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众人正围在一起吃大同当地的美食,仪卫司的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和李茂一起从街上买来了还冒着热气儿的羊杂、刀削面、莜面、凉皮凉粉等等,看得大家摩拳擦掌,好不热闹。
徐漱和丫鬟嬷嬷们不好跟仪卫司的男人们同桌,正好要伺候大哥儿,便先端了几盘上楼吃去了。楼下官驿大堂里,仪卫司的人和李茂已然混得很熟,就算仪卫正大人看他不顺眼,可李茂为人活络,年纪小见着人又满口一个哥哥的,也只能由着他们玩去了。
秦皖山今晚倒是很不在状态,他盯着面前那碗羊杂,愣是半晌都没吃一口。
“师兄,怎么,不和胃口?”李茂端着一晚洒满芫荽的羊杂汤过来,一屁股坐在秦皖山旁边的条凳上。
“哎,你别瞧不起羊杂,虽说是下水,可大同这边的做法好吃得很呐!我以前也不怎么吃这些,这不入乡随俗,连芫荽也要多多的洒了。”
秦皖山瞟了一眼李茂那吃货样子,心里的负担太重,他吃不下也说不出。
李茂喝了半碗羊杂汤,又拿了块窝窝头吃着。“哎呀,还是出来好玩,这窝窝头我以前也是不吃的,有白面馒头还吃什么窝窝头呢?不过山西这边的玉米面可比我家那边的好吃啊!”
“李小弟你这是饿坏了,人饿了吃啥都好吃!”仪卫副大人是个憨厚的陕北汉子,李茂这个公子哥儿这一路上出手颇为大方,几个仪卫司的人已经跟他称兄道弟起来了。
“哎,你们不来点儿兔头吗?这可是当地一绝啊!”旁边那桌的汉子冲李茂这桌喊。
“哎哎,给我们来四个麻辣的!”李茂闻言立刻附和。
秦皖山一听说吃兔头,本来就不太好的食欲更差了。他虽说自小打过猎,可像兔子肉、鹿肉和马肉这种不在三牲里的肉类,他是一口都不能接受的。一是觉得腥气,二来他觉得吃这种肉纯属没事找事。
李茂要给秦皖山一个麻辣兔头,秦皖山摇摇头拒绝了。李茂看在眼里,秦皖山不吃羊杂牛杂,不吃窝头,不吃这些鸡零狗碎和下里巴人的吃食。到底还是京城威远伯府的公子哥儿啊,口味这么挑三拣四!自幼养尊处优,拳脚骑射功夫再好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家围猎时拔个头筹,博天子一笑。
李茂渐渐地有些不那么羡慕秦皖山了。毕竟这一路北上,秦皖山基本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官驿,不怎么出去逛街的。
连羊杂汤都吃不得,还怎么当英雄好汉?李茂腹诽着,呼噜呼噜干掉了第二碗羊杂汤。
“师兄……”李茂看着周围仪卫司的弟兄们边吃边聊,热火朝天的,这边厢的秦皖山一个人横眉冷对羊杂汤,他是耐不住的人,便又开始没话找话了。“师兄啊,你猜我们今天上街碰到什么人了?”他得意洋洋,一脸“你保准猜不到”。
秦皖山心事重重的,羊杂汤在他鼻子里净是些骚哄哄的怪味,李茂此时找他废话,他更是不太想搭理。
“什么人啊?”秦皖山单手撑着头,眯着眼敷衍李茂。
“嘿,我说了你可别不信!”李茂故弄玄虚,压低声音道“我今天跟仪卫司的刘大哥他们去华严寺的时候,居然在大雄宝殿看到鞑子的商贩了!明明我们已经禁了马市,那些私市的鞑子商贩只敢私底下做生意,可我们今日看到的那伙商贩,就这样大咧咧进了华严寺烧香呢!”
