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一向超然于俗世之外，晚辈敬佩！可适时地站出来，并不代表就是蹚浑水。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蔡公您是国子监祭酒，本就是身处汪洋之中。”郑祺炜深深一拜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静水流深，见惯司空。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蔡谦益淡定道。
“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郑祺炜再拜道。
“善游者溺，善骑者附。”蔡谦益说。
“天壤之间，水居其多，避而不及。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蔡公何不如因势利导、顺势而为？”郑祺炜三拜道。
蔡谦益终于笑了，喝了口茶道：“你知道我已久不理事，成日醉心著书罢了。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不曾耳闻。”
郑祺炜心下大喜，知道钱谦益其实已经有些松口。于是他便趁机再劝道：“您可是国子监数千学子的尊师，更是大夏上万读书人的高山景行。若非当年莫大人一意孤行，赶走了江南的学生，那现如今京城的国子监才该是正统啊！国家都无南北之分，何况国学乎？”
蔡谦益闻言，有些动容，叹着气道：“吉光，不是老夫不想，实在是当年的事情闹得，南北形同水火，势不两立啊！你看，就连朝廷上大小官员也分南北，自上而下的罢了。”
“蔡公，可再这样扯皮下去，大夏只会被趁虚而入。”郑祺炜道。
“已经有苗头了，前几年徐应钦的案子，你也是知道的。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再忠孝不过的人，怎么可能做出私吞军饷的事情来？宋英仁不会不知道他是什么秉性，可案子还是这样定了。你看，多方互相倾轧，牺牲的都是忠良！”蔡谦益痛心疾首。
郑祺炜不置可否，徐应钦案出来的时候，他才刚来翰林院不久。他一向是对没有接触过的人保持观望态度，从不轻易给人下结论。不过蔡公的话中，也能听出来他对朝廷南北之争颇为不满，有这个态度就好说话了。
“所以我们都不想再看到天下的读书人们还斗得你死我活，势不两立。这事得从下而上地解决，国子监、书院的监生们最容易被人煽动，先缓和这些监生们的矛盾，再一步步影响到朝廷里。”郑祺炜建议道。
“唉，年轻人大多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就算他们愿意和解，可他们上面的人呢？站在这些年轻人背后的，可都是南北两派的世家大族啊！”蔡公无奈道。
“其实，南北世家们只是需要一个有资历，有口碑，有威望的前辈去协调。眼下朝野因长公主谋逆案逐渐呈一边倒趋势，皇上又准备官商合办西域商队，南北皆有利可图。蔡公何不趁此机会，顺势将阻碍南北之间多年的纷争调解开来呢？”郑祺炜说道。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蔡公笑道。
郑祺炜深深一拜道：“周文王于渭之阳见太公望，终以兴周。今蔡公守国子监，乃皇城之阳。皇上望蔡公出山，正本清源，廉颇尚不可比。蔡公乃是皇上的太公望啊！”
郑祺炜不虚此行，他从蔡谦益府上出来时，终于松了口气。只要请到蔡公出山，那么拉拢南北两派读书人便容易了很多。虽不至于自下而上地左右朝野风向，可一旦文士中形成同一个声音，朝廷就不得不去重视了。
宋英仁的名帖，郑祺炜只能用一次，所以必须用在刀刃上。蔡谦益的影响力更多只是在读书人中，他的声望、辈分很高，所以只能虚用。何为虚用？名声就是虚的，读书人最看重这些名节大义，有了蔡公的发声，全天下读书人势必会追随蔡公而抱团。
那到哪里去找可为实用的人呢？郑祺炜便是要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名帖，去叩开另一扇高门。
放下在路上的郑祺炜不提，这日下午哥儿们在文华殿外上完了武课，正准备回撷芳殿。
尤戎见今日渤海郡王长子告了病假，便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撷芳殿看看。
秦皖山一听心道坏了，心里咚咚打鼓。尤戎是徐漱的表兄，亲的不能再亲的关系了，他万一去了撷芳殿撞见徐漱了怎么办？徐漱之前曾跟他说过，不想让尤家的人知道她在宫里，还不到时候。想到这儿，秦皖山只能想个理由劝退尤戎，让他不要去看渤海郡王长子。
“尤师傅，叙公子就是风寒而已，不用劳师傅亲自去一趟吧？您要是有话交代，我们帮您带过去就是了，您何必大老远地亲自跑一趟呢？”秦皖山讨好道。
尤戎道：“那怎么行？我是叙公子的师傅，徒弟病了，我理应过去看看。再说了远也不远，我反正要从五凤楼走，去撷芳殿是顺路。”
李茂也说：“就是，尤师傅还是第一次去我们那儿吧？不如看完了叙公子，也去我们那儿小院坐坐？叙公子住东头，我们哥儿住西头，您跨一步就到了。”
