一人,又是个孩子,就有胆大的跳出来,指着于飞问道,“你们哪里来的兵?”
“咱们从京兆府来,去沂州平叛。”于飞笑嘻嘻的说着,也不嫌脏,找个土堆坐下。掏出个酒壶,递给问话的人。
问话的人,三十多岁,衣服穿得周正,像是有些身份。接过酒壶看看,拔开塞子一晃,顿时酒香四溢。
旁边的房后,藏着几个孩子。见于飞不大,也钻了过来,盯着于飞的军服看。有个小子,问道,“你们杀人不?”
“杀人?杀什么人?”于飞听不明白。
“官军发了疯,到处杀人。”中年人说道,“前面几个村子,能跑的跑了,跑不了的,都被杀光了。”
“啊?”于飞大吃一惊,紧着问道,“为何杀人?”
“哎。”中年人长叹一声,也在土堆坐下。村外的大军,依然在行进。队列齐整、刀枪森然。虽说心里害怕,但至少,这些军兵,没有进到村里来,是以稍稍放松。
“到底是何事,还请大叔告知。”于飞说道。好好的,禁军怎敢杀戮百姓?真是失心疯了么?
“这是造孽啊。”中年人一拳砸在墙上。
这个村子,名叫小王庄,村里大多都姓王。中年人叫王钏,是本村的保正。小王庄富裕,人丁兴旺,已有四百余户。
按照大宋律法,十家为一保,五十家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设都保正。王钏颇有能力,被村民推举,担任保正。
沂州兵乱,小王庄也听到消息。只是离得远,不当回事。但兵乱越闹越大,十数日间,席卷京东路。百姓开始害怕,有些身家的,都往大城里逃。大城坚固,总是安全的多。
正这个时候,四村八寨,一下多了陌生人。这些人很和善,对贫苦人家又送粮、又送钱,劝人供奉弥勒。言道,乱世将临、刀兵无情,只有信奉弥勒,才能保佑平安。百姓愚钝,听说有兵祸,人人惊惧。一时间,信奉弥勒的,不在少数。
王钏读过书,又常与官府来往,有些见识。凡是进村传教,皆被驱逐出去,不许村民供奉弥勒。那些人也不强求,转身去了别处。
时隔不久,兵乱越发势大。正这时,天降灾难、地龙翻身。一霎时,整个京东路,混乱一团。当地不少官府,已被叛军杀尽。叛军扬长而去,此时受灾,却是无人救助。
更有盗匪山贼,趁势大肆抢掠。受灾百姓雪上加霜,真格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百姓聚集在衙门前,望天祈求,渴盼朝廷天恩,派来大军平乱,救助百姓度过难关。
不几日,果有官军到来。官军从青州来,与叛军几次对战,皆是大败,被叛军四处追杀。无数的百姓,被叛军裹挟,呼啦啦向南而去。无论如何,跟着叛军,多少有口吃食。
叛军一走,官军又杀了回来。不过这次,官军发了疯,不问青红皂白,冲进村寨,见人就杀。无数百姓,枉死官军刀下。
“连杀带抢,比盗匪更甚。”王钏泣不成声。
“这群混蛋。”于飞暴怒,一拳击在墙上。只听轰隆一声,整面墙四分五裂,倒成一堆废墟,烟尘弥漫。
村民吓了一跳,霎时躲开远远的。看着于飞,惊惧不已。
“这些钱,赔你们墙。”于飞怀里一掏,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墙头上,扭头就走。他的怒火,已经要炸裂胸膛。
回到队伍中,于飞高声喝叫,“邢况何在?”
