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莫测,拖着副重伤或重病的身子,谁有掌控未来的生死?早作预备总比措手不及好,垂帘听政总比朝堂大乱强。
狄人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此刻林子里依然打斗得热闹。
有随着战团打到附近的人,大约是慕容琅的侍卫,转头看到孟绯期还呆呆站着,不由怒叫道:“孟绯期,还不过来帮忙?”
孟绯期眼见萧以靖已是交待后事的语气,早不敢抬眼看他,垂着剑尖正无所适从,忽听得那人叫唤,想起剑上被暗中涂抹的剧毒,满腹怨恨顿时有了发作的地方,跃身便扬剑劈了过去。
那人被横剑砍得飞出去时,才听得孟绯期在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指挥本公子!”
正和那人对敌的蜀卫正举刀发怔时,孟绯期已撇开他去找自己原先同伴的晦气了。
田烈熟练地落针,居然有空向孟绯期张望了一眼,不以为然道:“疯狗病又发作了!那个才是绝症啊,绝症!”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皮相不错。比国主要好。”
萧以靖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田烈又一针扎下,继续品评道:“但国主身材极好,比疯狗强。”
比疯狗强算是褒义么?
萧以靖眼观鼻,鼻观心,余光观木槿,再不去看田烈一眼了。
不得不承认,孟绯期虽然常常犯糊涂,但武艺的确很好使。
他一出手,正如矫龙入海,猛虎下岗,只听得惨叫嘶嚎声不绝,夹杂着北狄口音的怒骂和咆哮,显然袭来的刺客正吃大亏。
忽闻得不知哪里传来口哨声,忽长忽短,连绵不断,狄兵彼此相视,都有些惊疑不定,然后便似有领头的狄人招呼一声,立时往后退去。
蜀人都记挂着萧以靖和木槿状况,见狄人忽然退去,也无心追击,忙分派着一部分人在外望守卫,余下的人急急来看萧以靖等。
当然,都绕着孟绯期走。
说不清是敌是友,打起架也是轻不得重不得,换谁都得避若蛇蝎。
孟绯期已顾不得计较他们的种种无礼,还剑入鞘后便远远站着看萧以靖那边动静。
依然一身烈烈红衣,眉眼孤傲不屈,却比先前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彷徨。
田烈金针锁穴的手法施展完毕,萧以靖的精神却愈发不济,轮廓分明的面庞宛若浮着一层雪,失色的唇边兀自有血迹溢出。
木槿令伏在身前的人转过背去,将写好的诏书给萧以靖看,才转身吩咐青桦,让他抱了条毡毯过来覆在自己腿上,显然是嫌地上冷了。
萧以靖仔细阅毕诏书,在辅政大臣那边另加了二人,又在最后添了一行字,却是让国后悉心教导萧墨,不可骄纵奢靡云云。最后落下自己名讳时,手已颤得极厉害,连日期都不及写,狼毫笔便已跌落地上。
而他自己也已支持不住,向一边倒了过去。
“国主,国主!”
近卫连声呼唤,慌忙上前扶住。
孟绯期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问道:“田……田烈,你不是给他治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田烈淡淡道:“你行,你来治!”
孟绯期哑然,然后低了声气道:“我自然信得过田大夫医术……田大夫医术高明,必能妙手回春。我只是奇怪……他、他为什么精神越来越差……”
田烈冷笑道:“你拿剑来,我要你肺叶上刺一剑,看你精神能不能越来越好!等着吧!下面必定是昏迷,高烧,即便不中毒也够呛的。你有空求我,还不如去求求老天爷,看肯不肯多给他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言外之意,即便能顺利找到解药,萧以靖也未必能顺利度过难关。
孟绯期愈发难受,转头看到木槿盘腿坐于地上,虽然面白如纸,看着却还平静,已将那萧以靖改好的诏书添了日期,盖了御印,正将墨汁慢慢吹干,预备收起。
他便走过去问道:“他为你伤成这样,你……你竟不难过吗?”
“难过。”木槿抬头,眸光虚弱却坚定,“但自古以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五哥可能会死,我也可能会死。他或我所应该做、且必须做的,就是让这天下不会因为我们的死而动荡。只要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再无战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边,不论是身家性命,还是富贵荣华。”
她向孟绯期浅浅一笑,“绯期哥哥,你觉得呢?”
孟绯期怔了怔,含糊地说道:“噢……也许吧!”
天下也罢,百姓也罢,他向来没觉得与自己有关。虽然他父兄的家世注定了这天下必然和他们有关,但“他们”似乎是把他排除在外的;而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那所谓的家国天下。他只知我行我素,凭着一腔热血任侠尚气,并盼着他半强迫认回的父亲哥哥们能理解他那样的热血……
可他们谁也没发现他在父亲死后,白日一身红衣纵歌市井,夜间借酒买醉遥望梁王府痛哭流泣;而他当然也不晓得他的任性滋事引发了朝廷内外多少人的反感,乃至于当时的太子萧以靖都无法压下,让国主萧寻动了杀念。
但此时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吴都有他在,似乎太多人无法安居乐业了,连不少朝臣都无法正常上朝了……
为了这什么江山什么百姓,萧以靖、木槿他们似乎连自己的命都能看轻,何况他的?
