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华府
早春,冬季残留的寒气尚未退却,尤其到了夜晚,分外寒冷。
这里是城郊外的驻军营地,经历了一天的辛苦操练,大部分士兵已经安寝,裹着被汗水沾湿的棉被,感受着四肢传来的阵阵酸痛,紧闭着双眼,微微张着口,发出响亮的鼾声,在疲劳的作用下,早已沉入梦乡。偶尔,会翻一翻身,紧一紧被褥,阻挡透过营帐缝隙渗进来的冷风。营帐外,守夜的士兵不时经过,迈着稳健的步伐,厚实的靴底踏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整齐的,有节奏的,响亮的声音,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营地中高高架起的火坛,风吹过,火苗舞动,在营帐幕布上投射跳跃的光明,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他们沉睡着,预备养足精神,迎接新的一天,新的操练,新的挑战。
兵器全都整齐地架好,装甲全部卸下,守夜的士兵来回巡逻,晚风呼啸,层层的云朵阴沉朦胧的月光。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那么整齐有序,那么安静。
唯有一间营帐,依旧亮着灯光,唯有一个人,在应该歇息的时间,依旧清醒。
夜晚的冷风同样钻入这间营帐,案板上依旧点着的油灯,火苗跳跃着。
“嘶——”
戚继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寒噤,拉紧身上披着的斗篷。今天晚上比平时要冷很多,或许是倒春寒的缘故。不过,军营的帐篷也有些透风啊,得打个报告上去,换点质量好的来。然而,估计等帐篷发到,已经入夏了,还是再熬一熬吧。
“夫君,还不睡呐?”
营帐后侧的帘子撩起,他的夫人王氏探出头来,询问,一脸关切的表情。
“哦,还有几件沿海传来的军情报告没有批阅,娘子你先睡吧。”戚继光一边转身回答她的问话,一边伸手去取案台一角堆放的文件,遮盖住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
“怎么不知道早点批呢?”王氏的眉头陡然皱起,刚刚的和蔼荡然无存,“你在写你的书,对吧。公事私事一点都分不清,万一传来什么紧急报告,耽误在这里了,你怎么能负的起这个责任?你就不知道合理安排时间,先完成要紧的事,等报告批好了,你的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都和你说过好些回了,可你总是——”
“娘子,娘子,没那么严重的啊。”戚继光已经被唠叨得头快炸了,打断她的话,赔上一副笑脸,“紧急军情都会特别通报的。今天没什么要紧事,我又刚好有了很多新的想法,所以——”
“没有要紧事也不行啊,我跟你讲——”
“我很快就批完,很快就去睡,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嘁。”
王氏及其不满地哼一声,转身就走,甩下帘子。她一点也不相信夫君的保证,明天再慢慢教训,今晚着实有些困倦了。
呼,终于走了。戚继光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一大堆废话,女人,当时就不该答应让她跟过来从军。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敢保留在心里。
他伸手,正打算将那些装模作样拿来的信件摆回原处,继续写书,但是想到王氏刚才的表情,还是……还是先办公事吧。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来查岗。
他拿起摆在最上面的那个文件袋,打开,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本破破烂烂,边角翻折,字迹有些模糊的书。
戚继光并没有十分在意这本旧书,而是先拿起那封信,拆开,阅读,内里应该会有说明吧。
是宁波的守军寄来的。
宁波府守备周觉参上:
三月九日,宁波府有倭寇进犯。然敌数量较少,仅两条小海船,数十人众,散兵流寇而已。至书信时,战事已毕,倭寇死者二十三人,生擒者七人,流亡及失踪六人,其中四三为假倭,仅九人首领为真倭,均已剿灭。我军轻伤者十二人而已。
倭寇乘船,自海边渔庄登陆,实行抢掠,闻官军前来,即挟持老幼妇女民众为质,关押于村中粮仓,严加守备,我军重重包围,成对峙格局。属下本欲急攻,一举击溃敌寇,然终忌惮民众安危,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设夜袭计划。趁黑夜乌云,星光暗淡之际,奇袭贼寇藏匿地点。我军于次日丑时进攻,由乡民指路,沿小巷进发,衔枚潜行,身带短刀轻便利器,攻其不备,中途避免响动,致使倭寇警觉,损伤人质。行动过程毫无偏差,倭寇哨兵均被解决,未引起任何警报。
然则终究须攻入粮仓内部,不可避免会造成人质伤亡,奈何并无良策得行,只可予以猛攻。粮仓守门贼寇察觉,呼号警报,听其声语,此人为一真倭。我军士兵迅速攻击,立斩此人,仓内倭寇闻声而动,约十余人上前抵挡,与军卒厮杀交战。此十余人善使倭刀长矛,武艺出众,一度困阻我军,欲为内里同伙争取分刻时间。然终究难挡我军人数众多,兼以夜战乏困,力气不加,难逃垂败,死者七人,伤者五人,我军因而受伤者十二人。琇書網
此时,已存不祥感念,恐所锢民众已有伤亡。搜查仓间,于一小隔室发现留守倭寇两人,正行杀戮举动,为我军神情,此间羁押平民六七人,均为老弱,遭逢杀灾时刻仍奋起反抗,所幸并无丧命无辜之人,唯乡老三名身受刀创,现已加悉心调养,有所好转。
另一仓室拘禁妇孺十余人,及至攻入门内,心虑为时晚矣。
然则实况并非如此,余身先入内其间,只见室内阴暗,仅案台上一烛火微明,妇孺为质者拥聚蜷缩一隅,面露惊恐神色,然身未伤分毫。贼寇看守三人,均已死亡,尸首横陈地面,另有一人,正搜索其一者身躯衣裳,闻声惊起,愣神片刻,随即从背后小门逃遁。余遂带领士卒追赶,唯留二三人安抚善后。
此人似是知悉仓内暗道里门,行走窜动驾轻就熟,身法尤为灵巧,虽未同其交手,然仅观其步伐运动,可知此人武艺尤胜群贼。出粮仓,一路奔逃,余及所率兵士响号同僚,共行追捕,意欲包围堵截。其穿行小巷间里,步法未慢分毫,余等穷追不舍,未敢懈怠半点,终逼迫其遁入一无头巷里。
