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生于安乐的年轻帝王,能不能经受住这次考验?
许思颜眸中有清冷光芒闪动,问向许知捷:“五皇叔,你觉得……真是萧以靖刻意断送了吴国数万将士?”
许知捷哼了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些年蜀国日益强盛,自然不甘臣服,眼看吴国陷入兵乱,越性过来烧把火添些乱……下一步,大概就是抢夺大吴城池,恢复蜀帝称号了吧?”
许思颜不语。
许知捷觑着他神色,“皇上难道认为萧以靖会是那种甘于守成的男子?”
“不会。但他也不会卑劣之人。”
许思颜很快答道,“萧以靖正直冷傲,应该不屑使出这样的手段。何况他和朕一样从小以嗣君教养,讲究仁恕之道,孟绯期那样与他作对,都能再三饶其性命,又怎会把数万将士的性命当作垫脚石去追求什么帝号?若真有野心吞我大吴,更不该如此举动。如此残暴必定大失民心,他便是抢了城池也坐不稳那江山!”
许知捷便瞅着他,“皇上与萧以靖也只见过一面吧?想不到竟了解得如此透彻!”
许思颜眼底这才闪过一抹温柔,“嗯,他的资料……朕从前在太子府时,收集了怕有半人高。估计他身边关于朕的资料也有半人高了吧?”
只怪萧以靖有木槿这么个妹妹,偏偏又不仅仅是妹妹……
许知捷心中明白,沉吟道:“也对哦!便是冲着皇后,也不至于做这么绝吧?”
许思颜道:“盛从容和庆南陌必定会去探听萧以靖下一步动向,而萧以靖自己,也该给朕一个解释吧?朕等着便是!”
他转头令宫人磨墨,铺开大幅黄纸,亲写诏书。
许知捷见他并无避忌之意,遂在立于一旁,遂见他写道:“朕荷皇穹之眷命,承列圣之基图。每念太祖创业之艰辛,夙夜躬亲政务,业业兢兢,靡敢暇佚,愿图万世之安。然小子生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不恤征戍之劳,致兵戎起于陈宁,惊变兴于朔北……”
却是述广平侯叛乱之事,并归罪于自己不恤将士劳苦,久不慰问,乃至将士为广平侯所煽动,听命与侵犯大吴国土的北狄共同兴兵,令刀戟砍向本国子民,令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可能令自己父母兄弟及妻子儿女在这场战乱中失去家园和性命。
所举例子,正是广平侯本人。
他未与临邛王分家,慕容府并未因他谋反被查抄,但他的妻妾们早已被羁押,属于他那一支的财产亦被抄没。
而他在平安镇的老巢,更是被他的“盟友”劫掠一空,姬妾成了营妓,那头绿帽子遂油光闪闪地牢牢扣到慕容安头上,眼见得便会随着这纸诏书传扬天下了。
“慕容安诚豺狼性也,正与蛮夷相契,叨先辈之功,遂得高位,而不知尽忠报国,举兵谋反,大逆不道,朕不敢赦。余胁从将吏皆久驻边关,以朕抚驭乖方而生疑惧,遂受主将蛊惑,军令难违,非有意从逆也。若去逆效顺朝廷者,一概赦无罪,令品阶职衔如初。雍王许从悦亦受慕容安所惑,酿兵灾无算。所幸一时迷途,尚知返哉,姑赦其死罪,削亲王衔,令静心思过,不负朕怀。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许知捷看他一气写完,眼睛已经亮了。
他退后两步,恭敬一揖,肃然道:“皇上高明!皇上圣明!”
傍晚,诏示已经颁告下去,传往各州各县,分别布告。
瑶光殿里,木槿亦已拿到了诏书的抄本。
她的唇角已浅浅扬起,轻笑道:“很快,那些叛乱的将吏,和那些将吏的亲友,都将看到这份诏书了吧?”
许思颜微有倦色,正接过如烟奉上的银耳莲子羹慢慢喝着,闻言轻笑道:“已吩咐快马加鞭送往各地,想来三日之内,慕容安那些部将们也该见到了吧!”
木槿诚心诚意地赞道:“大郎高明!”
许思颜便忍不住考较自己的小妻子,“今日五皇叔已经赞过我一回了。小槿你且说说,我这份诏书高明在何处?”
木槿道:“皇上以计攻心,不战而屈人之兵,正乃上上之策!”
