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这次带出的葵瓜子自然不会是他炒制的。
但因为他的事,无论怎样的名家炮制,再鲜香美味的葵瓜子,她也厌恶了吧?
他低叹着一夹马腹,所乘座骑重重落下马蹄,同样溅起泥泞无数,将零星露出地面葵瓜子踩踏得无影无踪。
因甫出京便遇袭,众人一路提心吊胆,倍加警惕,唯恐再遇伏击。
但一连十余日风平浪静。
待后面需经过北狄骑兵滋扰过的地域,已有附近驻军提前得了令谕,沿路重兵护送。待到吴蜀边境附近,更有蜀国将领领兵前来接应,径把木槿连同随行的禁卫军领入蜀境,吴兵这才撤走。
果然是铁桶似的保护。
枉费了木槿精心预备的百宝囊,而藏在腰间好些个日夜的软剑也只能徒唤寂寞了。
木槿甚觉无趣。
好在到了吴境,五哥也就近了。
算来距他们上次相见,才七个月而已。
原来吴国和蜀国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的遥远。只要有心,总会有机会见面。
等战事平息,朝中再无后顾之忧,她游说一番,或许醋相公便肯带了她,也许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回蜀国看看当年她住过的宫殿了吧?
蜀国极重边防,萧以靖时常巡守,故而距边境不远处便设有别院。别院坐南面北,建于翼望山的山腰之上,正可居高临下将北方广袤土地收入眼中。
木槿一行赶到山下时,早见梁王萧以纶在那边迎着。
萧寻并无亲生儿女,但承嗣的萧以靖亲生兄弟众多,其中老四萧以纶承继了其父梁王之爵,正是几兄弟中最尊贵的一个。
”四哥!“
见萧以纶以臣礼相见,木槿连忙叫人挽住,行下车来四下一张望,问道:”五哥呢!“
萧以纶笑道:”国主尚未回来,但已送来给娘娘的信函,并让臣这几日先伴娘娘在此游玩数日。“
木槿微觉讶异。他的话中之意,萧以靖可能几日内都不会回来?
那边早有人抬了精巧软舆来预备送她上山。
木槿微笑道:”不必了,步行即可。一则正要活动活动筋骨,二则也不辜负这山间好景致。“
此时骤雨初歇,山林间的翠色深浓,酽酽欲滴。被雨水打下的落叶层层铺于山石和栈道上,或褐红,或深黄,反让北方的山色多了一丝江南的明艳。山间木质的栈道和粗犷简洁的原木栏杆被雨水浇得透了,褐黑里带着湿润的光泽,绵延着一直通向山腰的别院,果然比寻常宫苑更多出几分山间野趣。
萧以纶禀性忠厚谨慎,看木槿挺着偌大的肚子提了裙裾就走,着实有些战战兢兢。但眼见随在木槿身边的从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木槿一步一步也走得稳当,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别院里果已预备妥当,原先应该是萧以靖自己所居的五间正房腾了出来,铺了崭新的被褥,挂了杏黄的帘帷,虽无皇家的奢华富贵,却也阔朗大气,舒适怡人。
待木槿坐定,萧以纶便奉上了萧以靖的书信。
木槿忙打开看时,果然是萧以靖的亲笔。
却是道正与狄人激战,一时无法脱身,让她在翼望山候上数日,他会尽快返回与她叙话。又道蜀国北境尚算安宁,可令梁王领着四处游赏游赏,不必急着回去。
木槿很是讶异,先将那字迹仔细看了,虽不如从前劲健有力,但下笔沉稳流畅,依旧向日风姿,便知他纵未复原,应该也无大碍了,心头大石先自放下大半。
她问:”不是说五哥不肯再出兵么?“
萧以纶笑着答道:”国主原来诸多疑心,加上受伤颇重,的确不愿再出兵,就在此处休整养伤。后来国后听说国主受伤,带了良药赶来探望,田大夫随后也到了,这才慢慢好起来。前儿伤势好得差不多,又听闻娘娘已经亲身过来,国主那点气恼也便烟消云散,正好斥候报得有狄兵把一支吴兵赶逐到边界附近,便提兵过去相援了……“
木槿沉吟,”也就是说,五哥其实也不相信是吴国刻意陷害蜀兵?“
萧以纶便有些茫然,”或许是到了吴境,那边主将向他澄清了误会?也可能是国主自己查明了真相。“
木槿便知这位四哥同样不明内情。
萧以靖诸兄弟里,独萧以靖是嫡出,最为尊贵。当年他被萧寻择为太子后,诸兄弟中里以萧以纶最年长,遂袭了梁王封爵。真要论起才智,其实远不如几个弟弟。好在梁王天生是个闲王,很少参与朝政之事,只管安享富贵,闲来研究研究吃喝之道,或四处赏游风景,倒也自得其乐,在朝中的声誉居然也不赖。
而且,有时候懂得享受也是个长处。比如现在,萧以靖摆明了是唤他过来陪木槿吃喝玩乐来着……
萧以靖既然已经出兵,木槿虽纳闷五哥态度转换之快,倒也松了口气,遂细问当日遇伏前后之事。萧以纶抓耳挠腮一阵,便派人出去找跟过萧以靖的亲兵打听。那一战萧以靖手下死伤惨重,至今尚有不少兵马在附近军营休养。想来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应该不难,但想弄清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蹊跷却也不可能的了。
木槿无奈,只得再问道:”五嫂近日也来过了?“
萧以纶道:”是啊!一听说国主伤重,急得跟什么似的,一路快马奔来,赶到这里时脚都站不稳。结果跟她的人都被国主训斥了,怪他们无事生非,惊吓了国后。“
