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青雪>第 140 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复仇者
  看。

  云二郎看见,一个老人手中挥舞着大刀,劈向她。老人曾经有一个儿子,一个一脉单传的儿子,原本是家族事业的继承人,死在了窦王岭。老人挥动着大刀,从后方进攻,在她的后背上重重划了一刀,鲜血迸溅。她却没有一点反应,没有回头,没有叫喊,没有躲让闪避。她仅仅一翻手中的剑花,反手向背后一刺,刺穿了老人的胸膛。她抽出软剑,老人跌倒在地,临死前还在不断地咒骂着面前的人,流着泪,口齿含混地下最恶毒的诅咒,而她不予理会。当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时,她背上的伤口已经消失,白衣完好无损。

  云二郎看见,一个独眼的男人,右眼在窦王岭被她挑起的石子打瞎。他在人群之外站立,趁着她忙于同众人纠缠时,举起手中的弓箭,瞄准,射击。连珠三箭,一箭命中手臂,一箭命中腹部,还有一件横贯过脖颈,将面纱牢牢钉住。她挥动软剑,斩断暴露在外的箭杆,然后便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同眼前的敌人作战。独眼男人正打算再射上一箭时,突然看到她一扬手,什么东西从掌心飞出,带着一阵风掠过,击打在他的前额。于是男人倒地,死亡,额头上插着的,正是先前他自己射出的箭,残余在她体内的箭头。

  云二郎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额头上系着白绫,还在为死去的丈夫守节悼念,握着一把匕首扑上去。女人的面色阴沉凶狠,愤恨与悲伤令那副原本美丽的容颜变得憔悴。她的眼角通红,一双眼睛,带着哀痛,带着怒火。女人趁着她分心时,扑到她的身前,握着匕首,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捅着她的躯体。毫无章法,毫无技巧可言,只是盲目地攻击,只是为了宣泄内心的仇恨。破绽百出,不做防御,任何一个略懂武功的人都可以轻易地反击,轻易地摆脱这无力的攻击。但是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不反击,不逃避,也不做任何举动,任由女人攻击,发泄,任由匕首的利刃一下又一下地捅入体内。鲜血横流,但伤口同时也开始修复。并且,修复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当匕首拔出时,血不再流淌。深深的伤口,瞬间贴合,不留下一丝痕迹。这该是多诡异的场景,仿佛匕首是捅在棉花之上,捅在一个假人,一个木偶,一个傀儡身上。没有血,没有伤,没有痕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当那个女人最终力竭,最终放弃,又或者已经宣泄足够而停止攻击时,她砍下她的头颅。

  看见,一把锋利的刀划过她的手臂,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斩过。刀刃接触到□□,陷入,深入,划过,但断口又瞬间连接起来,刀身上没有沾一滴鲜血,就像划过水面,断开,又恢复,不留一丝痕迹。那只手臂依旧完好如初,从未断为两截过。那只手臂运起软剑,划破对手的喉咙。

  看见,一杆铁枪穿过她的躯体。她不为所动,只是迈步前行,身体滑过枪杆,来到对手面前杀死他,再拔出铁枪。同样的,毫发无损,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破洞。

  看见,漩涡不断缩小,烈焰逐渐熄灭,风暴也在平息。站立着的人,逐渐变少。五十,四十,三十,二十……有人受伤了,稍作歇息,却又冲了上去。不管不顾,即便没有武器,也要试图凭借双手,凭借血肉之躯战斗,试图阻挡,试图掩护,试图拖累敌人的行动。

  然而毫无效果。

  一具具尸体倒下,再也挣扎不起,野草地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野草包围着尸体,淹没尸体,及膝高的野草,如今看起来如同汪洋大海般深邃而不可知,将所有的生命都吞入深渊,却还感到饥饿。

  她站立在野草地中。四周血红一片,而她的白衣飘扬,洁白,一尘不染。

  他看见太阳……

  但是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如此?事情怎么可能会转变成如此模样?处于漩涡中央的杀手,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毫发无伤?身体表面没有一点伤痕,白衣没有破损,没有撕裂,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她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身边的野草被鲜血染红,然而那一抹洁白却始终挥之不去。

  幻觉?法术?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的在发生吗?

  云二郎感觉周身一阵冰凉,打了个寒颤,因为自己的遐想,更因为,自己失血过多。他感觉很冷,虽然此刻炎炎夏日,却好像身处冰窖一般,好像严冬,好像大雪纷飞,好像……死亡随时会降临。

  他更加用力地压紧受伤的胳膊,鲜血汩汩流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有足够的力气去反击,去战斗,去复仇。颤抖,牙齿打颤,目光涣散,眼前所见的,只有迷迷茫茫的红色,人群,兵器反射寒光,一抹白色。耳鸣,幻听,他似乎又听到音乐。

  为何不离开,在一切结束之前?