许思颜微笑,鼓励地看着她。
木槿遂大胆道:“广平侯尚不能保全家人,附从将士纵有忠心,也难免心存疑忌。毕竟,没几个人像广平侯这样绝情寡义,罔顾亲友家人性命。只是一旦随他举起叛乱大旗,便担上了谋逆罪名,怎么着都是牵连亲友的死罪。”
许思颜忍不住摇头叹息,“起兵之初,被广平侯蒙蔽的部将到底不少。说实在的,慕容氏的兵马长期驻守边关,的确有人只知临邛王、广平侯,不知皇上。但更多人眼里,朝廷与广平侯形同一家,一旦势同两立,也不愿意背负谋逆的声名。”
广平侯最初举兵时,借口许思颜残暴不仁、谋害忠良,又不恤将士、克扣陈州兵马粮饷,打算扶立有着尊贵的皇家血统且仁厚善良的许从悦。
待许从悦反目而去,广平侯赖以凝聚军心的旗号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找了个旁支的亲王后裔拥为义王。
可惜这“义王”众将吏军士闻所未闻,到底只能让他们自欺欺人,难免更加犹疑惊惧。
许思颜这道诏书既是罪己诏,更是大赦令。
他这是明白无误地公告天下,朝廷只要广平侯一人的身家性命,其他跟着叛乱的将吏都有机会为自己重新择一条路,一条保住自己富贵功名和亲友性命的自新之路。
故而木槿嫣然笑道:“皇上连梯子都替他们架好,只等他们顺杆爬下。便是铁了心要跟广平侯一条路走到黑的将吏,见状也难免胆战心惊,士气低落。”
她指向诏书最后几句,轻笑道:“最妙的是,皇上已经展示了朝廷的宽容和诚意。连许从悦那等谋刺逐杀皇上的滔天大罪,都能保住性命,何况其他人?”
洁白面庞皎然如月,盈盈清眸凝睇顾盼,木槿笑问:“此时五哥的兵马应该也已与吴兵会合了吧?”
得萧以靖臂助,这场战事应该可以更快走向终结了吧?
许思颜吃了一半的莲子羹忽然失了味道。
他将羹汤递给如烟收了,懒懒道:“嗯,目前应付外敌要紧。我们必须尽快分化并击溃广平侯之乱,才腾得出手来对付狄人。”
木槿眉目一凝,“怎么?又有变故?”
“没什么。”
许思颜避开她的目光,负手走到窗前,却见殿外两丛木槿枝叶繁茂,绿意葱葱,酽酽的似要滴下来。
再隔两三个月,深红浅紫的木槿花绘出满眼明媚时,他们的孩子也快降世了吧?
木槿有些纳闷地瞧着自己的夫婿。wWW.ΧìǔΜЬ.CǒΜ
朝堂间数不尽的烦难之事,他并不肯带入他们宁静美好的最后一方净土。
临风而立时,他依然风姿清华,琼枝玉树般美好。他的英秀容颜如白玉琢就,星子般的黑眸清冽安静。一缕碎发从玉冠内逸出,清清淡淡地随风拂动,仿佛与此时徐徐穿过殿内的和煦春风融作一处,压住了方才堪堪便要显出的烦乱不安。
木槿便去为他整理发髻,柔声笑道:“瞧来果然忙乱得厉害,瞧这头发都乱了!”
许思颜曾在武英殿为那一夜间战死的数万吴兵脱冠致哀,后来虽然有宫人为他绾上,到底不是寻常侍奉梳洗之人,便不如原先整洁。
他略略俯了身,让妻子为自己收拾,然后握住了她纤柔的手。
他低着睫,轻叹道:“木槿,从悦一早求见,我把他传在养性殿,没去见他。虽然饶了他死罪,但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你要不要去见一面?”
木槿怔了怔,回想那几日的惊滔骇浪,以及由他的背叛引发的燎原战火,明澈眼底渐也烟笼雾罩。
她叹道:“我也不想见他。”
说着这话时,她已走到桌边,伸向装着葵瓜子的玛瑙小碟,拈过一粒,送到唇边。
“咯吱”一声。
脆脆的,香香的,一如既往的好吃。
好像昨日许从悦才送来,带着几分腼腆告诉她,这是他炒的瓜子,为她特地去学的炒制技艺……
那个许从悦,真的是险些把他们夫妻逼上绝路的许从悦吗?
许思颜静默片刻,招手换来心腹内侍,“去养性殿,请雍王……请许从悦回去吧!告诉他,他不再是雍王了,让他好自为之!”
内侍应了,拔腿要走时,许思颜又将他唤住。
静默了更久,他道:“虽然不是雍王,但宗正并未把他自宗谱中除去。他依然是许家子孙。”
内侍眼皮一跳,连忙应了,神色间又多了几分慎重和恭肃。
越是权势之地,越是趋炎附势。
许从悦纵然保住性命,有着叛乱声名,又被削了王爵,已与庶人无异,很可能被人欺凌到无处容身的境地。
依然是许家子孙,便意味着他依然是皇家之人,是皇帝的堂兄,依然无人敢轻忽怠慢。
许思颜记得小时候那个倔强悲伤的小哥哥。
他不想他无处容身。
遥远的北疆。
广阔的旷野之上,木槿同样长得郁郁葱葱,丝毫不比大吴皇宫内娇生惯养的木槿逊色。
马蹄声疾,黄沙漫漫卷起,如一道黄云,缓缓在破晓时分泛着清亮水色的天光里延伸。
渐渐行得近了,春日里的青草和野花被铁蹄踏得溅出芳美清新的草木气息。
当先一人神情冷峻,面色苍白,如夜黑眸里有隐忍的痛楚,正是如今的蜀国国主萧以靖。
离弦焦虑地看着他,忽赶上前说道:“国主伤势不轻,而且孟绯期剑上有毒,还是先下来休息片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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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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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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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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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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