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起抬眼看她,”侯爷?“
吉太妃低声道:”小喜儿是广平侯夫人送来的人。听闻广平侯对……对我们安福宫颇是看重。“
她说得吞吐,但众人何等样人,早已听得清楚明白。
她一个深宫太妃,位分极尊,衣食无忧,当然不需要广平侯看重。
但许从悦长驻江北,手握府兵,便不得不与广平侯有所交集。
若广平侯这位实力名将肯多多照应提携,对于许从悦的未来自然有益无害。
许从悦已忍不住阖了阖他的桃花眼,再睁开时已是苦涩无边,”太妃糊涂。今夕何夕,只需有皇上看重即可,你记挂着广平侯做甚?江北谋逆一案,慕容继棠便已卷入其中,你该知道才是,怎么还敢自掘坟墓!“
吉太妃听他指责,再忍不住落下泪来,说道:”我只想着应该是与广平侯作对的哪位大臣或宫女,再不料会是皇后呀!总想着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好……原是我错了,要杀要罚,请皇上皇后发落,我绝无怨言!只盼……只盼皇上别因此与雍王生分了才好。“
许思颜叹道:”朕与从悦多少年的情谊,又怎会生分?倒是皇后……想来太妃必定不知晓,从悦与朕的皇后也是极要好的朋友吧?但愿他们别生分了才好!“
他看向木槿。
若非楼小眠意外插了一脚,给吉太妃这样一闹,木槿身败名裂几成定局。
他可以顾念与许从悦的情分宽恕吉太妃,但也不得不顾念木槿的想法。木槿本就刚硬,死里逃生一回,戾气正盛,恨不得把所有相关人等五马分尸,只怕不肯饶过吉太妃。
而木槿听了吉太妃的话,却只低头沉吟不语。
许从悦只得低低唤道:”皇后……“
木槿慢慢放下支着额的手,眸里如若有黑水银般的幽而亮的光色流转。
她没接许从悦的话,却缓缓道:”把那个车夫带过来的男子,应该就是慕容继棠!“
许思颜看向她,”你确定?“
木槿嘲讽一笑,”他虽然也戴了面具,可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神很熟悉。只是慕容继棠应该不在京中,所以一时没和他联系起来。他碰不了我,心性癫狂,才会想出找拉粪车夫这样变态的主意。他本该在那里守到吉太妃她们到达的前一刻再走,却因为听不得那些声音而先行离去,换了另一个真太监在守着。“
许从悦讶然,”他为什么听不得那些声音?“
木槿面庞微微泛红,没有回答。
许思颜鼻子里冷笑一声,说道:”这畜生,当初就想碰木槿,结果被木槿身边的人给骟了……本以为这算是个教训了,广平侯那支也将因此断子绝孙,所以江北之事母后想压下来,朕也便依了,饶了他狗命。可惜枉负了母后疼惜,到底贼心不死,明欺朕新近继位,还敢兴风作浪!“
许从悦便道:”想弄清是不是他也不难。此刻便派人快马前往陈州的广平侯军营,查探下他是不是还在北疆,中途有没有离开过便是。“
木槿叹道:”可若寻常大臣过去,以广平侯的威势,恐怕没那个胆识细细查探,多半会有意无意地继续受人蒙蔽。“
若广平侯说慕容继棠一直在军中,只是恰好使臣到达时去巡察军情了,或者再强硬些,先来个下马威将使臣先困个十天八天,只怕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即便真能查出点真凭实据,广平侯的地盘,慕容氏的军队,加上朝中有人支持,若存查案之心而去,那使臣能不能完好地带着他的脑袋回京都难说。
北狄休养生息十余年,近来又有滋扰边疆的迹象,何况北疆民风剽悍,使臣若在沿途一时不慎丢了性命,似乎也怨不得广平侯保护不力……
许从悦深吸一口气,上前躬身道:”臣愿前往!“
吉太妃已失声道:”不……不可!“
许思颜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吉太妃。
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总算知道心疼担忧了;可心甘情愿为广平侯做事陷害他人时,怎不想着旁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许从悦转头盯了眼吉太妃,桃花水眸微有冷意,却道:”皇上,臣身份与他人不同,便是广平侯也未必敢拿臣怎样,自然再合适不过。“
他不仅是新帝一起玩大的堂兄,亦是慕容雪跟前长大的藩王,且手中颇有实权,凭它哪路人马,都不敢不给几分颜面。
许思颜凝视他片刻,才轻笑道:”如此,便劳烦你了!“
许从悦垂首道:”臣用完晚膳立刻出发。太妃这边,还请皇上多加照应!“
许思颜点头,”放心!“
许从悦便不再多说,行了一礼便转头走了出去。
他的眉目沉郁,竟不曾再看吉太妃一眼。
吉太妃看着他步入黑暗中的高挑背影,清瘦的身子哆嗦着,泪水怔怔地滑落下来。
许思颜已携了木槿站起,说道:”那位解语姑娘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如今从悦不在,暂时先安置在太妃这边,还请太妃多多照应。也希望太妃管住宫人的嘴,朕不希望有什么流言斐语传到她耳中。若不是她,那些事……便是朕的皇后在承受了!“
他只这般想着,便觉后怕不已,手中便将木槿握得更紧,而话语便不自禁地冷冽如刀,不复惯常的温和含笑。
”是!“
吉太妃脸色雪白,战战兢兢地应了,恭送二人出门。
外面早已有帝后的随从候着,打着素白的绫纱灯笼为他们引路,前呼后拥地一径去了。
吉太妃送出门去,脚下有些趔趄。
夜风吹来,空气里尽是浓浓的腥臭味,混在漫天的荼蘼芳香里,愈发地令人闻之欲呕。
吕纬的尸体早已被搬走,据说是被愤怒的皇后随侍丢出去喂狗了。
地面四处都是血渍,并没有清洗。据说皇后没吩咐洗,便不许洗……
可皇后又怎会特地下令清洗地面?
