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君临天下>第74章 沉金井,惟愿郎心知妾心1
  那年她九岁,他十四。

  飞絮里,她簪着花,一蹦一跳地跟在萧以靖身畔回宫。

  经过暗香亭边的梅林,萧以靖告诉她,那梅子是可以吃的。

  经了一春,梅花早谢了,满树累累的梅子。

  她听见顿觉新奇,忙摘了一枚塞嘴里时,酸得眉毛眼睛皱到了一起,龇牙咧嘴半天,差点没哭出来,扭着萧以靖胳膊不依。

  萧以靖忙爬到树上,在向阳的高处摘了一枚黄黄的,尝了一口丢给她,笑道:“木槿,这个酸酸甜甜的,味道甚好。”

  木槿忙接过,塞到嘴里时,却还是酸得眉头直皱,却又觉有股子甘甜慢慢从那酸涩中泛上来。

  她道:“五哥,我爱吃,多采些!”

  萧以靖闻言,果然挑着那熟梅子,兜了一小衣兜下来,却要逗她,下树后偏不给她,引得她跟在他后边追逐。

  经过井台边时,他怕木槿走得不稳会摔着,不由缓下脚步,却被木槿将衣兜一扯,一兜的青梅噔噔噔地四处散落。

  木槿便顾不得追他,急急弯腰捡拾梅子,红红的圆脸儿挂下细细的汗珠,大眼睛扑闪扑闪,满盈着春水的莹亮剔透。

  萧以靖倚栏而立,脱口便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木槿很少学诗词,并未听过,闻得五哥念诵,便问道:“这诗句什么意思?说梅子的吗?”

  萧以靖的眸子比一般人黑,如夜空般黑得不见底,只是看向她时,分明总洋溢着星子般璀璨而温柔的光。

  他笑着答她:“意思是……哥哥你跨着一支竹竿当马儿骑,我们绕着井栏抢夺着青梅。我们从小一起住在长干里,彼此信任从无猜疑……”“

  木槿便嘻嘻地笑,”这诗应该是我念诵的!五哥你教我!“

  于是,捡拾完青梅,这一路上,木槿便跟着萧以靖念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木槿没有注意到萧以靖凝视她时渐次幽深下去的眼神。

  她后来还很开心地找来支竹竿当马骑,却觉得远不如跟着五哥骑那真正的高头大马痛快,于是就拿那竹竿去敲梅林里的青梅去了。

  萧以靖只教了她这三句,她从不晓得她所学的居然是首不完整的诗。

  直到那一天,她在秋千上听到那女伶唱,才晓得原来那三句只是个开端。

  她听到那女伶继续唱道:”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挺长的一首诗,她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那时,她已经十四,正是萧以靖教她《长干行》前三句时的年龄。

  她听得懂词意。

  青梅竹马的那一对,十四岁结作了夫妻,成亲时,小妻子羞得不敢抬头,连夫婿的呼唤都不敢回头相应;十五岁时渐解情意,与夫婿海誓山盟,愿同生死;十六岁时夫婿远行,小妻子不胜思念,伤心痛绝……

  与他们相干的,的确只有前三句而已。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她千里远嫁,他娶妻生子,从此参商不相见。

  她始终蒙昧,而五哥始终清醒。

  她和他的身份都太特殊。

  他有他背后的梁王府,有他未来要承担的一国之重;而她有她母后的期望,有关系到两国交谊的联姻。

  从第四句起的所有都该与他们无干,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于是,萧以靖对她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可确定她婚期后,他会连连因疏忽犯错;他还推掉了送妹出嫁的差事,拒绝眼看她嫁予他人;他更在她出嫁前夕带她纵马飞奔出城,在他的私苑里,最后一次看杏落如雪。

  她终于模糊地看清自己愿望,抱着他哭泣,说不想嫁。

  而他只是静静地拥她,一个字没说,一句话没承诺。

  就那样拥着,仿佛站成了一个雕塑,永远环护她的雕塑。

  但她终究还是晓得,他再也无法如之前的十年那样细心地环护着她。

  再怎样待她如珠似宝,爱逾性命,都不可能阻止她的离去,他的失去。

  世间太多的事,命中注定永远无法得偿所愿。如果无力改变,只能尝试去接受,去适应。

  他们不是天,不是神,只是凡人。

  处于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盘之上,如果不想坏了大局,毁了所有人的天下,便不得不拿别人当作棋子,自己也在做着棋子,将天下那局棋,继续对奕下去。

  很多时候,于人于己,量力而行都是比全力以赴更合适、更明智的做法。

  于是,她哭完后,依然启程去了吴国;而他没送她,默默将自己在房中关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照旧入宫去看望生病的父皇,然后去前殿处置政务。

  只是,再无一人巧笑倩兮牵着他的衣襟相迎,再无一人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娇声脆语一声声地唤着,”五哥,五哥……“

