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娆清早起床,便吩咐钟嬷嬷熬药汤,都说冬病夏治,现在正是三伏天,叫郑氏好好泡泡澡,去去体内湿寒,今年冬便好过了。
桃儿服侍她洗漱好,去到西次间,郑氏已梳妆完毕,她脸上挂着笑,瞧着精神气儿不错。
“娆儿,你今日留在家里用午膳,你陈师兄托人递话,说是要来请安,你们几年不见,正好说说话。”
傅娆瞧母亲的神色,便知她又打起陈衡的主意。
傅家虽然不显,母亲却出身青州名门郑氏,是以,她寻女婿皆是有功名的举子。
傅娆闻言哭笑不得,“母亲,陈师兄如今在太医院任职,我这药铺正想寻贡药的路子,我是想请师兄牵线搭桥,母亲若是有旁的心思,断不可行。”
郑氏闻言脸色拉下,“娆儿,你莫非还惦记着徐嘉?陈衡虽不是状元出身,可他品性纯良,性情朗阔,这是打灯笼都寻不着的女婿。”
她话未说完,傅娆笑盈盈给她斟了一杯茶,“当初您遇见徐嘉也是这般说的。”
郑氏哽然。
恰在这时,一少年掀帘而入,冷声冷气插话道,
“母亲,您不必急着给姐姐相看,待儿子高中,姐姐想要什么样的夫君没有!”
郑氏说不得傅娆,还能治不了儿子,当即将茶盏往高几上一顿,发出脆响,
“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也瞎掺和不是?待你高中,不知几年几月,你姐姐已是明日黄花!”
“可是,那徐嘉的前车之鉴不就在眼前....”
傅坤还要梗着脖子辩驳,被傅娆一记冷眼止住。
他耷拉着脑袋,胸膛起伏,别过脸去不吭声。
傅娆这才打量他来,含笑道,“今日可是有事,怎的穿得这般精神?”
傅坤穿着一件宝蓝色暗纹直裰,用同色丝带束发,十来岁的年纪,个子清瘦,挺挺如竹,生的倒是极好,俊秀清逸,眉眼与傅娆有几分肖似,只是比起傅娆,神情多了几分肃然。
傅坤面如冷玉,呐声回道,“今日柳太傅要来学堂讲学,我仰慕他老人家已久,准备了几个题目,想请教一二。”
傅娆点头,“那就早些去吧。”转身吩咐桃儿,“去膳房给少爷备些食盒,叫春莱一路提着去。路上吃了再上学,再如何,身子骨得当心。”
话毕,目光落在傅坤身上,傅坤闻言恼色淡去,唯剩赧然,只垂着眸应是。
他平日治学刻苦,挑灯夜读,废寝忘食,乃是常事。xǐυmь.℃òm
他祖父是进士出身,可惜后来被迫抛弃功名,父亲若在世,也定会高中,他虽没见过祖父与父亲,可傅家祠堂里挂着祖训,他日日自省,也知先祖乃前朝太傅,他一心想出人头地,不辱没了先祖遗风,也好给家姐和母亲撑腰。
若非他没能耐,怎会让那徐嘉悔婚?
每每想起,傅坤便如身在油锅,只恨不得早日高中,扬眉吐气,以洗长姐身上蒙尘。
少年卯足了一口气,“姐姐教训的是,愚弟记住了。”
又朝郑氏磕头行礼,方离开。
巳时刚过,陈衡便带着一名小厮过府问安,郑氏喜笑颜开,问长问短,得知陈衡住在公舍,差点没开口让人家租来隔壁,好相互照应,傅娆得知她老毛病又犯了,频频使眼色,郑氏才止住话头。
午膳一过,傅娆担心郑氏试探陈衡婚事,便借口贡药一事,让陈衡随她去药铺。
郑氏也聪明,趁着傅娆回房换衣服,悄悄将陈衡拉至转角檐下。
庭院花木葳蕤,荷香肆意,积攒了一上午的雨滴子砸了下来,铿铿锵锵落在荷叶,如奏乐章。
“衡儿,伯母也不瞒你,当初你义父有意与我们傅家结亲,后来你离开青州,娆儿因我之过,结识了徐嘉,她虽与徐嘉订过婚事,却是清清白白,她现在也是县主之身,也不辱没了你,你给句准话,若是有意,伯母便劝劝她,若是无意,伯母也省去心思,早日寻媒人与她说亲。”
陈衡没料到郑氏坦荡直言,倒也生了几分敬意,寻思片刻,躬身行礼,
“伯母看得上侄儿,是侄儿之福,当初侄儿浪迹四海,错过娆妹,心生悔恨,如今她与徐嘉一别两宽,我心中甚喜,倘若伯母不嫌弃侄儿家世单薄,侄儿自当一心一意待娆妹。”
郑氏闻言大喜,又听见那头传来动静,忙拉住他,低声交待,“她眼下心灰意冷,不爱我提这遭,你且给我些时日,待我为你们二人筹谋。”
陈衡自是看出母女俩之间的龃龉,不由失笑,连连点头。
那头已传来傅娆的脚步声,郑氏立即打后廊离开,陈衡佯装赏景,待从廊后迈出,便见傅娆换了一身绿裙款款走来,裙带当风,如同仙女下凡。
他回想郑氏之话,心中如灌蜜糖,郁气一扫而空。
傅娆只当陈衡在等她,不曾多想,与他一道回了店铺。
陈衡将贡药申请及勘验的流程悉数告诉傅娆,傅娆一一记下着手准备。
“对了,你若是要申请贡药名录,太医院还要查你供药的商家,你如今是哪家在供药?”
