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念之深,思之切,最伤是人心。
山中果真无岁月,一旬时光悄然而逝。天还是那片天,山还是那座山,人还是那个人。
后山山崖处有棵‘迎客松’,松前一块‘望云石’,这里是卫觉每天必来之处。
此刻他如旧站在‘望云石’旁边,陪它一起看那白云苍狗,看那过眼云烟。
他不再需要操心那生活起居,他也并不孤寂,他有人伺候,亦有人陪,看似无忧无虑,可他心不安,亦难安。
是的,他不孤寂,因为那女子就在松上,此刻,也不用看,女子怕是睡着了。
前几日他也问过这个名义上的师姐为何陪着他,却听她说要看着自己才心安,她亦不舍离开。闻言,卫觉是感动的,便不再坚持。
卫觉是对这个师姐有好感的,特别是在噩梦缠身醒后的第一眼,看见那站在阳光下一身白裙的女子,是那么的美,他下意识的以为那是她,亦是她,那一幕是他永生难忘的。
直至,前两日见她换了白衣,第一眼,他从惊讶到愤怒,最终是浓浓的失落感。他内心充满苦涩,却只是淡淡地问她:“怎么不穿白衣了?不好看吗?”他还记得她满脸笑容,像献宝似的转了一圈给他看,“我经常换不同的衣服穿,有各种颜色的,都很漂亮,小师弟,你看师姐穿上是不是更美了?我最喜欢的是我那件九彩衣,可惜师父不让我穿,我找机会偷出来穿给你看,让你看看你可是有个最美最美的师姐。”说这话时还在满脸憧憬。
他当时哪怕心痛,可看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师姐,他还是夸她好看,夸她穿什么都是最美的。可他,十年如一日青衫不改,如今那把剑不离身。
他心里明白,她是美,可惜不是白衣依旧;她依赖他,可是她却不懂自己。
这两日,卫觉心里愈加烦闷,来看云便久了些。他每晚都被梦魇缠身,近日来有扶摇陪着倒也不算难熬,可偏偏他对她难以释怀,入夜,他也不再敢睡。索性陪着‘望云石’等一夜看那日出,等一天,再看那日落,看那夜,看那夜中的月。思而不得,真苦。
卫觉看着月入中天,也不再待,活动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便带着熟睡的她回到了住处。他在山崖待了多久,她就陪了多久,他知道她在迁就自己,哪怕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穿的一身白衣。
他是内疚的,当日他即便极力掩饰自己,仍旧让她察觉,她知道自己有心结,在意的是那白衣,她做了,却不说什么。
负责他日常生活起居的琐事都是她身边的侍女,所以卫觉是知道他这个便宜师姐在整个无量山的地位如何的崇高,从来都是别人迁就她,在前山可是被人称为‘小魔女’的存在,那些弟子,长老没有不怕她的,可她在自己面前虽然也娇蛮,但更多的是温柔,她很依赖自己。
卫觉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如此好,但他俩初见便是如此相处,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其实,她更有着他心里藏着的那两人的影子,他也是贪恋有她在的生活。
卫觉坐在她房中的凳子上望着她那张静谧的容颜,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良久,他习惯性的拿出随身的那把剑,用手反复轻柔地摩擦,睹物思人。
“小师弟,你终于肯回来了,师姐很开心。”扶摇不知何时已醒来,趴在床头,双手托腮,笑容满面道。琇書網
卫觉听到说话声,手一顿,人也回了神。
“师姐醒了就好,师弟在这里给您赔罪,这两日可是冷落了师姐,还望师姐不生我气的好。”卫觉也是一笑,满是歉疚的说着。
扶摇却没说什么,看着他手里那把剑问道:“那把剑对你很重要吗?之前我不敢问你的过去,但你能说说这把剑吗?”
