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能无视心中芥蒂,的确有了疏离的念头。
无论作为夫婿,还是作为一国太子,他都不能容忍自己陷得更深,在她并不专一的前提下。
而她显然发觉了,却和他同样的骄傲,同样的不动声色,只在一转头便去追寻让他疏离的缘由。
许知言已道:”你向来不是省油的灯;木槿也太有主见,这性子的确也犟得厉害,应该更适合待他温厚宽容的男子。所谓两强相遇,必有一伤。才好了两三个月,正该蜜里调油的时候,便能闹成这样,这以后的日子,哪里还过得下去?还是早些放手的好!“
许思颜忽站起身,高声道:”我不放手!“
他迎向许知言的目光,”我要的女人,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放手!也请父皇不要阻拦,我会处置好和木槿的事!“
许知言神色微一恍惚,”好,朕不拦你。但若木槿一心求去,朕也不会拦她。她回蜀国另嫁他人,朕也会像嫁自己女儿一般,送她丰富妆资,也不枉她孝顺朕这许久。“
许思颜握拳,然后冷笑,”另嫁他人?做梦!别说她去蜀国,便是她奔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揪回来,困也困她一世!“
铿锵有力的话语响在耳边,许知言心头剧震,不觉向爱子凝眸,半晌才道:”好,好……“
他再未说一字,转头便拉开门步出,脚下竟微有踉跄。
太子少了几分父辈的瞻前顾后,多了几分年轻人的任性豪情,谁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许知言忽然想起,若他当年有许思颜如今的魄力和勇气,也将他心爱的女子困上一生一世,纵然她有怨言,也未必会恨他,他却可免了这半世孤寂了吧?
可惜他到底做不到。
只因他是许知言,早已习惯了孤单和隐忍的许知言。
耳边有女子明媚的笑容和清脆的轻笑恍惚飘过,他的脚下便似也有些飘,连叹息都已无力。
闹中取静的精致宅院里,池馆如画,残荷零落。
书卷蓦地落地,又被质若冰雪的修长手指捡起。
宽大的玉白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拂到地间,再抬起时,已有些微灰尘。
楼小眠却恍若未觉,只盯着屋外残荷摇曳,不可置信般低低道:”小产?怎会小产?“
郑仓在旁忐忑答道:”据说起了争执,太子动了手。“
”居然都不知道她有孕在身?“
”大约是在江北的时候怀上的,都还未及察觉。何况太子姬妾不少,这么多年都没动静,身边的人便不容易往这上面想。“郑仓迟疑了下,低低道,”其实小产也未必是坏事,不然……早晚是个挂碍。“
”小今的孩子,怎能说是挂碍?“楼小眠如潭黑眸有波澜涌动,”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岂不是我害了她!“
郑仓忙道:”早已打听过了,太子妃并无大恙。何况又有皇上疼惜,连皇后都被训斥了,谁还敢惹她生气?她是习武之人,想来顶多有个十天八天的,便可康复如初。“
”但愿吧……可没人惹她生气,她便不会气恼了么?“
有冷风越水而来,扑到楼小眠微赤的面颊,他便按住了胸,低咳。
仿佛压在胸腔内纾解不开般的闷闷的咳,极低,却能令人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痛楚。
屋外,有人柔柔叹道:”天气凉了,这病又该不时发作了,怎的还不知保重,站在窗口吹这凉风?“m.χIùmЬ.CǒM
楼小眠转眸,却见紫衣女子怀抱箜篌,罗裙轻扬,衣带随风,如一朵迎风而绽的曼陀罗,婉媚风流,自萧萧落叶间款款走来。
带了三分凄凉,三分欢喜,她凝望着他,然后盈盈而拜:”主上!“
楼小眠便轻轻一笑,”阿曼,你来了!“
传说,曼陀罗有剧毒,花、叶、籽无一例外。
但又有传说,曼陀罗镇痛解痉,当年有位绝世名医,用它为主料研制出”麻沸散“。
一剂下去,疼痛全消,知觉全无。
这日许思颜在府里伴了木槿一整天,夜间照旧寝于凤仪院。
木槿辗转了一日,给明姑姑哄着服了两次药,却几乎粒米未进,至晚间腰部酸疼虽好转许多,整个人却愈发萎蘼消沉了。见许思颜欲解衣睡过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来将锦衾鸳枕一齐掷了开去。
”我身子还未干净,不能脏了太子贵体,太子请吧!“
逐客令下得简洁明了。
一双大眼睛里水气氤氲,似汪着泪,又似焚着火。
许思颜便觉自己被那水淹得透不过气,又像被那火灼得满心里的疼痛。
自己一手筑成的水深火热,无从逃避。
明姑姑夹在其中自然左右为难,”太子你看,太医再三交待了,太子妃如今不得受惊着气……“
许思颜默然,然后令人铺了软榻,不声不响地睡在了卧室的另一边。
木槿便伏在床上喘着气瞪他,只恨自己力气未复,不能从床上爬过去,把他连同他的软榻掷出屋去。
明姑姑又惊又急,只坐于床畔替她顺气,低低劝道:”太子也不是有心的,公主看开些,气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木槿也不说话,将脸埋在明姑姑的衣袖间。
片刻,便见有大团湿意在袖间洇染开来。