“卑职在。”邢况远远听见,疾步跑到于飞身前。
“带你的人,四处撒开,寻找官军踪迹。”于飞脸色涨红,眼里要喷出火来。“找到他们,速速来报。”
“卑职遵命。”邢况不知发生何事,但见于飞脸色,也知道事情紧急,转身就走。不一时,一队队人马,飞奔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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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小王庄五里,于飞扎下大营。
天色刚擦黑儿,邢况带着一队人,返回军营,直奔中军大帐。人人身上煞气凛凛,眼里喷着火光。邢况阴沉着脸,紧紧握着长弓,谁也不搭理。刚到大帐,于飞已闻讯出来。
“找到了?”于飞冷冷问道。
“禀报都使,找到他们了。四十里外,范家村。”
邢况受命找寻官军,心里却是犯糊涂。他想不明白,于飞为何停下不走,却要寻找一部官军。只是隐隐的,觉的都使暴怒了。
弓箭营被撒了出去,四面散开,找寻官军踪迹。
邢况自带一队,一路向南。这里平原地带,田野辽阔、一望无边,四下里看的清楚。直奔出三十多里,也是毫无发现。正要换个方向,却见道旁树林里,一时枝叶乱晃,脚步纷踏,竟是藏着有人。
“什么人?”邢况抽出长刀,打马冲了过去。
树林子不大,十人围拢过去,只见十来个孩子,正四处逃窜,眼见军兵杀来,更是惊叫一片。有胆小的,已经软倒在地。
邢况纵马堵住,开口问道,“躲在这里作甚?”
十几个小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早吓得浑身发抖。一个个惊恐不安,哪里说得出话来?不知哪个,哇的一声大哭。顿时,一群孩子,哭成了一片。邢况下了马,有些头大。
好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搞明白,他们都是范家村人。有一伙官军,冲进了他们村里,见人就杀。他们在村外玩耍,见到官军杀人,吓得不敢进村,跑到这片树林,藏了起来。
“村子在哪里?”邢况大吃一惊,腾的站起。
几个孩子惊叫,吓得往后就躲。稍大的孩子,瑟缩着后退,却不肯说出村子在哪。都是官军,自是一路。他虽然害怕的要死,却不能再招些恶魔,杀到村里去。
“莫怕,我去救你们家人。”邢况说道。
有个年幼点的孩子,哭出声来,“在那里,救救我阿娘。”他哭着,伸手向东一指。邢况一见,立时翻身上马。吆喝一声,十人打马如飞,直奔东边而去。
奔出四五里地,一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一接近村庄,邢况只觉头皮发炸。村里小道上,横七竖八,全是无头死尸,血流成河。从装束上看,男女都有。
再往村里走,尸体更多。一具具堆叠在一起,血腥气弥漫,苍蝇乱飞。邢况看到了孩子,头颅没被割去。
几人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一下忍不住,弯腰狂吐。胃里翻江倒海,牙齿咬得咯吱响。紧紧攥着拳,眼里火光四射。
缓缓心神,邢况冷冷说道,“找到他们。”
至此时,他们终于明白,都使说“找到他们”,究是何意。
这样的恶魔,绝不许他活下去。
村中已经死绝,邢况不再停留。出了村不远,就发现了痕迹。沿着痕迹,追了两三里地。在一处树林里,找到了官军。
这部官军四五百人,皆是步卒。此刻,生了火,正在烤肉,嘻嘻哈哈、放浪形骸。树林里,不时传出女子尖叫。
邢况忍着怒火,没有惊动他们。留下五人监视,防备这些人逃窜。他带着另外四人,纵马狂奔,返回大营报信儿。
带兵来,杀光他们,这是邢况心中执念。
军营里,火把高张,映照的一片通明。一营骑兵,全副武装,早已集结待命。官军屠杀百姓、杀良冒功之事,于飞没有瞒他们。
说实话,这种事西军也有。在延州时,也有禁军,冲入羌寨一通大杀,割了头颅冒充西贼,换取军功。多数羌人,白天为民、夜里为匪,更有杀入宋境,劫掠百姓。
是以在边地,上官对这种事,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中原腹地,纵兵杀戮百姓,让人难以接受。即便是军伍,闻听此事,也是脊背发寒。一时间,人人怒火升腾、煞气凛凛。
骑兵人不多,只有三百。他们原本分属各军、互不统属。于飞七拼八凑,编成一个骑兵营,重新任命指挥使带领。
平原作战,没骑兵怎么能行?