  为何不离开,趁时光尚早?

  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不过打发无聊的时间

  璀璨年华,就这样白白丢弃

  沉溺其中,又能得到什么?

  不过或许那正是你想要的,或许你就是喜欢这样

  所以留下,留下

  你永远喜欢这个地方……

  “为何不离开?”

  幻听越来越严重了,原本模模糊糊的歌词,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清晰,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又陌生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怪怪的腔调,他或许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他也无暇分心。

  只是幻听而已,不要理会。

  “为何不离开呢,趁着你还有机会。”耳边传来的声音对他说,“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只不过白白流血,什么也做不了。”

  鲜血沿着他的指尖滴下,他更加用力地夹紧胳膊,但那好像也无济于事。

  “你的伤并非致命,南边有一支队伍正朝这里过来,现在走还来得及。”又开始说话了,“所以,为什么不走?”

  “我……必须留下。”他费尽地说,嘴唇蠕动,颤抖着,“不可能……没有机会的,一个人不可能……战胜……那么多人……还毫发无伤,我……我会有机会的,只要等待,我会找到机会……给她致命一击,会……会找到机会复仇……”

  “复仇?真的这么重要?”

  “当然……当然要复仇……”声音越来越微弱,他不该再说了,那样浪费体力,但他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要去回答一个幻听提出的疑问,那个幻听或许只是自己内心的一个想法,一个劝阻自己的理智人格罢了。不要理会,自己现在需要的不是理智。只是休息,等待,只是复仇,“我们当然……要复仇,伤害我们亲人,朋友,令……他们痛苦,剥夺我们的幸福,喜悦,快乐,给我们的生活蒙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元凶就在眼前,当然……当然要复仇,要取回……我们失去的。”

  “当然是……为了复仇,我才会来到这里,我们才会来到这里。”他说,“你……你不也是吗?”

  “不。”

  她回答,“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用力。

  再用力呀。

  曲秋茗运起双臂的力量,尝试着挣脱捆住自己双手的绳索。过去的一个时辰,她一直在尝试,但是始终没有成功。一来,绳索绑缚地非常扎实,而来,她的身体依旧受着麻药的影响。自己随身携带的麻药,夏玉雪不知下了多少剂量,让她直到现在还浑身乏力。

  “呃……”

  她长久以来的努力,得到的唯一结果就是被磨破的双腕,一点点的刺痛,但是绳索依旧牢牢绑缚,手上的,脚上的,都是如此。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恢复,但是依旧没有恢复到足以挣脱束缚的地步。如果自己再等上大约两个时辰的话,麻药的效力就该过去了,使出全力一挣,这种束缚是不难摆脱的。

  但她等不了那么久。

  “喝——”

  她深深吸一口气,伴随着低低的呼号,发力,运用肌肉的力量,双臂扭动,双脚有规律地来回蹬踏,可是绳索依旧没有松开半点,依旧徒劳无用。

  “呵……呵”

  松弛,喘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渗出。她现在的处境相当尴尬,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穿着睡衣,手脚还被绑缚着,独自一人被囚禁在这阴暗的房间里。若是此刻有人推门而入的话,场面恐怕不会太雅观,自己很难解释缘由,尤其考虑到过去几个月自己在这个村庄中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没有人会给予自己充分的信任,为自己解开束缚。

  “可恶,该死,夏玉雪,你怎么把绳索绑得那么紧?”

  曲秋茗语无伦次地咒骂着,暂时放松下来。继续挣扎不会有什么用处的,只会白白消耗自己的力气,到时候,即便从麻药中恢复过来恐怕也无法挣脱。

  或许自己现在只能够等待,等待效力过去,等待自己的力气再恢复一点。

  “我没有时间等待!”

  她自言自语,背靠着墙壁,石灰粗糙的表面摩擦着后颈,“我没有时间等待,必须尽快摆脱束缚,去找夏玉雪。我必须要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啊,把自己关在这里,把自己牢牢绑住,麻醉,把自己的外衣褪去,只留下贴身的睡衣。而夏玉雪呢,则穿上那件白衣,戴上蒙着白纱的斗笠径自离开,她要做什么?

  “她要杀人……”

  曲秋茗回想起她离开前说得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言片语,不肯给自己透露更多的信息,但是要杀人这件事却说得很明确。她离开,她要杀戮,她要重新成为一名杀手,当然了,不然干嘛穿上白衣,换回过去的打扮。可是为什么?她要杀谁?