明姑姑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抱住她禁不住也落下泪来。
许思颜倚于榻上默然看着,有心放低身段上前柔声劝慰,只怕更惹木槿生气,脸上多几条野猫抓痕还是小事,真将她气出个什么来,可就越发糟糕了。
因着吴帝的吩咐,慕容依依一整日都随侍于旁。虽然站得腰酸腿软身子无力,但能一整日伴在太子身畔,不时含情脉脉投上几眼,说上几句贴心话儿,倒也不觉辛苦。
此时太子、太子妃都已预备入睡,本该是她回蟾月楼的时候了。但她眼见许思颜受太子妃如此冷待,已是泪盈于睫,遂走到木槿身畔盈盈拜倒,道:”太子妃,太子到底一国储君,便是得罪了太子妃,依依在此代太子陪个不是,求太子妃别再记恨太子了!“
木槿再不料她这时还敢寻找机会讨好卖乖,竟是气得笑了。她的眼眶尚湿着,人已撑起身来喝道:”我好好的嫡皇孙没了,你一个小小妾室,代陪个不是就能完了?敢情在慕容良娣眼里,我这个太子妃的孩子,竟是那样的廉价!“
慕容依依张皇,”不是,妾身怎敢说太子妃的孩子……“
”不敢说都已说了!“木槿眉目冷凝,”你瞧不上我的孩儿,我还瞧不上你呢!那么爱跪,到外边跪去!“
慕容依依还未回过神来,那厢明姑姑一边扶木槿卧下,一边使了个眼色,秋水等已奔上前,径自将她扯起,丢向屋外去。
慕容依依慌忙扭头向许思颜求救,连声唤道:”太子,太子……“
许思颜眼瞧着木槿脸色煞白,不觉扶额。
若他此时敢上前相助慕容依依,便是这野猫儿病得再厉害,也会冲过来把他和慕容依依一样被赶出去吧?
多少人正盼着他和太子妃水火不容,连父亲都开始想着让他们和离,再招惹她无疑找死……
连太子都毫不领情地选择了袖手旁观,其他人更不会出言谏阻。
于是,从小被明珠般捧于掌心的慕容良娣,生生地押到冷风嗖嗖的院子里,跪在冰冷坚硬的拼石路面上……
可怜慕容氏权势虽大,却始终无法渗入凤仪院。
慕容依依身畔只有个贴身侍女紫凝伴着,连忙回蟾月楼找张氏求援时,却连张氏一起被挡在门外。
此时夜色已深,她们纵能出府,也无法入宫向皇后求助。
慕容依依跪了须臾,又是委屈,又是膝疼,早已嘤嘤哭泣。
可惜还未及激起屋内太子的怜爱之心,明姑姑便已走出来说道:”明知太子妃需静静养着,不可受惊着气,良娣这大晚上地闹着,这是咒太子妃好不了呢,还是盼着太子妃从此再也生不了孩子?“
她向秋水使个眼色,秋水已与如烟上前便扯住她,掩了她待要哭叫的嘴,将她拖到远远的冷僻屋子里关着去了。
许思颜明知皇后和慕容依依上午的居心叵测便已激怒了木槿,再不肯出言干涉。
眼看木槿翻来覆去大半夜,好容易睡沉实了,他才悄悄令青桦过去将人放了。
慕容依依垂手侍立了一天,入夜挨骂罚跪,被关的大半夜里,秋水等伶牙利爪的侍女们也不知有没有再添上些话,横竖活了二十四年没受过的气今儿算是受全了,回去后差点没哭晕过去,没到中午便病倒了,急急地延医诊视,自然不能再来凤仪院侍奉了。
明姑姑听闻,遂向丁寿道:”昨天才说已经很是强健,怎么今天又说病了?难道就为了趁着太子妃小产抢夺掌管内务之权,有病偏装没病?简直不要命了!良娣也是高门小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也不知有没有把病气传染给太子妃,倒要叫太医好好瞧瞧。“
这话传到慕容依依那里,自然又得气个倒仰,下午便遣了张氏入宫禀知皇后。但慕容皇后只令其好好养着,并未出面维护。
慕容依依无伤无痛,太医断下来虽说是”肝气郁结,情志不舒“,但她自入了太子府,一个月倒要请个三五回大夫,没一回不是忧思多虑、气郁伤肝的,若以这个诊断来说明她在凤仪院受到怎样的虐待,根本说不过去。
说起来无非是太子房中妻妾之争,慕容雪上午才因木槿之事惹得许知言大怒,如今无凭无据,硬为试图夺权的侄女出头责怪刚小产的儿媳,也需顾及人言可畏,只得暂时忍耐。
可惜没等她寻到机会,考验她心胸的事儿就来了。
蜀国听闻吴国太子在江北遭遇兵乱之事,竟送了八名极美的女子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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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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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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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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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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