正觉心虚时,田烈已替萧以靖包扎完伤处,接过近卫找来的衣衫披了,才到木槿跟前,仔细打量她几眼,忽转头向孟绯期冷笑道:“你刚说什么?国主为木槿伤成这样?我可真瞧错你了!不想你这花朵般的男人,脸皮倒是结实,再锋利的剑也割不进去吧?”
孟绯期一时未解过来,纳闷道:“你说什么?”
田烈道:“我说你把国主伤成这样还敢怪公主,大爷你的脸皮可真修炼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你!”
孟绯期待要拔剑相对,却不由想起被她那双柔软的手指续上的筋脉,便再也拔不出来。
如今,那双救过他的手正搭上木槿的手腕,动作间的轻柔细致居然让他有些嫉妒不平。
萧以靖的近卫已从附近砍了藤萝和树枝,编作简单的藤舆,用毡毯铺了,预备担萧以靖离开此地再寻车驾离开。
萧以靖似不急着走,正勉强坐着,静静地看着田烈诊脉。
木槿眉眼沉静,唇角甚至蕴了一丝丝笑意。
她探询地看向田烈,说道:“田姑娘替我去觅的两样草药,应该找到了吧?只需把药给我,我的随从会照顾好我。田姑娘先送我五哥去寻药吧!”
田烈说得轻松,她似也将萧以靖所中的毒说的轻巧。可谁又不知,不管是伤着肺叶,还是毒入肺腑,其实都很要命。方才萧以靖让木槿写那份诏书,谁都没有阻止,就是因为知道,那很可能会是一份遗诏。若不事先将继位人选和后继之事确定,极可能又是一场宫闱纷争,引得家国大乱……
萧以靖的毒伤,绝不能再耽误。
但萧以靖此时盯着田烈,正等着她对木槿的状况做出判断。
还有,他始终没敢对木槿说,除了田烈去采的药,更重要的是离弦去拿的大归元丹。
若只有两成机会,田烈还不得不弃下她而去,那她能挣扎过去的机率是何等缈茫?
田烈转头看看萧以靖,又看看木槿点漆般镇静的眼眸,唇角勾了一勾,满脸的疤痕挤在一处,丑恶得无以复加,灿亮得出奇的眸子里却有某种温和的辉光悄然闪动。
她慢慢道:“嗯,公主到底习武之人,底子比寻常人好多了!原以为动了胎气会支持不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只要细心调养,别再奔波劳碌,能挨到足月生产,就应该无妨了!”
萧以靖皱眉,“是么?”
田烈知他并不全信,笑道:“当然,如果离弦有药带回来,便万无一失了!”
木槿忙问:“我正想问呢,离弦去哪了?拿什么药?”
如果有离弦在身边,孟绯期岂能伤得到萧以靖?
田烈正要说话时,萧以靖已答道:“他去找楼小眠了。田大夫药方上还缺两味药材,若不能找到,疗效恐怕会打些折扣。”
田烈忙道:“正是。我前年给楼相治过病,知道那两样他常用到,多半会随身带着,所以让离弦去找一找。”
青桦、顾湃等早听田烈之前和萧以靖说过木槿的病况,此时面面相觑,却再不敢流露半分惊惧不安。
而木槿似毫无疑心,安静地笑了笑,说道:“找不到也不妨。这会儿我感觉好多了呢!”
这时,只闻有马蹄声直冲入林,伴着谁略有些激动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ωωω.χΙυΜЬ.Cǒm
最后一个字传入众人耳中时,便见离弦飞身翻下马背,奔到萧以靖跟前,然后白了脸,“国……国主!”
萧以靖冷静道:“我无妨。药呢?都拿到了?”
离弦点头,向后一指,回道:“楼相不放心,亲自来了!他套了最好的马车,不过还是慢了些,所以回来晚了!刚才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咱们抓到了狄人的眼线,才知道这边被袭击了!若是我回来得快些……”
他愤恨瞪向了孟绯期。
他们不但遇到了狄人望风的眼线,更遇到了撤退的狄人。以双方实力的评估,最可能令萧以靖重伤的,无疑便是孟绯期了。
孟绯期难得地低下高傲的头颅,踢着脚下泥土,只作没听到。
木槿听得楼小眠到来,已不禁转过头去,却隔了好一会儿,才见楼小眠在一行人的护卫下快步往这边走来。
他清瘦之极,宽大的玉青衣衫在他的步履间被风吹得鼓起,而他便似一枚随时能被吹得随风飘开的玉色蝴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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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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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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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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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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