  一无所知。

  过去从未过去……夏玉雪是这样说的。

  “所以……是和过去有关的事情?”曲秋茗推理,望着房顶的破洞,嘴里念念有词。她看见户外的阳光,太阳本身并不可见,她处在一片阴影之中,“过去从未过去,又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呢,过去的什么人,因为什么缘由,需要你重新开始杀戮?”

  自然是复仇了。

  自然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仇家,呵呵,仇家不是早就找上门来了吗?”她神经质地笑着,眼神之中一份病态,一份疯狂,“我不就是你的仇家吗,夏玉雪?我们之间的账还未算清,你竟然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去接受别人的复仇了……”

  “明明是我先来的!”

  她恶狠狠地吼一声,更加用力地扭动着,试图挣脱绳索。焦躁地,不顾一切地扭动,不再理会什么诀窍,不再担心浪费气力,完全只是胡乱地发泄,凭借所剩无几的蛮力挣扎,嘴里还是念念有词,“我先来的,我先来的,是我先来的……”

  挣扎,但是绳索依旧没有半点松弛。

  等到力气全部耗光之后,她才停止这徒劳的举动,念叨声也转为低沉的喘息。理智也总算恢复,她再次休息,再次背靠着墙壁,积蓄力量。

  “呵……”

  低沉的喘息,胸口不断起伏。额头因为剧烈运动和急躁的心情,密布汗水,沾湿了额前的几缕发丝,贴在皮肤上,让她感觉很不快,但是双手被绑住,无法抚开,只能继续忍受。

  “我在想。”她开始胡思乱想,“我在想,也许即便麻药效力过去,我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挣脱。因为之前昏迷了两天两夜,没有饮食,我现在感觉好饿,好渴。”

  她目光投向床头柜,上面,夏玉雪先前端给她的那碗水还摆放在原处。如今回想,当时她不应该拒绝的。她现在感觉喉咙发干,全身一阵燥热,目光涣散,眼花缭乱,她口渴了。

  她需要喝水。

  她真的需要喝水。

  曲秋茗身体侧向一边,弯着腰,上半身探出床沿。小心翼翼地,避免摔下去。碗放在柜子上,距离自己不过一臂的距离,但是现在感觉竟然如此遥远。

  她一点一点地,将颤抖的嘴唇凑近碗口。

  碰到了,冰凉的瓦片质感。

  然后……

  她一点一点地,慢慢低下头,嘴衔着碗口,让碗朝自己这边倾斜。

  碰到了,冰凉的水。

  然后……

  “呯——”

  她没能掌握好力度,低头太快了,碗中的水一下子全部泼到了她的脸上,嘴里,鼻子里,眼睛里全都是水。她慌乱,本能地缩回身子。

  于是失去平衡的碗摔倒地上,碎裂了。水花四溅,在泥土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咳——”

  曲秋茗强忍着窒息的感觉,将口中仅存的那点水咽下去之后,才终于咳嗽起来。不停地咳嗽,眼泪在紧闭的双眼中徘徊,鼻腔一阵难受,好像溺水,好像要死去。她不停地咳嗽着,同时,脑海内也响起一阵咳嗽声,那是封存地回忆被勾起。

  咳嗽结束之后,便是不住地咒骂。

  “夏玉雪,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

  “你去死吧,你最好去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要复仇!”

  咒骂结束之后,便是眼泪。

  ……

  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回忆。她靠在床上,脑海中的依旧是咳嗽声,渐渐变得微弱,停顿渐渐变长,但是始终没有停止。咳嗽声来自一个病人,一个家人……她不想再回忆下去了。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咳——咳——”

  “咳——”

  她闻到梨汤的香甜味。她感觉有些饿了,但她不想喝梨汤,要给家人留一碗的。

  她颤抖着,她感觉有些冷。现在是盛夏,但她真的觉得冷,好像,快要下雪了,冬天快到了。

  秋天结束了。

  “……”

  咳嗽声终于停止了。

  房间中,一片寂静。

  曲秋茗坐在床头,一动不动。不再挣扎,不再试图摆脱束缚。她只是坐在那里,双眼中的疯狂和病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空洞。眼泪也不再流淌。面颊上,汗和水混杂在一起,一缕缕发丝杂乱无章地黏在皮肤上,两道泪痕,她很想去擦拭,但她无法擦拭。索性不管,就这样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现在,她甚至已经不想再抵触回忆了。

  “不再咳嗽了吗?”