“一位蜀中来的客商,叫陈四爷,我瞧着他极有门路,气度不凡。”
陈衡皱了皱眉,“陈四爷?我在太医院倒是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号,回去我帮你查一查,看看典药局有没有他的过所堪录,倘若典药局有备案,那你这厢上贡药名录便容易许多。”
“再容易,也得太医院院正首肯,师兄,若是需要银钱打点,你只管说。”傅娆虽不懂官场运作,却也晓得打通门路,少不得银钱。
陈衡笑道,“师妹放心,太医院归礼部辖制,年终考核,都需我堪合签字,院正少不得卖我个面子。”
心中却想太医院虽不比六部衙门,水也深得很,怕是没那般容易。
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替她办成。
傅娆闻言略松一口气,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
“我也不能叫师兄白替我担人情,倘若能上贡药名录,回头给师兄吃利。”
陈衡立即皱眉,退开一步,“师妹当我是什么人?切莫将我视为徐嘉一流....”
话未说完,他戛然而止,面有窘色,连忙噤声,只悄悄去望傅娆的神色,却见傅娆呆了呆,旋即失笑,“瞧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吧。”
丢开话头,折去柜台看账目。
陈衡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恨自己失言,不该提徐嘉,将自己心意暴露,怕是傅娆要与他避嫌,回头不搭理他便麻烦了。
正踌躇之际,一小厮匆匆跨入店铺,扫了一眼,寻到傅娆,连忙奔向前,
“小姐,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寿宴,宣您入宫赴宴。”
傅娆愣住,“什么时候?”
“就是明日。”
傅娆明眸盛着忧虑,上回她受封县主,皇后病重不用她谢恩,这一回却是逃不掉。
听闻平康公主生母淑贵妃宠冠后宫,是个厉害角色,倘若有心为难,该如何招架,可不去定是不成的。
陈衡看出她的担忧,走了过去,宽慰道,“明日宫中举宴,太医院定然忙碌,我且想个法子,托人照应你,你少说话,多磕头,跟着人走,无事便早些出宫。”
在赫赫皇权面前,他们犹如蝼蚁,任人宰割。
傅娆心头趟过一阵茫然,旋即叹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安公主虽势大,可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有头有脸的人,若真有人对付我,我少不得借力打力,也能挣出一线生机。”
陈衡听了这话,越发忧心。
恨徐嘉不该招惹上公主,也恨自己无权无势,照应不了傅娆。
夜里,傅娆犹为入宫一事发愁,既是入宫贺寿,也该准备贺礼,她原想送些药丸给皇后,借此打开销路,又担心淑贵妃拿此事做文章,后思来想去换了自己做的一些绣品,虽不值钱,到底是一番心意。
次日她晨起梳妆,眼下略有乌青,郑氏亲自过来替她装扮,也是忧心忡忡,摸了一桩泪,母女俩对镜无言,也无甚法子,只得穿上宫里先前赐下的县主品阶服饰,上宫车离去。
到了宫门口桃儿便不能跟去,她忧的泪光闪闪,“姑娘,您可要当心....”