秦皖山一个激灵,在华严寺碰见鞑子商贩?他立刻联系到了大伯父的密信。信中提起草原部落有异动,一向与大夏交好的雅库萨部大王,勃尔斤·雅库萨在寿宴上暴毙,他的长子大王子霍兰及·雅库萨趁乱取而代之。要知道大王子霍兰及此前并未受封世子,勃尔斤的暴毙必定和霍兰及有很大关系。而勃尔斤另外的儿子们不服大王子,认为他毒害大王,是篡位,雅库萨部便一分为三。部落中有一半的贵族支持大王子霍兰及,因为霍兰及背后有大王的科科尔大可敦的支持,虽然大王子不是大可敦亲生,但由于大可敦无子,大王子被其收养。大可敦科科尔又是雅库萨部的贵族出身,娘家势力不小,大王暴毙后,追随他们这一派的人也最多。
与此同时,勃尔斤大王的二王子和五王子结为同盟,誓与大王子霍兰及和科科尔大可敦决战到底。不过二王子和五王子虽为一母所出,可他们的母亲呼延可敦是呼延部落的贵女,对于雅库萨部来说不是自家人,但尽管这样。追随他们的贵族也有一小半之多。
还有一小部分的贵族,他们既不向霍兰及大王子和科科尔大可敦俯首称臣,也不和二王子五王子为伍,这极少的一部分贵族们,他们拥护的是三王子,铎诚。
秦端在密信上对铎诚三王子一笔带过。在大夏看来,王位更替,尤其要名正言顺。这位连生母是谁都不清楚的铎诚三王子,根本不值得一提。秦端提醒秦皖山,雅库萨部之所以和大夏交好,是因为这一代大王勃尔斤的审时度势。可是勃尔斤的暴毙,霍兰及的继位,给一向和平相处的两方边境带来了无穷的隐患。大同的北面就是雅库萨部,勃尔斤大王在位时,甚至帮着大同的官兵一起打过西北边来犯的鞑子其他部落。在此之前,大夏一直和勃尔斤大王交好,可霍兰及或许不一定愿意和其父一样和大夏和平相处。毕竟雅库萨部一直都有不支持勃尔斤大王的贵族,甚至在部落大会上指责勃尔斤大王想给大夏皇帝当奴仆。
秦端在密信里还说,虽然朝廷禁了马市,可还是有不少鞑子来大同做生意。这些鞑子多半是是雅库萨部的,他们因为沾了勃尔斤大王的光,甚至和大同总兵喝过酒。这在九边其他重镇是完全不能想象的事情,毕竟鞑子的其他部落对大夏可是烧杀抢掠,人人喊打。所以秦皖山想到李茂看见的鞑子商人,肯定就是雅库萨部的人。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雅库萨部等于是一分为三,那些行商的雅库萨人也有自身就是部落的贵族,为什么还会来大同做买卖呢?此时的雅库萨部,应该是乱得要打起来了吧?
他秦皖山觉得李茂的发现非常重要,他追问道“华严寺?他们去华严寺礼佛?你看清了那些鞑子的打扮了吗?”
李茂以为秦皖山对鞑子好奇,便绘声绘色地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呢,我就站在他们后面,瞧见为首的几个,穿得看着挺有钱的,跪在那儿拜佛。他们好像还有一些家丁护卫,估计来大夏做生意,也怕被抢吧。不过你别说那些鞑子可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就一张脸和服饰是鞑子的样子,其他好像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差别。那个为首的鞑子商人,估计是他们主子,还会说官话呢!”
秦皖山惊讶极了,不敢置信道“会说汉话?说得很好吗?”