  曲秋茗问,没有人回应。本来屋子里就没有别人,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好着呢。”

  她说,低垂着头颅,放弃一切徒劳举动。她已经不再关心夏玉雪到底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曲秋茗自言自语,“她想做什么,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要杀人,就随她去吧,我不在乎,她要是死了……”

  “……随便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喃喃说着,失神,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现在想想,复仇有什么用?即便报了仇,又能有什么改变?始终,我也只是……”

  只是独自一人。

  “别丢下我一个人……别……”

  她低语,头颅低垂下来。她精疲力尽,感觉困乏,睡吧,何必再挣扎,何必管那么多事情,困倦了,还是先睡一场再说。

  她低下头,双眼眼皮渐渐合上。

  低头……

  她的眼前一阵模糊,事物开始变得昏暗,她渐渐被黑暗包围……

  睡——

  突然,一道光刺入眼中。

  相当刺眼的亮光。

  她重新抬头,看向光源。

  那是屋子的一角,阳光,通过屋顶的破洞照耀下来,照射在那个角落的某个物事上,反射刺眼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

  曲秋茗的困意略微退散了几分,向着那里看去,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光,光芒,光明,很好,很温暖,很明亮。在阳光下很安全,黑暗中独自一人很可怕。那物件照耀光芒,为她带来安全感,驱散黑暗,驱散邪恶,保护着她。

  那是锁子甲。甲上的铁环,粼粼闪光。

  她注视着锁子甲,那是夏玉雪丢弃在那里的。曲秋茗望着那金属编织而成的衣服,回忆,那贴身的护卫,那守护者,那份礼物,那被践行的承诺。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她喃喃自语,目光再次变得有神。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力气,她想要下床,想要走过去,想要穿上那件锁子甲,穿上,便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对,是的。

  她的双臂开始蓄力,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扭动着手臂。这一次,不再着急,不再躁动,不再乱发蛮力。她慢慢地,有技巧地扭动手臂,试图摆脱束缚。她可以做到的,可以挣脱绳索,有人教过她诀窍,而那个人的声音此刻就在自己的耳边回响,提示自己,鼓励自己,给予自己保护。

  她扭动,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弛。

  她看着那件锁子甲,感觉触手可及。只要自己挣脱了绳索,只要自己摆脱了束缚,便可走上前去,便可穿上它,接受它的保护。只需要……

  “慢慢地,慢慢地扭,不要着急,双手上下移动……”

  那个人的话语声,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腔调,听起来却是那么温柔。

  “阿提拉……”

  曲秋茗轻轻地呼喊着这个名字,感觉手腕上的绳索又松弛了一分。

  云二郎转身,看见了这个女人。原来自己先前误以为是幻听的话语,都是她说的。他见过她,是的,的确见过。即便此刻失血过多,精神衰弱,他也清楚地记起了曾经见过她一面。在山寨上,在那次古怪的会议之中,即便其他部分都模模糊糊,淡忘,但这个女人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Χiυmъ.cοΜ

  还是那漆黑的兜帽斗篷,西域才有的样式。兜帽之下,是卷曲的黑色长发,阳光下泛着些许蓝色光泽。还是那湛蓝的双眸,坚定的目光如炬。还是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还是那古怪的装束,铁甲手套,护膝,皮带,脖子上挂着十字形的吊坠,腰间挂着十字形的长剑。唯一不同的,就是额头上多了绑带,左臂的护甲上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创口。她受了伤,却还是稳稳地站立在那里,死死盯着远处身着白衣的杀手。

  云二郎并不诧异她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背后,他也无暇关心这些细节了。

  “保护?”他问。

  “是的,保护。”她回答,怪怪的腔调,声音低沉沙哑,“为了保护,才会来到这里,才会前来面对这个身穿白衣的恶魔。”

  “保护……保护谁?”

  “你不需要知道。”她说,“关心一下你自己的状况。为何还要留在此处,冒着生命的危险,面对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为了复仇!”云二郎有些恼怒,声音抬高,但这多余的情感表达只令他更加虚弱,“我都已经说过了……复仇。白衣人是我的仇人,她杀了……杀了我的同伴,伤害了我的……兄长,只有复仇,才能……才能抵消她给我造成的创伤。”

  “能够吗?”她冷冷地回答,“复仇,能够改变什么?就算你杀了她,失去的,能够再回来吗?”

  “……不,可是……”

  “只是为了一点虚假的满足感罢了。”她打断他的话,“不过是纠结于过去。复仇不会带来任何改变,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只要……只要这一点满足就好。”

  云二郎不想再理会这个女人。目光调转,继续看着那个杀手,看着自己的同伴前仆后继地涌上去,看着他们一个个受伤,倒下,死亡,看着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他不想再理会这个女人,不想再理会她说的话,因为,他发现自己并不否认她的想法。

  这一切,真的有价值吗?