木槿问:”现在呢?五嫂回去了?“
萧以纶道:”没有。国主出兵时尚未痊愈,国后不放心,跟着他去啦!“
木槿心头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欣慰,好一会儿才道:”嗯,五嫂出身将门,正可助五哥一臂之力……那个赶来替五歌疗毒的田大夫又是谁?“
萧以纶道:”就是田烈啊!以前跟明懿太后学过医的那个女史。“
明懿太后正是木槿母后夏欢颜逝世后追尊的谥号。
听他一说,木槿也想起来了,”嗯,记得。听说那女史为了不让兄嫂把自己卖入青楼,用剪刀把自己脸给划花了,恰被母后救下,并改名为烈,带入宫中。母后研究医理时,她总在旁边侍奉。母后在时,似乎对她很是激赏。“
萧以纶笑道:”后来国主将明懿太后的医书抄本都给了她,并说她与太后虽无师徒之名,却能算得太后唯一传人。国主中的毒,随军大夫都判断不出,田大夫一来,立刻手到病毒啊!“
木槿怔了怔,”不是受伤吗?怎会中毒?“
萧以纶已忍不住的痛心疾首,”还能有谁?又是绯期啊,他竟然混在乱军中偷袭国主,剑上还喂了毒!也不知他怎么和那些狄兵混在一起的,居然连国主都暗算上了!真是作孽啊作孽!“
”这……“
木槿提到孟绯期亦是头疼。
可算时间,孟绯期前阵子应该在吴都,还把沈南霜不知给弄哪里去了。他哪里来的时候和狄人接触,并顺利地潜入其中暗算萧以靖?
想再问更多,萧以纶惟恐他不悦,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以他只会吃喝玩乐的能耐,再怎么竹筒倒豆子都有限。
木槿便更能确定,萧以靖是一心把她留下吃喝玩乐了……
她原还想着,萧以靖既已出兵,自己是不是可以立刻回吴都去。但千里跋涉好容易来一次,不见上一面未免太可惜。萧以靖既说了数日即回,她等上几日又何妨?何况这一次吴蜀双双中计的真相未明,他和许思颜心存芥蒂,总要解决才好。xiumb.com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叹息得有几分无奈。
若不是有孕在身,她也能策马而去,直奔疆场去找五哥了吧?
如今……她还是先掰着手指算算,她最多能在蜀国留多久,才能确保不把孩子生在蜀国或回吴都的路上吧!
自此木槿便带着从人先在翼望山别院住下,许从悦则自己去和萧以纶说了,在前院一间客房住下。
此处是蜀国国主别院,附近驻扎的军营不少。
成诠所带的禁卫军一支数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久在人家地盘滞留似乎有些不妥,故而成诠第二日便引禁卫军退出蜀地。
临走时,成诠道:”皇后娘娘预备回去时事先通知臣一声,臣便引兵来接。“
木槿牵挂吴都,写了给许思颜报平安的书信交他派人送回,又笑道:”成校尉先回京城吧!皇上那边更需要你们帮忙。我这边不用担心,若要回京,五哥自然会派人送我。何况我身边从人也不少,从悦又跟着。“
成诠不过顿了顿,便答应下来。
即便出嫁,木槿依然是蜀国最尊贵的公主;即便父母皆已不在,也有疼爱她的兄长在。把她留在蜀国,的确没什么顾忌的。
而木槿素日呆在深宫大院,被宫规礼拘束着,原就遗憾能出门的机会太少。
这些日子终于离宫,赶路赶得又急,根本无法领略沿途风光。如今破天荒第一回住在风景秀丽的山间别院,背山依水,北有辽阔原野,南有富庶城郭,甚至西边还有一处道观,住着几个颇有见识的道士,加上萧以纶难得一次派上用处,尽心竭力天天安排好每一处游览,每一顿饮食……
木槿倒也玩得身心愉快,四体通泰。
不愉快的是明姑姑、青桦等人。
每每看到她挺着锣鼓似的大肚子,如猿猴般在山间纵跃蹦跳,明姑姑跟在后边看得心脏一抽一抽,忙不迭叫人去寻治心疾的药。
正好当日顾无曲为慕容太后练制的药丸还有剩,被如烟和其他药材包在一起带来了,遂赶紧找出来,也不管顾无曲是不是吐过口水,先服下两粒再说。
此后,木槿出去游山玩水,明姑姑便不敢再跟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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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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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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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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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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