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影没想到夜小楼会记得战报上这些细枝末节,很是意外:“狼的个头比白虎小,跃起的高度也有限。我手里有伞的话,它们几乎够不着我。白虎就不同了。成年白虎不算尾巴身长也要超过两丈,是很凶的东西。”
听见“两丈”这个数字,夜小楼咋了咋舌头,又跃跃欲试:“真是可怕。有机会我也要去北境历练一番,会会这些豺狼虎豹们。”
雪千影一笑:“世家少主,不能犯险。你大伯父不会允许你去的。”
夜小楼不同意:“莲氏难道不是世家?阿英难道不算少主?他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
“我们莲氏历代镇守北境,自然不一样。”
夜小楼哼了一声,不满地撇着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可叹中原各世家,歌舞升平之下,一边嫉妒莲氏的守土之功,一边又舍不得子弟前去磨砺。真是可悲又可笑。”
夜小楼的话让雪千影心中一动,但还是微微一笑:“我莲氏守土护境,也不是为了世家。”
夜小楼点点头,会心一笑,由衷赞叹:“也对。倒是我看轻了莲氏风骨。”
两人一边说着话,夜小楼终于帮雪千影把伤口周围搽拭干净,便伸手跟雪千影要伤药。
雪千影微微一愣:“我刚刚都给阿横了。”
夜小楼也是一愣:“我身上从来不带伤药……”说着一激动,直接把蘸着烈酒的帕子按在了雪千影的伤口上。
本来看着夜小楼理直气壮的模样,雪千影差点笑出声来。结果伤口被烈酒蜇得生疼,一声惊呼,眼泪差点掉下来。
夜小楼手忙脚乱,连忙把帕子拿开,用手扇了扇,又用嘴吹了吹,更学着夜小婉哄弟弟妹妹们的样子:“不疼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雪千影气得直接把他的手打开,抹了一把眼泪。
夜小楼把手里的帕子丢在地上,看着雪千影,比划了两下也笑了:“咱们俩还真是……称不称得上般配?”
雪千影又踹了夜小楼一脚。
“疼。”夜小楼叫唤了一声,又看着雪千影的伤口,“那现在怎么办?”
雪千影拿出风月伞,拔出飒月剑:“用灵力止血吧。”说着,又抬头看了看上面,“反正咱们现在也出不去。”
“你还是省省吧。”夜小楼说着,掌心贴在雪千影肩膀上,将自己的灵力集中在掌心,而后传递到伤口之上。
“你……”雪千影无言以对。布满茧子的手掌,又因连日来的奔波更显粗粝,按在细嫩的肩膀上,着实硌得慌。可雪千影又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推开,只能红着脸,接受这份粗鲁的好意。
昆仑里伤势恢复本来就慢,以灵力恢复伤势,消耗更是平常的数倍。本来雪千影想的是止血就好,但夜小楼却担心她再次扯动伤口,加重伤势——更何况,这么白嫩的皮肤,留下这么一道狰狞的伤疤,夜小楼也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夜小楼几乎将自己整个灵海消耗空匮,直到雪千影的伤口几乎愈合、只留下一道血色的印子,这才停手
“好了,只要你别再把伤口弄裂开,应该问题不大了。”夜小楼收了灵力。
雪千影看着夜小楼因消耗灵力过度而有些苍白的脸,也不忍心再责怪他,只是说了声谢谢。
夜小楼却摆摆手,突然看着雪千影:“你是不是还要换衣服?”
雪千影脸上的感激转瞬消散,又踹了一脚夜小楼:“你想什么呢!”
夜小楼弯腰揉了揉被踹疼的膝盖:“我转过去。”说着,挪开一段距离,背过身去,还说,“你快点换。他们在上面,肯定在想办法。别你换了一半还没穿好,他们就挖开地洞。到时候看见我们俩,说不清楚。”
雪千影还想踹他,但没够着:“你还吃亏了?”
“这不是怕你吃亏么?”夜小楼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让你嫁给我你又不肯。万一你师父跑来打我一顿,我多冤枉啊。”
“夜小楼,你等着。”雪千影看着夜小楼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但手上动作还是没停,从乾坤袋里找了衣服,连忙换了起来。
夜小楼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烦躁又闹心,手心出汗,喉咙发紧。
摊开掌心,雪千影的血迹还留在夜小楼的手上。微微有些洁癖的夜小楼,却没有找帕子擦手,而是轻轻攥上了拳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抓在手里一样。
女儿家的衣裙穿起来本就十分繁琐,再加上地洞狭小,施展不开,而雪千影身上也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别的伤,换衣服这件事就变得更难更慢。而衣料摩擦的声音不断传来,夜小楼听了抓心挠肝,几乎快要发疯,又不能去催雪千影,没办法只能把希音拿了出来,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雪千影一边换衣服,一边跟着夜小楼的筚篥轻轻的哼着。可短短一段《朝露》,夜小楼已经吹错了七八处。这真的是那个通晓音律的云齐天士吗?
“好了。”雪千影猫腰站起来,整理好衣裙,示意夜小楼可以转过来了。
夜小楼转过身来,就看见雪千影不止换了衣服,还重新梳了头发。跌落地洞的时候,雪千影原本高高束起的头发被刮散了,现在被雪千影重新梳理,挽了一个整洁利索的发髻在头顶,用长长的发带束住,戴了一个坠着珍珠长流苏的金质发冠,插着夜小楼熟悉的那支荷苞簪。身上原本的雪白劲装,换成了雪青色滚边的绕襟袍,配了一条雪青色的百褶裙。百蝶暗绣的雪青色宽腰带缠在腰间,外面罩着一件纱氅,几只纱制的蝴蝶在肩头振翅欲飞。
“看够了吗?”雪千影抬头看着他。
“啊?”夜小楼还没回过神。
“我是说,你这上一眼下一眼的,看够了吗?”