心喜至此则其人插翅难飞。共行追赶,转角,则空空巷尾,高墙隔绝,阴影笼罩,而此人已无踪迹。墙高甚,无可落脚之处,势难攀越,又搜寻杂物间,未有人藏匿。隔墙对过,军士互问,未有见及形影,似茫茫然消匿无形,不可得。
时天色昏暗,未得见其容貌,只可见手持一倭刀,可断其为贼寇一员。后,询问当时为质者妇孺,概述不一。或言见此人由小门入内,步行无声,擎刀出鞘,速杀三看守,出言宽慰乡民,言为汉语,带山东口音,然则声音沙哑,难以细明其间内容。后则俯身寻觅看守贼寇衣裳,似是抢掠财物,一者尽,则二者,及至三者,我军突入其间,惊扰逃遁,一如上文。
至天明,复搜寻巷内,才见地面落一书。形状破落,然未沾尘土,乃知为新遗之物,观其文字,迹形模糊,字体不可辨识,疑是倭国文字,辅以猿猴持长刀图样,或为武学书籍,封面书名依稀可辨,然终不敢决断。此人行迹至今不得查寻,唯获此书,随信件上呈。
此上为三月九日至十日,宁波府倭乱记录,呈送将军予以批示。
“唔……”
戚继光读完书信,放下信纸,思索着。
守备要不要这么有文采啊,跟小五一样。这只是篇军情报告诶。
不过,就算除去那些细致,清晰,富有条理,引人入胜的叙述,报告中的内容,就其本身而言,也足以引起自己的重视。
他很在意这份报告。
事件,只是普通的倭寇侵袭行为与守备军的反击行动。奇袭虽然有些不妥,会致乡民于危险之地,然而终究,也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至少,后果不严重,批示的话,提醒一下要再小心谨慎些就可以了,并没什么好看的。
他在意的,是那个神秘的人,还有这本书。
戚继光再次拿起随信呈上的书,翻阅。
封面上的确写了五个字,好像是汉字,但是太过潦草,能认出“之目”这两个字,剩下的,也不好胡猜,毕竟,也不能确定就是汉字嘛。
翻开,纸张是浸过油的,防水性很好,适合出海时随身携带,不用害怕墨水会被打湿。上面的字……的确是一个也看不懂。不过这的确是倭国文字,他见过的。
又翻了几页,看到了插图。手持长长的倭刀的猿猴,做出各种动作,身形变幻,手中的刀翻飞舞动。
虽然看不懂字,看不懂内容,但是戚继光可以肯定,这是一本武学书籍,是一本关于倭刀的刀谱。
“嗯……有意思。”
他继续翻阅,仅仅是看着那些图像,联想这些年来,自己见过的倭寇的刀法,对自己的这个推理愈加肯定。不过,在纸上看着静态的图像详解,比在战场上看那混乱,迅速的动作要容易地多,他在脑海中一步步推理其中的动作,想象着,构思着,那刀法,那架势,那走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静止的图像,开始运动,手持倭刀的猿猴,开始挥舞长刀。
这本书会对自己很有用处的。
戚继光这样想着,目光向案台上扫去,一直(偷偷摸摸躲着老婆王氏)书写的文字,是对去年自己写成的一本兵书《纪效新书》的补充与修订。这本刀谱,正可以添入其间。
如果,能够了解更多就好了。仅仅是看图,能够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甚至,翻译成汉语,也还有些不足。如果,有人能够在自己的面前演练这套刀法,能够教授自己,能够指出其中的要点和诀窍,那样会更好。
只是,谁可以做到呢?
戚继光的眉头皱起,放下手中的刀谱,站起身,裹紧身上的斗篷,在帐内来回走动。一直坐着,腿都有些发冷了。
那个人,那个人一定知道,这套刀法。他想。
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携带倭刀的话,应该就是倭寇。
可同时又会说汉语,那应该就是假倭,也就是通敌的汉人。
为什么要杀死同伙,是因为分赃不均的原因吗?和同伙发生口角,自相残杀?
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出言安慰人质?
很多很多的疑点,让戚继光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又重新看向案台上的那本书。
发黄的书页,破旧的封皮,看不懂的文字。
但是其间的内容,却是无比的珍贵。
自己得到的这份战利品,或许,会让自己这个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他不停地走动着,思考着。太多太多的疑问与不解,太多太多的思绪与想象。
如果能够有人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就好了。
“戚继光,睡觉!”
帘子再一次被掀起,王氏尖细但是响亮的嗓音又一次伤害到他的耳膜,打断了他的思绪。
“等下啊,娘子,我还有报告没批完。”虽然自己现在根本无心看报告。
“你现在就给我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处——”
铛——铛——铛——铛——
营帐外,陡然响起的铜锣声打断了王氏的唠叨。两人同时惊诧了一下,然后,同时向着帐外,向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听见夜间守备士兵的呐喊。
“有敌人,有敌人,有敌人进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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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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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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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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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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