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人素爱山景,这几年在举业上绝了念,越发的闲云野鹤一般。就是如今年纪渐大、不耐奔波,又难得与林如海投缘,可巧归乡养老,却也没少在附近州府走动。
初冬时看一看黟山云海,也是定例了。
毕竟张举人只听到谢祄前头一句半句的,虽猜到后头恐还有些胡言乱语、拿不准林如海心思索性圆滑避了开去,却万万猜不到谢祄那岂止是胡言乱语?
根本就是接连扔了几十道轰天雷,直把林如海的某些固有观念炸了个粉粹!
因万万想不到林如海重组三观的艰难,张举人这个初冬,依旧走得潇洒。
便是谢祄,他倒是猜到林如海这些日子必要有些难过的,只一个是没料到林如海能把自己愁难成那样,另一个呢,也是着实没想到会一去就要十好几天。
毕竟歙州离扬州也不过几百里地,快马加鞭一天至少能跑上一圈,即便一路缓船慢行,张举人又必要在黟山住两日细细看景,寻常也不过五六日,便能回扬州。
不想这一趟,却接连遇着意外之事。
先一个,原是要一路从水路直下到铜陵处方才上岸,偏不知为何,临近金陵那一段的水道陆路却都被封了,随行的管事林福拿了行前贾敏特与谢祄带上的名帖去交涉也不管用,那小官兵虽多了几分客气,照样咬死了一应官民均不得行。
真不知道是哪路的贵人这般威赫,水道不许过、金陵城不让进,便是想要暂时先回扬州去——ωωω.χΙυΜЬ.Cǒm
回转的水、陆两道,竟也都叫封了!
张举人一时惴惴,便有些懊恼自己出行时没仔细翻一翻黄历。
倒是谢祄,虽说才刚格外被封建糟粕震撼过一回,贾雨村的记忆也清楚提醒他,“便是昔日有幸得见御驾南巡的风光,也没今儿这么戒备森严”,到底一个是隔着记忆如看影视,再详尽也缺一份感同身受;另一个嘛,更是谢祄因着前几日的震撼,很有一股子“这活见鬼的世界!苟不下去忍不了!”的破罐子破摔劲儿,越发不把这比贾雨村见识过的那次皇帝出行还夸张的事态放在心上。
左右谢祄和阿拉商量好了,这世道实在太操蛋!虽然他们都不会故意惹事,但苟不下去的时候就爽快干!干死总比憋屈死的强。
好在这一回事态也不算严重,封路不足一日夜,期间那小官兵虽怎么都不敢叫他们过了关卡,其他事情却很愿意通融一二,叫谢祄等人虽然只得睡在马车上,吃喝用度却都还不错,煤炭也给得足足的——
便是其他没巡盐御史面子方便的行人,略有点钱的自买吃用,多少要比集市上多点儿花费;难得那些一看就是贫苦百姓的,那小官兵虽呼呼喝喝态度很不好,却也不知打哪弄了些水和饼子,又叫撵着百姓中略青壮的寻了柴禾,虽水不甚清,饼子也是麦麸粗糠夹着砂砾的黑面饼子,好歹没叫谁真冻饿到熬不住的地步。
换了谢祄刚来此间的前几日,恐怕还会当是这小官兵苛待百姓,到得如今,却知道这小官兵必是自掏腰包安置贫民的难得善心人了。
心里对这个世道越发难以忍受,对人性的厌烦却淡了几分。
虽然封建糟粕大行其道,养出了许多满口假仁假义的禽兽,甚至其中还有许多假仁假义着吃了人还不自知的——
但人性的光辉,果然不是封建糟粕能尽数污染淹没尽去的。
也许那小官兵同样是个被那些礼法仁义洗了脑,平日不知道用多少方式“吃人”尤不自知的,好歹污浊之中仍有一点闪光。
他就起码还算是个人。
包括其他那些小兵,也许绝大多数是碍于上官的态度,但若非多少留了一点人心,也懒得多事喝止无赖青壮对老弱妇孺的抢夺欺凌。
毕竟那些老弱妇孺也都不傻,在被抢夺之前已经生吞硬咽下小半个饼子了,就是小兵不去喝止,他们也不至于饿死。
不是因为怕在上官面前担了责任,纯粹出于本心,纵是言行粗鄙,也是个人呢!
……真好,终不至于满目皆禽兽。
那一夜,谢祄虽只得在马车中蜷曲着睡,却远比高床软枕都睡得踏实。
——是的,在林家虽好,却除开最初那几天,谢祄一直都没能睡踏实。
不是因为黛玉中间状况反复,不是因为下人或出于本心、或被谁撺掇着乱嚼舌根。
就是,怎么说呢……
当发现自己不过客居也能那细棉布当一次性厕纸使用、之前落脚的那个村子却连村长都未必能一年做一身细棉布新衣的时候;
当发现百姓家中为了减少人头税的负担,不只丧心病狂溺婴杀女,就是那不久前才苛待儿媳、责骂儿孙的当家老太婆,转眼也为了减免人头税,甘愿悄悄孤身上山等死的时候……
一股再如何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也盖不住的寒意,就慢慢沁了出来。
听说吴嬷嬷一家连带亲眷都被打发到庄子上,甚至因此引发林家上下大清洗的时候,谢祄最开始的念头,还是“瞎传话的八婆也该治一治”了。
毕竟林家一贯讲究积德行善,贾敏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她惩罚仆役,最狠不过杖责,还从未打死人,犯了再大错误也会请大夫开上几服药、赏下棒疮膏的;撵出去的那些,或者干脆放奴为良,或者遣到庄子上。
就谢祄想来,那些人日子或许没之前好过,但总也还能过下去的。
直到那一天,他带着黛玉去庄子上悠闲半日。
说是赏荷赏桂赏秋色,其实是试好了温度计,师生两个要亲自挑些鸡蛋回去孵化呢!
不巧遇上一个小妇人,因她长相实在太稚嫩、身量也太矮小,偏作妇人头,谢祄虽不曾追随母亲的脚步,继续从事诸如“女孩不是新娘”的慈善公益事业,却也年年月月都有给那几个正经做实事的公益组织捐款的。
见了这么个多半还没及笄、却已作妇人装扮的女孩儿,谢祄少不得多看两眼。
结果却叫一旁的锦儿会错意,便用了点儿不说幸灾乐祸,也很认为对方是“恶有恶报”的语气说着:
“叫那吴家的老货吃着林家的粮食、拿着林家的月钱,倒和外头那觊觎咱家阿拉大爷的混账勾结,整日里撺掇这个、编排那个,如今才是报应呢!
嫁到那甄三管事亲戚家的小女儿不堪受辱,一条绳子干净了不说,就这个一意娇养着,连去岁林姑娘院子里挑人,都不舍得送过去服侍的大孙女,如今也不过便宜了庄子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
所谓主辱臣死,锦儿起初,颇觉解气。
谢祄这个原该算是苦主的,却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孩子,到底几岁了?”
锦儿一开始还想不起来“那孩子”是哪个孩子,待随着谢祄的目光一起,略凝视了一会儿那小妇人格外稚嫩的脸庞后,面上也渐渐浮起些许不忍:
“仿佛才十二三……听说那鳏夫要孩子要得特别急。”
十二三,此间人说岁数时还常爱用虚岁!
哪怕是十三周岁,在现代是三年起步哪!
谢祄捏紧了拳头。
他是尝试过将小姑娘从童婚的泥淖中拉出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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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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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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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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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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