  虽然他总觉得她还在。

  不论是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还是幽静的御苑里,他总是不时听到她在唤五哥,总是感觉她轻盈的身影就在身后。

  可他唤着”木槿“回头去看去寻时,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但他终究适应这种失去,就像木槿终将适应她的远嫁。

  当她擦干泪水,努力以一个公主和太子妃的端庄坐在她的婚床上,静候她自八岁时便已无法更改的命运降临时,她的夫婿粗暴地击碎了她原本还怀有的一丝幻想。

  ”怎会娶回一截木头来?“

  他掷开喜帕,拂袖而去。

  她早知他是母后的亲生儿子,本以为会是和萧以靖一般温和沉默的少年,至少也该有母后的温善雅淡,再不料会是这样一位锋芒毕露不留余地的男子。

  她呆呆地擦了擦眼睛,居然发现自己没有眼泪。

  而且,从那晚起,她再也不曾因为想家或想亲人抱着明姑姑哭。

  她终于明白,从今后,前面再无人可以牵着她的手,用他的臂腕为她撑起一片天。

  青梅与竹马,是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梦醒时分,她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几滴水珠滚下,正滴落在眼前纸笺上,糊了”青梅“二字。

  木槿的笔微微地抖,再也写不下去。

  她仓皇般看一眼空空如也的屋子,猛地揉了那纸笺,泛白的指尖捏紧,慢慢凑到烛火之上。

  烛焰吞吐,噬去霜雪般洁白的纸笺,连同那泪水洇开的字迹,尽数化作灼目的明红,一瞬灿烂后,迅捷归于清寂的灰黑。

  木槿定定看着,等火焰烫到手,这才疼得松手,眼看着地上剩余的纸片化作灰烬,袅袅绕绕浮出一缕浅浅的烟气,很快连烟气也化作虚无,才慢慢地坐倒在椅子上。

  她依然只记得《长干行》的前三句,刚也只写了《长干行》的前三句。

  如今,连这前三句也化作灰烬了。

  只留下了她手指上被烫出的小小水泡,以及鼻尖萦缠的纸笺焦香。

  许思颜回来时已近三更,木槿卧在床榻上尚未睡着。

  听得脚步声,她便不再辗转反侧,静静地阖着眼只作睡着。

  琉璃珠帘被很轻巧地撩开,脚步声也已放得轻缓。

  帐帷拂开,便听许思颜低低地笑:”丑丫头,受了些伤也不至于从早睡到晚罢?只怕更要养得白白胖胖了!“

  他轻轻地拍拍她,将散落一边的薄毯提起,覆到她身上,又站了片刻,才蹑着手脚退了出去。

  木槿转了头悄悄察看他动静时,正见他卧到白天她休憩的竹榻上,扬手一挥,已熄了烛火。

  周围便愈发地寂静,素淡如流水的月光透入窗纱,琉璃珠影闪烁着星子般幽静而清莹的辉光。

  木槿忽然便想起,她五六岁那时候,连明姑姑等人都完全没想到他们兄妹需要避嫌时,有几次她玩累了,便曾在萧以靖卧房中睡着。m.xiumb.com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男孩,可他的屋子大床大柜,窗前的月光坦坦荡荡地照到床前,连簟席上都似铺着一层清霜。

  萧以靖眉目宛然,也是那样轻拍着她,低低地斥她:”快睡,快睡,不然明天不带你去书房了!“

  她不服地撅了撅嘴,恍惚地想,不带也没事,等她睡得饱饱的,起床后一样能让明姑姑送她去找他。

  于是,她窝在他暖暖的胸怀间,闻着他身上似檀非檀的清淡气息,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直到张开嘴巴打着大大的呵欠。

  他静静地倾听着,看她困了,才轻手轻脚地提起旁边的薄毯,小心为她覆上。

  于是,那有五哥陪伴的一个个夜晚,她都睡得格外安心。

  木槿捏一捏许思颜为她盖的薄毯,忽然有种预感。

  预感她今晚,也会睡得格外安心。

  木槿一向便知晓当一国储君不那么轻松,就连当太子妃也没那么轻松,除非她真是个任人摆布的呆木头,浑浑噩噩地生,迷迷糊糊地死。

  而许思颜这个皇太子,瞧着尤为吃力。

  虽然她再三讥嘲他卑劣无耻无赖无聊,但一路冷眼看去,他待人宽仁有义,深恤民生疾苦,与那些奸滑臣子们的周旋也自有其恩威并济之道。

  吴帝许知言得以顺利登基,多倚仗慕容氏之力,且自认对慕容皇后有所亏欠,继位后每每身体不适,常由着慕容皇后代为处置政务,故而当时扬威天下的老临邛王慕容启虽已逝去,慕容氏依然一门暄赫,其势力盘根错节,几可只手遮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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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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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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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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