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家户户电视机放影视剧的声音,没有车辆嘀嘀按喇叭的声音,没有飙车党炸街的声音,只有风声和虫鸣,偶尔夹杂着一两个小动物的窸窸窣窣。
荒野深处和钢铁森林是两个极端。
如今在随便哪座城镇里都很难看到完整的星空了,偏僻点的地方还能看得多些,繁华点的地方干脆只能看到少数几颗格外明亮的。
高楼矮巷里各色灯光共同汇聚成陆上星海,世界扭转,把光辉划给地面,把黑暗划给天空。但在草原上,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
无数个夜晚,安澜在难以入眠时抬头看着流转的银河,思考着此时此刻照耀在她羽毛上的是多少年前诞生的光。
这些遗泽今晚也在朝地球洒下。
大自然将在朦胧的银光里对破坏者进行复仇。
太阳落山前安澜就在盘旋时看到了远处的野兽,它们被偷猎者投放的血液炸/弹所吸引,只是忌惮拿着棍子的两脚兽,也忌惮巢区里的金雕姐妹,不到天色昏沉时不敢轻易动作。
所以狼群等待。
而现在——时机来了。
十几个身影一改先前蠢蠢欲动的试探模样,毫不犹豫地朝食物所在之处奔来,体格最大的头狼跑在最前面,在上到一处草坡时朝左右各回了一次头,作势要咬,把其他家庭成员死死按在了自己背后。
它观察着一百米外的峭壁,也观察着几个正准备从食物边上离开的两脚兽,用经验判断发生冲突的可能性。
蒙古狼凶狠又狡诈。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蒙古草原上狼群泛滥,它们不仅猎杀野生动物,还会威胁牧民和羊群,于是蒙古各地每年都会组织好几次猎狼行动。
久而久之,蒙古狼都明白了“棍子”的威力,但也摸透了人类的战斗模式。白天它们潜伏起来,到了夜晚就是羊圈和落单旅人受难的时候。
头狼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下一秒,十几头蒙古狼奔跑着分散开来,从四面八方朝峭壁底下包围过去,同时响起的还有人类的厉声叫骂和杂乱的枪声。
格根在扣动扳/机时庆幸自己心狠。
他觉得晚上金雕不可能跑出来丢石头,天色一暗就催着莫日根和阿尔斯兰带上猎隼转移方位,不要再待在尸体边上,容易被野兽袭击。
三人从藏身地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准备换一个石洞躲避,等卫星电话那边的后援过来把他们接回家。琇書蛧
才走出去没两步,莫日根和阿尔斯兰还在找足够大的凹陷,格根心有所觉,回头一看,冷汗就顺着脊背往下流——
草坡上亮起一双眼睛。
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第四双,最后变成一片黄澄澄的海洋。
他握枪的手攥得死紧,脸上也有汗在冒出,心里还能冷静地思考:
这个高度不可能是狐狸,这个集群度也不可能是狐狸,只可能是某种更大的更危险的动物。
是狼。
格根和蒙古狼打过很多次交道。
那时他坐在钢筋铁骨的越野车里,狼群在他看来不比流浪狗凶多少。
心情好时就组织经常坐副驾驶的恩和一起开枪打死前排的三四只,看着后排逃之夭夭;心情不好时干脆开车碾过去,只要有一只被压到惨叫连连,整个狼群都会往后退缩,留出足够的用来逃跑的空间。
不过现在他没有车。
能依赖的全部是两个手下和四杆猎/枪,顶多加上一具可以用来喂狼的尸体和一座底部勉强还算好爬的峭壁。
格根闭闭眼,一咬牙,压低声音道:“别找了,往上爬,有狼!”
说完,他把枪背在身上,一马当先地抓着山石朝顶上爬去,全然不管开始尖叫的莫日根和呆若木鸡的阿尔斯兰。
恩和的枪在他手里,加上原来那把枪的子/弹,一共19发,莫日根有6发,阿尔斯兰有10发,只要爬到高处,处理一个中等狼群还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定了定。
三人发挥出比平时更高的水平,在半分钟里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上到三米高处,挤在一个小小的还算和缓的平台上。
这时狼群也到了眼皮子底下。
在这个距离,格根数清楚了一共有13头狼,而且借着月光,他把每一头狼朝恩和扑去时的样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样看清楚的还有莫日根和阿尔斯兰。
一直做望风工作的莫日根抓起枪想也不想地朝天打了两发,阿尔斯兰跟着开了枪,不过他瞄准的是正在撕扯恩和尸体的狼群。
“蠢货!”
格根大骂起来。
当初他到底是怎么选的人,整个团队里除了恩和还有点用,另外两个都是来当拖油瓶的吗?
十几头狼敢上来和三个人硬碰硬,不是饿了好几天没有这胆子,它们要吃恩和就让它们吃好了,等到肚子填饱一些,凶性自然下降,到那时再发动攻击,只要打死几头,还怕剩下的不夹着尾巴溜走吗?
可现在开枪是为了什么?
一个朝天开枪除了浪费子/弹没有任何作用,一个朝狼群连开四枪,反馈就是咆哮,没有一丁点小狗被踢伤之后的呜呜惨叫声。
月光下什么东西都只有一团影子,瞄准镜不管用,凑到几米远处准心还强些,隔着十几米远三米高,再加上蛇皮枪法,能打得到个鬼!
