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殊陪了一会儿,就被族人叫走了。毕竟宋氏内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家主去做。
“按理说,阿正的眼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算计沈姑娘,没有道理啊。”莲芙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突兀地开口问雪千影了。
雪千影也摇了摇头:“而且沈姑娘不知道的是,阿正的眼周经脉,之前因为中毒,被陶先生以金针截断,已经不能换眼了。”
这才是这件事最令人惋惜的地方。沈馥何其可怜,又何其无辜,先是被人哄骗患了不治恶疾,紧接着又自杀,只为能将眼睛完整保留下来换给心爱之人——可她的心爱之人,却无法接受这番好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尸身,缅怀无可追思的过去。
“不对。”夜小楼突然道,“沈姑娘是杨先生的弟子,杨先生是医好了璇玑和阿横的圣手啊,沈姑娘医术再不济,自己身上的问题,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听信旁人的话?”
雪千影点点头,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我记得,沈姑娘是解毒的高手。当初璇玑遇刺中毒,杨先生写好了方子还特意让她帮忙斟酌呢。这样说来,被人下毒,也说不通。”
陶勇更是摇摇头:“没有中毒,也没有所谓恶疾。验尸我虽然不如阿正,但好歹也是我药谷弟子的基本功,要命的事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四人并坐在廊下,各自用手拄着下巴,蹙着眉头,疑惑不解。
陶勇突然站起身来:“不行,我要再去眼看一番,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有我们药王谷查不出来的恶疾!”
夜小楼一把把人拉回来,用下巴指了指里面:“陶先生,我想说,论医道,论智计,咱们想到这些,阿正或许早就反应过来了。若非如此,方才也不会急火攻心以致晕厥。我想,正因为沈姑娘的死,可能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复杂隐情,他才这般难过,想要跟沈姑娘单独待上一会儿的。”
陶勇想了想,认为夜小楼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只能再次坐下,叹了口气:“师父常说,阿正人生中最大的坎坷,一是剜眼,二就是沈馥发生什么意外。前者或许我们还能帮他挺过去,后者就真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安谷主看人眼睛毒,言中了。”夜小楼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修正房间的方向,问雪千影,“他干什么呢,还坐着呢?”
雪千影点点头。夜小楼揉了揉脸颊,烦躁又难受,却也只能忍住,继续坐在这里。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令他厌烦。
雪千影双手交叉,把下巴搭在手指上,盯着院子里已经发出新芽的桃树:“当初我娘亲的尸身抬回来,我也像阿正一样,就呆呆的坐在尸体旁边,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也没说过一个字。后来是因为天气炎热,尸身不能停放太久,花船上几个大人这才把我拉开,把我娘亲安葬了。”
雪千影极少提及这段往事。就连莲芙也是第一次听她亲口讲述,心里不由得紧了紧。
夜小楼心疼她,但又不知道是该安慰雪千影,还是不说话继续听她说下去。
“有些人的道别,就是安静的。”
夜小楼并不能理解修正此时此刻的感受,至少在他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但雪千影当时的心情他却懂了。所谓安静的道别,开始的安静是因为不能接受和相信,而之后的沉默是悲伤、难过、心痛等等一大堆复杂的情感凝聚在一起,形成巨大阴影,将人包裹其中,压抑其中,让人无法逃脱,无法抽离,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一个表情都做不出。
雪千影没有再说话,目光还是落在院子里的桃树上。漫长的冬季过后,春风带来些许的温暖,就能令这些蛰伏衰败的枯枝重新焕发生机。枯木或许还有逢春的一天,可修正要怎么办呢?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师侄,那个让他挂念的女子,不在了啊。
雪千影想起她第一次见沈馥,那个紫衣女子,局促不安的看着雪千影,说她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说无常元君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人。雪千影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心中恨意渐渐涌起。那么美好的女子,善良可爱,行医救人,只是挂念心中所爱,却被人算计,至死都没能等到她的小师叔收下那些药囊和衣服,甚至都没能跟修正见上最后一面。
雪千影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渐渐变得苍白。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气势,不让旁人发现。
药王谷弟子众多,沈馥之死虽然蹊跷,但毕竟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被旁人所害。这件事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弃追查,不了了之。而这个紫衣女子,可能也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唯有修正,自此余生,都会活在痛苦和仇恨的阴影下,复仇的火种深埋心底,只要一丝线索,便能成燎原之势,将修正推向万劫不复。
但雪千影此时已经暗下决心,若有一日,修正开口,请她帮忙为沈馥报仇,不管计划多么疯狂偏激,也不管要与何人为敌,她都会帮他。
为修正,为这世间公道,也为天下有情人。
修正就坐在棺木旁。棺盖已经掀开。沈馥躺在里面,神色平静而安详。
她没有选择服药,更不是自刎,而是选择以自身灵力紧束气门,窒息而亡。这样的死法极为痛苦,而且拖得稍久些,眼部就会充血,不能很好的保留下来,没有坚定的心智根本就做不到。而沈馥为了能够最大程度保证双眼的完好,几乎是一瞬间就扼死了自己,痛苦却决绝。
她想将复明的希望留给修正,却将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同时留给了他。
修正看着棺木里的人,一动不动。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修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呼一吸,一收一放,平稳到常人意识不到这两种声音的存在。
沈馥头上是一枚药铲发簪,是修正所赠。是修正拜入安下士门下时,老谷主亲手所制的仙器,名字叫做不辩。修正于沈馥定情时便以这枚发簪相赠,本想着能够见证两人长长久久,却没想到最终成了沈馥怀念过去的证物。
沈馥的腰间还挂着一枚药囊。已经很旧了。滚边都磨破了几处,角落里还有一个细小的补丁。这是昔年修正亲手做了送给她的。沈馥一直带在身上,几乎从来没有离过身。哪怕不久之后,修正就狠心地将她推开,再也不与她相见,她也没有取下。
沈馥身边,是她的佩剑。纤细到显现出几分柔弱,实则坚韧精巧,出剑如游龙,收招如惊鸿。剑身里还藏着外人所不知道的机关。沈馥修为不高,这把剑是入门时,杨文特意请了能工巧匠精心打造,为的就是给弟子防身。
除了这三件东西之外,沈馥身上的衣服首饰,全都是修正不认识没见过的东西。许是她新制的,也可能是入殓时,有人可刻意更换了的。修正也不想探究。xǐυmь.℃òm
他现在只有痛心和后悔。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终究是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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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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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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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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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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