就连政哥儿也拉着尤戎的衣角道：“尤师傅去我们家玩啊！”
尤戎看看秦皖山，那表情就是在说：你瞧，你们仨两个都请我去，盛情难却啊！
秦皖山急了，绞尽脑汁找借口，想了一圈发现似乎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好借口，他只能没话找话：“您要是想去看叙公子到也行，我就是怕您去我们那屋会嫌弃我们，没好好收拾也没准备什么，恐怕要怠慢您了。”
尤戎毫不在意，说：“我又不是客人，要准备什么啊？我说秦皖山，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就这么不希望我去你们院子看看啊？”
秦皖山怕他多心，只能应付道：“没有，我就是真的怕怠慢了师傅！您要去，我们怎么能不欢迎呢？”
大家跟着尤戎，一路回了撷芳殿。今日只有政哥儿和楹公子两家来上课。据说叙公子的一位伴读也得病了，咳嗽得不行。
秦皖山难掩心里的不安，连李茂都看出来了。他悄悄地拉了一下秦皖山的袖子，低声问：“你到底咋回事？你怕尤师傅去咱们院子？”
“一言难尽！待会儿我先陪着尤师傅去看叙公子，你就说哥儿太小不能过了病气，先和夏荷带他回去。然后赶紧找到冬至，就说尤师傅要来，让她去茶房准备茶水果盘。记得，一定要找到冬至！”秦皖山一边躲着尤戎可能回头看他们，一边偷偷吩咐李茂。
李茂不知道为啥秦皖山这么紧张，但还是点头答应。
秦皖山暗自祈祷，希望徐漱能躲过尤戎，不要给她添麻烦。
尤戎其实早就发觉秦皖山不对劲了，这孩子他一直觉得很稳重，像今天这样焦躁还是第一次。所以尤戎本不想去政哥儿那边看看的，可他也疑心秦皖山，所以准备看完了叙公子再去西头。
一行人刚走到撷芳殿外的宫墙，还没进去，秦皖山就赶紧让李茂带政哥儿先走。李茂准备上前跟尤戎说话，却见冬至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奴婢见过楹公子，公子万福金安。”徐漱先是笑着和南阳郡王家的哥儿问安，起身后笑容却僵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尤戎。
四年未见，尤戎变得更成熟也更沉稳了，眉间和眼角竟有了些许细纹。徐漱却变成了冬至，十五岁的她稚气已脱，梳起了及笄少女的发髻。眼里不见曾经的顽皮，看向尤戎的眼神里，更多的则是堂皇。
尤戎简直不敢置信，站在眼前一身女官打扮的，分明就是四年前本该被罚入教坊司的表妹徐漱！当年姑父徐应钦被判杀头后，姑母尤氏自尽。徐漱和妹妹徐沁应该是被罚入教坊司充当女乐，弟弟徐澈则被罚以宫刑入宫成了小内官。怎么徐漱竟出现在宫里？难道说最后有人把他们三个姐弟都救起来了？
他盯着徐漱，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很想立刻冲上去看看她，心里却有个声音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他能想到，徐漱能从教坊司里出来，又入了宫做女官，必定是有人暗中施以援手了。此时徐漱肯定是隐姓埋名，不然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入宫的。自己若是当众戳破了这层纸，岂不是给表妹带来祸事？
所以他忍住了，一直看着徐漱，眼神里都是话。
秦皖山心道完犊子，尤戎的表现绝对是认出来人了。他不知道徐漱到底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尤戎认出徐漱，到底是福是祸。他只能暗自叹气，这都是命！谁叫那个姬叙正巧今日告了病假呢？谁让尤戎非要来看姬叙呢？谁让徐漱正巧这时候突然出来了呢？
徐漱只看了一眼，就连忙低着头避开尤戎的视线。她知道尤戎识大体，也有脑子，绝不可能当众喊她真名。但她也无奈，尤戎必定会再来找她。她不想把尤家再牵扯进来，尤家已经被皇上赶到福建抗倭去了，算是被驱逐出京城的官场了。尤戎有情有义，尤家几个表兄都很爱护她，也尊重父亲。若是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必定会帮她。
很多时候，这种帮助不一定是帮，也会给彼此带来很多想不到的隐患。
她只得深深施礼道：“奴婢见过大人，大人万福金安。”
尤戎听她自称奴婢，心里百般滋味，差点当场泪崩。
这是他最心疼的表妹阿漱，尤家没有女孩子，大家都把阿漱和阿沁当做亲妹妹一般。
哥哥们曾抱着她上过马，也曾护着她拉过弓。
带她去过九龙山看赛马，去过什刹海冰嬉，去过娘娘庙祈福，去过天津卫看水师……
何曾想到，姑父获罪，徐家死的死，散的散。四年了，尤家兄弟几个，都不敢去教坊司打听阿漱和阿沁的消息。他知道，妹妹们年纪虽小，却秉性刚烈，宁折不屈。他多么希望她们还忍辱负重地活着，却也想过，或许唯有一死，才是她们最好的结局。
旁边的李茂愈发觉得气氛微妙。冬至突然出现，脸色大变。尤师傅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冬至看，秦皖山则彻底慌了神。所以李茂略带疑惑地说：“冬至，这位是我们的武师傅，京卫武学的尤师傅。尤师傅，这是我们哥儿身边的女官，叫冬至。您见过？”琇書網