摆明了是那些随侍刻意为难,不想让这宫里的人好过。
如今天气颇热,谁也不知道这满地的腥臭要何时才能消散。
失去自由的宫人们满面惊惧,茫然四顾,连吉太妃出来一时都想不到去扶持。
书翠姑姑到底跟了几十年,忙过来扶了,擦着泪告诉吉太妃,平时和吕纬来往的宫人在这片刻的工夫,便已被王达尽数拘禁;禁卫军连夜出宫,抓捕吕纬和那车夫的家人;安福宫的人暂时无恙,但宫外已守着一小队禁卫军,连太医进出都须仔细搜查,更别说其他人了。
若是以往,吉太妃还可和太后倾诉倾诉,但今日之事,慕容家都有嫌疑,她若再去找太后,更见得她与慕容氏联手陷害皇后之事铁板钉钉……
眼前又闪过木槿剑如飞虹,拖出漫天血雨的狠霸毒辣;耳中依然有新帝铿锵有力的话语:”……敢谋害皇后者,均以谋逆论处,罪当凌迟,夷灭九族!“
今日之后,当人人皆知,帝后皇威,不容挑衅。
若有从前依附慕容氏的,再试图对新帝新后不利,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自己的身家性命,自己家人和族人的身家性命……
最可怜的是她的许从悦。
本来以他与帝后的良好关系,地位固若金汤,却因着她依附慕容氏,不得不以皇亲之尊亲涉险地,并在皇帝和慕容氏之间做出抉择:皇后已认定此事与慕容继棠有关,若查不出证据,会被帝后疑忌;若查出证据,则会受慕容氏排挤刁难……
”从……从悦!“
她呜咽出声,已禁不住瘫软在地。
为着她这唯一的亲骨肉,她行事玲珑,处处谨慎,媚事慕容氏,依附许知言,让许从悦处处容让,不许他和太子有半分争执……
终究,反而是她自己一下子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往往长秋殿时,许思颜、木槿都是心事重重,却十指紧扣。
木槿问道:”思颜,从悦不会真与害我的那些人有牵扯吧?“
许思颜怔了怔,”不会。从悦虽孝顺太后,但和慕容家那些人一向淡淡的,并不亲近。你怎会想到问这个?“
木槿沉吟道:”我也觉得从悦人品信得过。可今天本是从悦约了我出去说话,呆的地方原僻静,那吕纬却能立刻寻过去将我引走……未免太巧了些。且从悦不过劝我和太后和睦相处而已,原也没必要那样遮遮掩掩,特特地将我约出去。“
许思颜僵了僵,自然不肯说出许从悦是受了自己指使调虎离山,遂道:”大约连他的行踪也已被人算计了吧?以他的为人,无论如何不会容忍旁人以那等恶毒的手段算计你。“
木槿想着今日许从悦灰颓落拓离去的背影,以及对生母无奈又担忧的神色,也觉自己太过多疑。
她与许从悦第一次见面,便是因为许从悦不服慕容氏一手遮天,才夺去密旨,又劫了太子妃嫁祸慕容府。
善良到在搏命追杀里也不肯放弃人质性命的黑桃花,又岂会一手将曾经生死于共的好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低叹道:”我原也不信,这些人可以恶毒至此!“
许思颜柔声道:”别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这次不过是猝不及防,以后我们多加防范,他们没那么容易下手。“
自当时许思颜失手推得木槿小产,二人虽和好如初,到底心中有所芥蒂。随即夏后逝去,吴帝生病,二人同失至亲,并不得不面临另一位亲人的生死,彼此同悲共愁,早已无暇顾及那点心病。ωωω.χΙυΜЬ.Cǒm
如今终于连疼惜他们的父皇亦已失去,再历了今日这场劫难,才觉他们已处人间至高至尊之位,惟剩了对方才是自己的至亲至近之人,再无法承受失去更多。
只差一点点,若运气再坏那么一点点,木槿就完了……
许思颜叹息,也不顾随侍众多,将木槿揽紧于怀中,放缓了脚步慢慢走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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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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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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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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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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