  他也开始询问自己,但是,或许现在询问这个问题已经有些晚了。

  因为杀戮,已经接近尾声。

  “呃——”

  最后的一声叹息,最后的一个人口中呼出的最后一口气。一切归于平静。

  夏蝉依旧聒噪。

  云二郎依旧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左手压在右臂腋下。他面色苍白,因为惊恐,更因为,他已经失血过多,简单的止血措施终究还是不起作用,已经尽力了,也好。他感到头晕目眩,阳光直直照射他的双眼,令他感觉刺眼。空气变得沉闷,充斥着血的腥气,让他恶心作呕。蝉鸣令他心烦意乱,身边站着的女人也让他心烦意乱。女人的疑问,更是令他心烦意乱。

  他看着杀手逐渐走近。

  停下脚步。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依旧白衣,依旧白色的斗笠,依旧软剑闪烁寒光,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刚才他的所见所感只是一场幻梦。

  除却一点证明,一袭白衣,背后的那一片血腥的惨状,那一百余人的尸体。

  云二郎看着对方,但是眼前看到的,只有模糊的白色。他目光涣散,无法集中注意力,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血液。云二郎的嘴唇开始哆嗦,身体不住地发抖。炎炎夏日,艳阳高照,然而他感觉很冷。

  他仿佛听见,面前的人开口说话了。

  “还要继续吗?”

  他看见那柄软剑闪烁寒光。他握紧了手中的钢鞭,随时准备回应,但却迟迟没有动作。

  “还要继续复仇,继续战斗吗?”

  白衣人又问了一遍。他依旧沉默。

  望着面前的人,望着远处,那一片被鲜血染红的野草,呼吸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息,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发冷,乏力。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自己当然要继续战斗,继续复仇。是的,必须如此,即便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力,即便毫无意义,也要继续。因为仇恨必须得到满足,因为太多的同伴已为此牺牲生命。因为自己必须复仇,仇人必须被消灭。就算不是今日,也是未来,虽然此刻自己,和自己的同伴都已死亡,虽然自己的复仇已成幻影。但还会有更多人追随自己的脚步的,自己为亲人,为朋友复仇,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亲人,朋友为自己复仇,会有更多人为他们复仇。仇恨,不断地积累,不断地凝聚,最终,一定可以成功的,他们最终一定可以报仇雪恨。

  一定要复仇,要战斗!

  即便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

  云二郎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便到此为止吧。”

  软剑收起。他刚刚做出了决定,一切到此为止了。

  云二郎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一袭白衣,如此刺眼,阳光也如此刺眼,他受不了这光了。

  于是转身,不做防备。他丢下手中的武器,沉重的钢鞭摔落在草地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转身,再次面对那个黑影。

  他抬头望了女人一眼,对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目光中什么也没有表露。云二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是对自己的选择表示赞同,还是嘲讽?

  他也不再理会,又重新低下头。

  迈开脚步,朝着南边走去。那里有一支队伍正朝这里走来,他可以得到救治,他的伤并非致命。

  然后,他可以回家,可以从这一切中脱身而出。

  可以回去,回窦王岭,和兄长共同经营帮派。每日过着寻常的生活,兄长的腿残疾了,自己的一只手今后恐怕也无法恢复如初。未来的生活不会很轻松,但是他们兄弟二人可以一同面对困难,可以相互依靠,手足同胞,他们还拥有亲人的陪伴。

  未来的生活会很美好。那个女人说得没错,复仇毫无意义。

  以后不会再有复仇了。

  以后不会。

  他迈步,朝着南方走去。他已从仇恨中解脱,准备好面对未来了。

  很好。

  “啪——”

  他感觉自己被绊了一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是草茎,是丢在地上的钢鞭,还是自己的另一只脚?他不知道,总之,被绊倒了。

  摔落。

  一直紧紧夹着左手的右手松开,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然而并没有流淌多久,因为他体内已经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他倒下,摔倒在这一片野草地中。

  没有再站起来。

  阳光依旧照耀。

  鲜血飞溅,沾在那洁白的衣裙上。白衣随风飘拂,血迹也一点点变淡,最终,消失不见,恢复如初。

  野草地中,站立的两个人。白色的披风和黑色的斗篷招展,她们彼此面对面,阳光照耀。

  “巴托里·阿提拉?”

  穿白衣的女人问。

  “是我。”

  穿黑衣的女人回答,摘下兜帽,黑色的卷发如雄狮的鬃毛般招展,湛蓝的目光死死盯住面前的人,如同雄狮盯住猎物一般,“夏玉雪?”

  “你怎么知道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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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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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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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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