尤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没有，我哪里见过宫里的女官。对了，我还要去看叙公子，你们先带政哥儿回去吧，孩子太小就不要去探望病人了。”
秦皖山听了大松一口气，简直是修罗场啊！幸亏尤戎有眼力见，没有让徐漱暴露。
回到屋里，李茂率先关了门，自己靠在门上不让徐漱和秦皖山他们出去。
他劈头就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冬至，你是不是认识尤师傅？还有秦皖山，你是不是知道冬至认识尤师傅？”
徐漱点头，秦皖山摇头。
秦皖山见徐漱点头，又急了，刚想插嘴，就见徐漱瞪了他一眼，只好偃旗息鼓。
“李公子，咱们都是自家人，今日我被尤师傅撞见，还被你看出来，那我也不再瞒着你了。”徐漱叹了口气，有些哀伤。
“记得你们曾问过我，为何会说官话。其实，我曾是尤家的丫鬟，四年前上元节和家主走散了，被辗转卖到了安定。幸有王爷王妃搭救，我才又得了新生。你们尤师傅，是尤家的四公子。我以前是尤夫人身边的丫鬟，所以四公子认得出我。”徐漱惨兮兮地说。
秦皖山真没想到徐漱会编这么个故事，这简直太假了嘛，傻子才会信吧？
“李公子，奴婢求您千万不要往外说！这也不怪秦公子不告诉您，是奴婢求秦公子保密的，您要怪就怪奴婢吧！奴婢如今侍奉哥儿，不想给尤家添麻烦。”徐漱说着说着，就跪下来磕头，还红了眼眶，泪水涟涟的。
李茂见了，同情心泛滥，赶忙拉起她来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可从没把你当奴婢看！你快起来！你这人也是的，好好说就是了，干嘛还掉眼泪？搞得我怪不是人，哎，我都想哭了。”
“李公子您心好，是大善人！您今儿帮奴婢瞒着，奴婢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徐漱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秦皖山看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倒吸着气没眼看。
李茂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皖山，感动地说：“冬至，你也太苦了！我都不忍心听你说！我不要你报答，你自己以后好好伺候哥儿，哥儿不会亏待你的！”
两人一个哭着，一个也大为感动，竟让秦皖山看出来点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之感。
“你放心，我对着老天爷发誓，绝对不会往外说的！尤师傅也有分寸，他应该不会来找你的。”李茂信誓旦旦道。
可没想到，尤戎最后还是找来了。
“宫门都快落锁了，尤师傅，你这又是何必呢？”秦皖山特别无奈，因为尤戎就站在院子里，非要见徐漱一面。
“离宫门落锁还有半个时辰，我就跟她说几句话。”尤戎不肯走。
“哎，我真是太难了！你们兄妹俩的事儿怎么还要我来周旋？”秦皖山无可奈何。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小子知道她是我妹妹，怎么瞒着我这么久？你故意的？”尤戎话锋一转，怒视秦皖山。
秦皖山拼命摇头，双手举起来道：“尤师傅您明鉴啊！是您妹妹要我千万不要说出去的，尤其是不能告诉你！”
尤戎不管，推开秦皖山就要进去找人。
秦皖山拦不住，只能随他去。算了，反正终究是他们兄妹自己家的事情。
尤戎在茶房找到了徐漱，站在门口又不敢进去。
徐漱背对着他，知道他站在外面，轻轻叹了口气。
徐漱不转身，尤戎也不敢说话。他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徐漱煮好了茶，转身对尤戎说：“四哥，喝茶。”
尤戎到底还是没忍住泪，夺眶而出。
“阿漱！”
纵有千言万语，亲人间历经生离死别后的重逢，总是情深意怯，难开口。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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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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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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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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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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