人马虽少,却都是西军老兵。久历沙场,人人彪悍。
“出发。”于飞冷声喝道。
轰隆隆大地震动,三百骑兵冲出军营,没入黑暗之中。紧随其后,邢况带领弓箭营,也冲了出去。他们是于飞近卫,自要形影不离。
在弓箭营之后,还有一部新兵营。新兵皆是京东人氏,因为地域亲缘,此刻,早憋足了怒火,撒腿狂奔。
营门前,任四娘扶着柳礼,眼里全是泪水。手上下意识的,不停用力抓紧。柳礼咬着牙,一动不动。他伤势未愈,还无法带兵。但心里一股火焰,却是压抑不住。m.xiumb.com
这帮官军,泯灭人性,比山匪还要狠。
“这帮没人性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四娘放心吧,都使此去,绝不会放过他们。”
柳礼说着,轻拍任四娘手背。任四娘一下惊觉,倏地抽回手,满面涨红。恶狠狠瞪一眼柳礼,转身就跑。
黑暗的夜色中,一群虎狼,裹着怒火风雷,杀到了范家村。
树林中,官军毫无防范,还在嬉笑打闹。
他们屠了范家村,收获颇丰。
金银钱财,一大半儿,自是落在将领手里。军卒分到手的,不算多,但也不少。比起军饷,那是多得多。
牛羊积压,宰了吃进肚里。抢来的女子,此时成了玩物。这些女子,也只有一晚的性命。待明日启程,都要杀掉。
上官说的清楚,事儿能做,但不能留下证据。
所以,他们屠村,一个活口不留。
陡然间,大地震动起来。震动越来越剧烈,震得人整颗心脏,都要跳出腔子。都是军伍,自不难分辨,这是大队骑兵,正向着他们冲来。有将官翻身跳起,惊惧的望着林子外边。
他们察觉到危险,但夜色黝黑,哪里看的见?
官军正乱糟糟时,一道白色流光,冲进了树林。
刚看见时,白光还在林外。一个眨眼,白光已到眼前。
不及转念,一蓬银光乍现。如同暴雨梨花,泼入了人群。树林里,顿时人仰马翻、一片大乱,哭爹喊娘、惨叫连声。
随着于飞杀来,骑兵从四面八方,杀进了树林。
官军骤遇强敌,毫无还手之力,四散惊逃。但是树林四周,早被骑兵围的严实,哪里逃的了?稍有抵抗,被骑兵一顿砍杀,一个个心惊胆战,丢了兵器,跪地求饶。
于飞带领骑兵,只是一个冲刺,战斗已经结束。
官军一个指挥兵力,除了被杀的,全都跪在了地上。嘴里喊着饶命,磕头如捣蒜。浑身颤抖、屎尿俱下,骚臭难闻。
“哪个是统兵官?”于飞骑在马上,冷声喝问。
一名将领,头盔没了影,披头散发。见于飞喝问,抖抖擞擞的站起。一抬头,才发现杀来的敌人,竟也是禁军服色。
怔楞了半晌,突然怒火上涌,跳着脚大骂。“他娘的,你们是哪里的队伍?睁开狗眼看看,老子也是禁军。”
“你也是禁军?隶属哪里?”于飞冷笑一声,问道。
“老子姓郭名效武,隶属青州巡检司。”郭效武有了胆气,傲然说道,“奉都巡检使傅太尉之命,追缴叛军。”
“范家村的人,都是你杀的?”于飞厉声喝问。
“你们究竟是谁?”郭效武心头一跳。
于飞不搭理他,挥手命令。“全抓起来,带去范家村。”
军兵马往前冲,郭效武一声惨叫,被撞飞了出去。四下里一阵喝令,刀枪逼到了官军眼前。官军自己动手,解了裤带,身边一个个,都捆了起来。被骑兵押着,往范家村去。
幽深暗夜,火把点点。火焰被风搅动,猎猎作响。一队官军,垂头丧气。越向范家村靠近,身子抖得越厉害。
时至此时,他们都已经想到,自己杀戮百姓,遭了报应。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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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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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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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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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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