“看够了看够了——你可真小气,多看几眼又不能掉块肉!”夜小楼挠挠头,嘴巴不饶人,背过身却偷偷笑了。
夜小楼爬到雪千影身边坐下,又侧头看了她两眼——发现雪千影竟然还换了一副耳环,“你们女孩子真有意思,不管什么情况,都有心情梳妆打扮。”
“好看吗?”雪千影想要站起来转一圈,差点磕到头。夜小楼哈哈大笑。
“好看好看。”夜小楼帮雪千影抖搂掉头发上粘到的泥土,满口敷衍。
“你见过几个女孩子。”雪千影噘着嘴。
“家里姐姐妹妹虽然不亲热,但也算常见。”夜小楼回头看看墙壁还算光滑,便靠了上去,“平日里替大伯父在外行走,民间的女孩子也见过一些,虽然她们也都是精妆细扮,但不如无常元君这般娇俏可爱。”说着,夜小楼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
雪千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是我爱打扮。是我师娘平日里要求我们莲氏子弟不论男女,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皆不可乱。不论何种境地,都要牢记自己是莲氏子弟,万万不能因为脏乱被人看轻。”
“原来如此。果然风骨这种东西,都是靠细枝末节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夜小楼倒是真心称赞。他侧头看见雪千影有些疲累困倦,竟然直接伸手,拉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xǐυmь.℃òm
“浪荡子。”雪千影确实有些累,又不好直接躺在地上,犹豫了一下,顺势躺在他腿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们就救出去。”夜小楼转了一圈手里的筚篥,“距离试炼结束还有两个时辰不到了吧。你说,万一我们被困在这出不去了,怎么办?”夜小楼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挺享受眼下的独处。
“你说呢?”
夜小楼苦笑两声:“这没吃没喝的,我辟谷最多能坚持一个月,你呢?”
“灵力充沛的话两三个月吧。现在肯定坚持不了一个月。”雪千影笑了笑,“放心吧,英儿、阿齐和璇玑他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还有阿横的阵法呢。别想那么多,好好歇一会。”
“你可别睡着了。这里变数太多,可别再出什么意外。”夜小楼还算警醒,听着雪千影的声音里带着倦意,伸手拍了拍她。
“夜小楼,吹个曲儿听听呗。”雪千影点了点头,又毫不客气指使夜小楼。
夜小楼把筚篥放在唇边,还是那曲《朝露》,但这一次却一点都没出错。
“你这筚篥是谁教的?真好。”雪千影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强行打起精神跟夜小楼说话。
“是大伯母。”
“夜氏的主母?好像过世很多年了。”雪千影极少听人提起夜小楼的大伯母,就连夜小婉也几乎没怎么提过。
“我五六岁的时候,她就过世了。那时候婉妹还不记事呢。”
“给你说一个外人都不知道的故事。”夜小楼突然来了倾诉欲,“我大伯母本是花船上的花娘,那时家里还是爷爷做主,大伯父突然外出游历,半年之后又突然带了大伯母回家。我爷爷是个老顽固,自然不准花娘进家门,还差点把我大伯父也赶出家门。这可能也是他选了我父亲作为夜氏继承人的原因。”
夜小楼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父亲为情所困早早撒手人寰。爷爷也因此种种重创,身体每况愈下,最后还是不得不把家主之位传给我大伯父。说来唏嘘,爷爷最后的日子,还是我大伯母在身边尽孝的。”
雪千影靠着夜小楼,默默的听着。夜小楼父亲的八卦,她倒是听家里的长辈说起过几次,但没想到,看似平和无争的夜一行,竟然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跟父辈抗争的这么一段故事。
师父曾说,夜氏辈辈出情种,看来所言不虚。
夜小楼的父亲,叫做夜一令。修习上不如妹妹夜一平,但与夜一行一样,都是性情温润无争,若是当年没有白氏女子的事情,或许能够成为一个稳妥守成的家主。
夜一令当年与一名怀州女子相好。那女子虽然姓白,但却是一名散修,与怀州白氏没设什么关系。这门亲事也得到了夜老家主的认同,只待选定了好日子,便娶女子过门,做未来夜氏的主母。
可叹可悲,彼时白氏式微,一心想要攀附大世家牟利。白氏老家主白关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竟然将白姓女子收为义女,并且还入了族谱。
这样一来反而尴尬。仙尊留下的六律规定,世家之间不可结盟,不可联姻。彼时泽氏已经显露出天下第一大世家的气度和威信,刚刚继任家主的泽德广也急需一件事来立威。听闻这件事之后,便连夜赶到夜阳,面见夜氏老家主。在他的劝说之下,夜氏老家主不顾儿子的态度,亲自找白关退了婚事。很快又为儿子亲自挑选了一名玄州散修的女儿,直接下了聘礼。
夜一令的新婚事,六礼还没过完,消息传来,白姓女子悬梁自尽了。
于是,夜一令便在对旧爱的怀念之中,与玄州散修的女儿、也就是夜小楼的生母,素服孝衣完成了婚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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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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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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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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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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