“说得很好,可溜了!他见我一直盯着他们看,他拜完佛就跟我搭话,我一听他一口官话,说得比我还地道,我就问他是不是商队的主人,他笑嘻嘻地也不回答我。临走了他还说如果还能在大同遇上我们,就请我们吃烤全羊。”李茂对烤全羊显然是更有兴趣,边说边咂着嘴幻想着。
秦皖山压根不在乎什么烤全羊还是烤全牛,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这人有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除了会说官话,你还注意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李茂咂着嘴想了半天,觉得秦皖山突然激动起来很奇怪。但他毕竟不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便不好意思道“大概,反正,肯定年纪比咱俩大。不过看着也不像年纪很大的样子。师兄你知道的,鞑子长得都那样,显老,我是看不出来他们的年纪。不过这人没胡子,鞑子成年了不都有胡子吗?这样看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应该也只有十八九岁还没及冠?”说到这里,李茂自己迷惑了“不对呀,他如果还没及冠,那怎么可能是商队的主人呢?哪家商队主人是个未及冠的?可如果他不是商队主人,那怎么他穿得那么有钱?还会一口官话?真奇怪,师兄你一问我才觉得这人真的太奇怪了。”
秦皖山听在心里,他其实内心已经有很多话要说了,可仍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李茂毕竟还小,奇怪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把这事儿丢在脑后,继续和仪卫司的人吃酒去了。
秦皖山不管那碗冷掉的羊杂汤,饿着肚子准备回房给威远伯秦端写信。
他边上楼边想,还是暂时先别写信。他准备明天和李茂他们一起上街,兴许真的能碰到那个“鞑子商队的主人”。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会说一口好官话的年轻人,应该是雅库萨部的王子了。至于是哪位王子,肯定不是霍兰及大王子,二王子和五王子估计在跟霍兰及死磕呢,也不可能是他们。三王子?他觉得也不可能,毕竟那位铎诚三王子应该也在草原上和几位王兄对峙着。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光明正大来大同的鞑子,也只有雅库萨部的人了。而雅库萨部会说这么好的官话的年轻人,必定是当年那几位来过京城的王子之一。
勃尔斤大王在世的时候,为了向大夏示好,甚至派了自己的几位幼子进京,名义上是学习大夏礼仪,实际上就是来做质子的。
想到这里,秦皖山决定明天怎么说也要怂恿李茂去大同最热闹的街市转一转,如果真的能碰上雅库萨的王子,跟他们交流交流。运气好的话,酒桌上还能成为朋友,那他也可以回大伯父的信了。
秦皖山心里这才踏实了不少,徐漱的事情他自己觉得是搞砸了,等回京了见到大伯父,估计少不得一顿责骂,甚至还可能军法处置。毕竟徐姑娘是大伯父要保的人,和大伯父的筹划有很重要的作用。眼看着那徐姑娘避他都来不及,不把他卖给仪卫正大人就不错了。
想到这儿,秦皖山又有些沮丧,腹中空空让他更难受了。他刚想回房就这样先洗漱了,没想到在楼梯转角碰上了端着盘子的徐漱。
徐漱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端着的托盘和瓷碗,少见地晃了晃。
秦皖山又羞愧又尴尬,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哥儿让我给你端碗面吃。”徐漱面如石像,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话来。
秦皖山先是一愣,接着他看到那碗明显是热乎的刀削面,心里一热。
“你别嘚瑟!这是哥儿吃不完剩下的,赏你了!”徐漱凶巴巴地说。
秦皖山摇了摇头。他来大同这两天,胃口一直不好,政哥儿也不过就是个孩子,他哪里会晓得赏给别人吃的呢?
“谢谢,替我谢谢哥儿。”就算是这样,秦皖山看着徐漱的眼睛,依然很感激。
徐漱紧紧地抿着嘴,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秦皖山和秦家知道了她的身份,明显还想利用她,这让她觉得有一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她没法再像以前看秦皖山那样看他,那时秦皖山在她心目中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秦九公子。而如今,秦皖山和他背后的威远伯府对她来说就是那坐享其成的渔翁。
然而秦皖山接过徐漱手里的托盘,低声在她耳边道“徐姑娘,我无意为难你。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我希望咱们可以解开误会,好好地谈一谈。”
徐漱僵硬地杵在那儿,她余光里看到楼下有人要上楼,心里更紧张了。他们已经在楼梯这儿站了好长时间了。
“我们真的只是想帮你,你现在不信没关系,等到了京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秦皖山知道,他必须先说服徐漱,才能领着她去见大伯父。他本想过几天再找徐姑娘谈的,可没想到徐姑娘居然亲自给他送面来了。这是个好机会,他决定要好好把握。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如果你有一点点信任我,信任威远伯府,今晚二更过后,我在房中等你来详谈。”秦皖山没想到这话说出口比憋在心里酝酿要容易多了,他怕徐漱多想,便解释道“你的房间人多耳杂,晚上我也不好进去。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等大家都歇下后最是安静,很方便说话。”
徐漱沉默着,她看到楼下那人往二楼走了,她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是有条件的。我知道你们也是在利用我,所以,条件由我来提。”徐漱盯着他说。wWW.ΧìǔΜЬ.CǒΜ
秦皖山笑了,很好,愿意谈条件,就有戏。他只是个中间人,拉拢到徐家长女,带去给大伯父,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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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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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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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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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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