扶摇看着卫觉看向那把剑满目的伤痛,突然不忍心知道了,随即下了床坐在他身边,边握着他的手,边摸着他的脸安慰:“师姐不问了,你别再想了好不好,师姐会一直在你身边,我希望你能开心的,不然我也会难过。”说着,眸子里便有泪水在打转。
卫觉本来是很伤痛的,但看到她都快哭了,只能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背,反过来安慰她。
“师姐,你别哭,我说给你听,你可是这世上第三个对我最好的女子,我只想看你笑。”卫觉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语气轻柔。
“哼,我哪里哭了,我哪里会这么娇气,你看错了,你不许乱说。”女子揪着卫觉的胸口不满道。
“嘶,是我说错了,师姐你快放手。真怀疑你是故意的,我那么沉痛的往事你就让我这样带着愉悦去说吗?小魔女不应该威武霸气点吗?”卫觉忍受着折磨苦笑道。
“嘿嘿,妖精更合适我,还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你小子遇到我那肯定是栽了。”扶摇没在意卫觉的调侃,反而一脸得意道。
卫觉会心笑了笑,也不再接话,拿起那把剑介绍道:“这把剑叫白霜,是以前姜国特产的白铁打造,是凡兵中的圣器,本是皇室藏品,姜国灭亡后,此剑流落在石国武林之中,后来被盗走就不知所踪。我十年前一人流落在外,当时十岁的我拼命逃亡,辗转各地,一年后,我遇到江湖上的邪魔组织,后被当时闯荡江湖的朱珠所救,她带我回的家。”说起朱珠,卫觉一脸温柔。
随后,接着道:“朱家在当地是有名的望族,朱珠还有一兄长,名叫朱琅,也是习得一身好武艺,在当地开了一家很有名望的镖局,做的是走镖的生意。我入了她家做了她的随身侍从,后来跟她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混了三年,学得一身武艺,就进了她哥的镖局,跟她哥一起走镖。当年我为了逃命活下去,自毁了容,我脸上的旧疤就是如此来的。后来不出两年,我成了她哥的左膀右臂,那年我十五,她二十二。她十八岁那年就定了亲的,为了我拖了四年,那年九月就准备成亲。我本以为我和她从此便是陌路,哪知天意弄人,七月初镖局接了一次镖,还未走镖便横遭祸事。江湖传言,此次押的镖便是当年被盗的白霜剑,后来愈演愈烈,镖未走成,白霜剑却真的现身朱家,自此朱家成为众矢之的,那一夜,朱家家破人亡,我与朱珠兄妹逃离朱家。”
话说到这,卫觉也不免唏嘘。
“白霜剑是我偷带出来的,我第一眼看见它就很喜欢,我想送给朱珠。我们三人隐姓埋名,当时正值石国扩张,与祁国交战,兵荒马乱之际,匪寇四起,山头林立,我们便入山当了贼匪。两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势力,便是鱼龙寨,寨内收拢了各类的人,确实是鱼龙混杂。朱琅任寨主,也就是大当家,我和朱珠往后排。那一年,我送她白霜,她收了,却从来不用。”
“不出半年,鱼龙寨便称霸青木山脉,但官府剿匪日益频繁,后来战事彻底平定,官府打着招安的旗号清匪,再后来鱼龙寨人心涣散,官府又与内鬼里应外合,从此鱼龙寨土崩瓦解。我们三人是被人所救,进了个叫无影卫的组织,两年多的时间都在一起执行任务讨生存,后来逐渐知道无影卫隶属萧家。就在半个月前,我们两队三十多人押送一批秘密物资,后来中了埋伏,朱琅为救我俩断后身死,我和她逃了出来。”
“我和她逃了两天,还是被追上了,当时她受伤很重,她哭着让我走,我怎么能抛下她,那是我第一次吻她,说我喜欢她,哪怕第一次见我说她像我娘亲,哪怕她大我七岁,那一刻,为了她我甘愿死。”说到这,卫觉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继续:“她说我傻…说我傻,说我为什么不早点…早点向她表白,死之前还能做一回我的…我的妻,现在死了还要空留遗憾。”
卫觉没有再说下去,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神游到朱珠临死前。“觉,既然生无法做你的妻,那便死后做你家的鬼,你跟我说过你答应过娘要活着,如今你也要答应你的妻,你要活着,为我们活着。”朱珠第一次拔出白霜,月华印白霜,白衣出红尘,绝代起风华。美人泣血,白光发杀机。
朱珠手握绝世白霜,招招杀机,以命换命。
“阿珠,不要啊!”卫觉拼了命的靠近朱珠,要救她走,可是对方人太多,非二人之力可抗。不多时,白衣染血,血衣下的身形摇摇欲坠。
“走啊,走的越远越好,为了我们好好活着。”朱珠声嘶力竭道,看着已经靠近的卫觉,朱珠握着他的手把白霜刺向自己,带血的唇印在他嘴上,“走,带着它走”低声道,说着便用尽余力将人带剑推出了包围。
握着剑的卫觉看着她倒在血泊中,狠下心转过身,流下血泪,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阿珠,…阿珠。”此时的卫觉像是魔怔一般,低声呼唤着,悲痛欲绝。
“你别这样,小师弟,小师弟,你醒醒啊!”早已听的泪流满面的扶摇,看着卫觉这入了魔的样子,不由得惊慌失措。
扶摇眼看着叫不醒人,突然想起之前去丹阁要求炼制的‘还神丹’,立刻为卫觉服下一颗,用灵力催化,不出片刻,卫觉倒是缓过神来了,只不过头痛欲裂,眼前发黑,险些晕倒。
扶摇见状赶忙扶着他睡到自己床上,亲自照料着。
扶摇用浸湿的布给他擦着脸,摸着他因痛苦而皱着的面容,低喃道:“小觉儿,师姐我也用剑呢!以后我也为你穿白衣可好?以后我就是你的白衣仙子,所有的美只为你而拥有。”
扶摇满脸的笑意,看着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卫觉觉得自己好像又做梦了,不再是噩梦,是那三个白衣飘飘的绝世佳人。思念如疾。他想他的阿娘了,他亦想他的阿珠了,最后看到一张脸,是师姐。
他对着她说,“我要活着,为你们活着。”
他要活着,要把阿珠葬在家,要带着她一起回去看他们。
十载隔阴阳,念之深,思之切,最是心伤,难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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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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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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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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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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