话未说完,被傅娆厉色低喝,“快些收起泪,今日是娘娘寿宴,倘若叫人瞧见了便是死罪。”
桃儿吓得忙捂住了嘴,睁大眼睛将泪水吞下,慌忙搀扶傅娆自宫车下来。
正是巳时初刻,朝天门前香车盈路。
各路官眷聚在门口,笑语喧迭,相携而入,唯傅娆独自一人,倒是有些显眼。
众人皆不知她是谁,一问内侍,方知是乾宁县主,数十道目光朝她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同情,也有少数妇人露出敬佩之色。
傅娆皆熟视无睹,只辍在众人后头,沿着长长的宫道,通往延庆宫。
红墙高耸,一望不见尽头,天际略有雨滴子跌落,浇下一腔忧愁。
立即有宫人撑起油纸伞,替前头那些贵眷撑伞。
雨来得突然,伞备得不够。
似傅娆这等小门小户,自是无人问津。
傅娆无奈,总不能淋湿了去见驾,回头定会吃挂落,只得贴在墙角。
漫天的雨滴砸入她眼帘,她抬手遮雨,只可惜徒劳无功。
再望前方,那些女眷已然走远,倘若她掉落,又不知去何处寻那延庆宫。
傅娆总觉得有人暗中为难她,刚刚落雨时,那些内侍似故意瞧不见她似的。
雨急一阵,缓一阵,傅娆无奈之下,只得提裙往前方跑去。
好在须臾,她便奔至宫门下,只过了前面这一宫苑,便可上横廊,可惜雨势渐大,倘若她冲过去,必定淋湿。
远处,烟雾蒙蒙,红墙绿瓦,雕栏画栋,看不真切。
偌大的宫廷,她举目无助。
远处皇帝裴缙正在一五角翘檐避雨,嘉州水患欲重,似有瘟疫之势,前朝事忙,廷议刚过,内阁正与太医院商议赈灾章程,他抽个空档,打算去后宫看望皇后,慰问一番,再去前朝问政。
怎知,透过茫茫雨雾,竟是看到一熟悉的身影。
他习武之人,耳目聪灵,比旁人看得清,撩袍指着远处躲在宫门下的傅娆道,
“你瞧,那像不像是傅家女?”
傅娆穿着一身紫红品阶宫装,头戴珠翠庆云冠,金翟鸟口衔珠结,衣裳金绣云霞翟鸟纹,长裙为金绣缠枝花纹,因封号乾宁,胸前对襟刺绣山地乾纹,象征身份,不说人,就是这身衣裳也能认出是傅娆。
皇帝年号乾帧,能被冠以乾字号的县主,唯独傅娆一人。
内侍随裴缙出宫,自然认出傅娆来,“回陛下,正是傅姑娘。”
论理,该有宫人亲自领着她去延庆宫,何故丢她一人至此。
皇帝脸色便不好看,他出身皇宫,何以看不出端倪。
误了时辰是罪,姿容不整也是罪。
这是有人害她。
正当他欲着人给傅娆送伞,却见一内侍打前方横廊撑伞而来,那人携雨势匆匆奔至傅娆跟前,朝她大喊,“县主,快些跟奴婢来,皇后娘娘快要起驾来延庆宫。”
傅娆顾不上额前已湿,提裙冲入油纸伞下,与那内侍冒雨离去。
皇帝见状,略有松快,转身打道回御书房,
内侍连忙撑伞追去,神色惶恐问,“陛下,您不去看望皇后娘娘了吗?”
“不去了。”
现在过去,正好撞上傅娆,他想起上回傅娆给他装了一袋子补肾丸,若是被她晓得他是当今圣上,小妮子岂不腹诽他?
“找个人看顾她,别叫人欺负了去!”
皇帝不知,就在他转身离去时,傅娆被那撑伞的小黄门踩到了裙子,不慎朝雨水扑去,她虽是扯住那黄门,没让自己栽下,可裙摆却着实趟入水渍里,后背也被浇下来的雨水淋湿。
如落汤鸡一般,如何去见驾?
傅娆心中一片冰冷。
那小黄门自知闯了祸,吓得面色惶惶,哆哆嗦嗦道,“县主,不若奴婢引您去换衣裳?”
“哪有衣裳换?皇后那边又当如何?”傅娆目光冷然觑他,
小黄门迎上她的视线,坦然道,“今日许多官眷湿了裙摆,宫中娘娘皆有旧衣,尚衣局那头也有制好的成衣,您且在前面积玉宫稍后片刻,奴婢帮您去领一身,您换上再去见驾。”
傅娆深深望着他,心中存疑,“我是县主身份,不穿这身衣裳见驾,怕有不恭。”
小黄门似早料到她这般说,笑道,“您这品阶服饰本就是宫中敕造,尚衣局的规矩,每有封赏,各阶衣裳皆做两身,以供皇后娘娘挑选,您这一身便是娘娘当初挑中的,余下还有一身,眼下正可给县主应急。”
傅娆犹有顾虑,眼下她一步不敢错迈。
二人说话间,已至横廊。
恰恰瞧见前方两名宫侍领着几位官宦女,朝积玉宫方向去,三三两两也皆是湿了衣摆,似有碎语传来,
“天公不作美,怎的突然下起大雨来。”
“可不是,早知会下雨,我就多备一身衣裳来!”
“你们少说两句,明妃娘娘已吩咐尚衣局送衣裳来,皇后娘娘也下旨,说是晚去无妨,切莫再嚼舌。”
那位端肃女子训话后,其他几人不再言语,只默然向前。
傅娆见状遂放下心,吩咐那小黄门道,“你快些去帮我拿衣裳。”语毕,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小黄门瞥着她的背影,眼底闪现一丝阴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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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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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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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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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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