最重要的是,狼群骚动,显然是凶性已起。
偏生这时候猎隼还要来添乱,五只喂饱后睡着的幼鸟被枪声惊醒,下意识地鸣叫了好几声;而雌鸟则是被蒙古狼的气息惊动,身体被笼在网兜里,还不忘发出长串长串的警告声。
格根眼前一黑。“闭嘴!”
他咬牙切齿地捏住了猎隼的嘴巴,然后带着手下又朝上爬了两米。在这个高度,安全感稍微上来了一点,三杆指着下方的枪抖动幅度也小了一点。
“它们吃饱了就会走。”格根骂着,“你们把子/弹留好,等会儿要是有想往上爬的,来一个打一个,要是不爬就随它们去,再在这浪费子/弹,不如跳下去还死得快点。”
“它们吃饱了就会走?”莫日根哆嗦着问。
“畜生不敢和人斗。”格根冷哼。
这句话让两个手下稍稍平复了一点心情。
结果这心情刚平复下去没多久,突然之间,三个人都听到了碎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砸在凸起处的“噼啪”声,还有较圆润的石头一路畅通无阻滚下来时发出的“骨碌碌”的声音。
一时间,格根觉得自己连话都不想说了。
石头,石头,又是石头!
他哪里不知道是那只疯子一样的金雕在搞鬼。
天色这么暗,山又不算矮,没人看得清石头从哪个方位滚下来,也没人看得清石头有多大,摸黑听这种滚动声,偶尔还会被溅起的飞石划出伤痕,直叫人毛骨悚然、压力骤升。
山上有猛禽在高声鸣叫。
听到这个响动,雌性猎隼拼命挣扎。
格根一时不慎被它从手里挣脱开去,网格勒得手掌剧痛无比,他还要持枪警戒,也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两个手下,于是干脆把网兜朝侧面崖壁上的小平台一丢,准备等后援到了再过去捡。
可就在网兜脱手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他倾身向前,想把刚刚离开指尖的网兜抓回来,或者干脆三两步走过去把它捡回来,但是来不及了,已经太晚了。
一只大鸟从天而降。
格根反应迅速地开了一枪,身边莫日根也开了一枪,可金雕的速度太快了。它把降落、捞抓和起飞三个动作合为一体,硬是提着猎隼拔升而起,半点没有停留。
等格根再过去检查时,手掌在地上没有摸到丝毫滑腻的血液,被枪打掉在地上的、被他捡起来的,只有两根长长的羽毛。
现在他们只剩下五只幼鸟。
子/弹数量也降到了危险的28发。
狼群还在下面大快朵颐,金雕在飞上山顶后又开始往下丢石子,没有身边山洞做掩护,头上没有山石做遮挡,三人在寒风中站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气。
在一片寂静中,蒙古狼进食时发出的响动更加鲜明,他们几乎能想象出每一声动静是在啃咬肌肉还是骨头,也几乎能看到两头狼从两个方向咬着拔河的是什么部位。
漫漫长夜,痛苦煎熬。
当蒙古狼终于没有东西可以吃,尝试着把前腿撑到岩壁上来时,三个偷猎者知道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
狼群没有吃饱。
它们还准备继续攻击。
“看来我们只能开枪了。”莫日根忽然说,“藤笼给我背吧,我枪里只剩3发子/弹了,你的还多点,不背东西打得准。”
阿尔斯兰不做他想,还觉得没有负重逃跑起来方便,于是解下了身上的藤笼。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让格根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藤笼完全易主的那一秒,莫日根忽然把笼子往前重重一撞,直接就把他撞得失去重心。
格根的脸皮在抽搐。
莫日根急促地喘息着,看着阿尔斯兰徒劳地抓握了一下,然后沉甸甸地朝下方摔去。
而阿尔斯兰自己则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状态。
他背朝地面,面朝星空,耳边是草原上不息的风。
当一个人过于恐惧的时候,大脑无法处理这个信息,恐惧会蒙上一层磨砂玻璃,变得不那么尖锐、不那么无法克服,其他东西便从恐惧底下浮起。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阿尔斯兰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到还有闲暇去思考。
绝望吗?
绝望。
后悔吗?
后悔。
如果不把藤笼交给他就好了,如果之前不站在最外面就好了,如果这次没有跟着来就好了,如果从未干过这行就好了。
一切或许都是长生天降下的惩罚。
他别无选择。
只希望自己在山洞里的悔过都能被听到,自己对一些小鹰的帮助也能被听到,希望功过可以相抵,希望死亡可以洗去身上的罪孽,希望灵魂能和其他人一样,在下世幸福地生活。
风声停滞了,星空也似暗淡。
然后他摔在地上,摔断了脊柱,摔断了脖子,当即失去知觉。
没有什么更浩大的意志在天空中等待着接引他,没有什么灵魂离体进入下世幸福生活的戏码,也没有什么地方记录着他的罪行、他的忏悔,计算着可以抵消这一部分、不能抵消那一部分,消完账就可以永世长存。
他死了。
就只是死了而已。
像庞大世界中一粒消亡的尘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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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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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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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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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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