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欢本人都没对侍女存活抱多大希望,只是不想将衷心于自己的侍女最后遗尸在这一片乱石下。
然而当听从她吩咐挪石寻人的差役循着些许血迹屏息将石块挪开时,看见的不是面目全非的尸身,而是一息尚存的活人。
侍女的小腿被石头砸中折断,疼得蜷缩在地昏死了过去——竟刚好让身体卡在了石头与地面的缝隙间,存活了下来。
惨白的面色与下唇她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齿印佐证了她的疼痛与虚弱。
被碎石乱枝划得破损的衣衫下,原本白皙的的肌肤上也满布着细小的伤口,身下已经浸了一大滩血。
位于血中央的少女看着脆弱易碎,仿佛一碰就会死去。
如果不是救援者试了她的鼻息确实存在,怕是要以为她已经不幸死去了。
情况危急得明显不能再耽搁下去。
听得唤行来的楚欢见这情况未多犹豫,让乔夏安粗略检查处理过伤处后,小心抱着她乘上了自己的马车,由乔夏安驱赶着马车往城镇医馆去。
车厢内载陆京与侍女就已经满员。
楚欢没有矫揉做作非要与他们争抢一个闲适休息的位置,跨骑上一匹杂色棕马,跟随在了马车后。
完全不顾忌自己裙装的不便和头顶悬着的烈阳。
反正她今日落魄的模样已经被许多人看见了。
小城镇里只有一间医馆,平日里也就治治小伤小病。
先前接待乔夏安送来的四个侍卫,就已经够医馆上下忙活着按照古籍以药材调配伤药了。
忽然见得他又抱着个伤重昏迷的少女前来,听见门口铃声动静迎出来的医馆伙计忍不住抱怨道:“好兄弟,你前头送来的四位都还没包扎完呢。”
“先处理她的伤。”乔夏安在医术方面远比他们这些在医馆里打下手的伙计要专业得多。
四个侍卫的轻重伤势没有特别危急。
侍女失血严重,小腿又折断,再不处理即便能保住性命,小腿也会彻底坏死救不回来。
乔夏安寻了张空置的桌子将侍女安放下,向来看情况的伙计报了一连串的药材名。
吩咐伙计寻到药材后以药杵捣碎拿来,而乔夏安自己的手则试探性地按压在了侍女骨断处。
先前他就已经检查过了,断骨只是错位,没有粉碎。
还能够救回来,只是需要正骨。
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神情尽数褪去,乔夏安冷下脸来,神情气质上倒是与楚欢颇为相像。
侍女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剪开,他双手轻巧地按在错位的地方,在脑中仔细设想过应当如何下手后,果决地发力移动骨位。
骨头咔嚓一声响,剧烈的疼痛逼得昏迷中的侍女身子一弹,干哑的嗓子里呜呜挤出几个求救般的可怜音符。
乔夏安未受影响,手极快地取了一旁的夹板固定了她的骨头位置。
然后他睨向医馆的伙计,无声地询问伙计为什么还不行动。
伙计挠了挠头觉得被陌生人吩咐着做事心里不太爽利,但也不忍心在桌案上昏迷着的俏丽小姑娘继续受苦。
叹了声气,他转身掀了隔帘穿入内堂,去与自己师父商量拿药。
门铃再度响动,发现药物有缺正要去隔街药铺采买的伙计背着箩筐从内室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张口便欲道今日伤患多,需得来人往后稍稍。
抬目撞入一汪摇曳如陈年酒液般的琥珀眼眸中,原要道出的话被逼着尽数咽入腹内。
先前见得狼狈的侍女时,他就禁不住感叹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那样娇弱可怜的小美人。
如今见得楚欢扶着陆京进内,被艳色所摄后觉得头脑昏昏,囫囵了舌头,口齿不清地问道:“姑娘你......你这是伤到哪儿了?”
“不是我,是我情郎。”对自己容貌惊艳痴迷的目光楚欢见得太多了,伙计既无狎邪之情,她也不会太过计较。
情郎二字让医馆的伙计清醒了些。
他暗骂了声自己不规矩,又带了点攀比嫉妒的情绪看向陆京。
顿时生出了比不过的自惭形秽之感。
陆京面上的血污已经被楚欢拭去,虽然此刻需得倚着楚欢才能勉强行走,但是俊朗的外表和坚毅的气质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更别提他凝望着楚欢时几成实质的深情了。
乔夏安细细为侍女处理着伤,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这位是我家主子,请内室老先生为她情郎也看看伤吧。”
在内室替侍卫们上药的老大夫有些耳背,没能听见铃响和外间对话,但发觉自己徒弟掀着隔帘好一会儿没动作,就也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年岁大阅历更深,为侍卫们治伤时,触及他们所穿的精贵内甲,便知道这些人必然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得起的。
眼见公主殿下即便落魄仍然贵气不减,自然明白这应当就是今日伤者们的主人了。
医者的规矩就是不多问来人的身份,所以他也没深问楚欢的来历,只解释道:“馆内的药材储备得不太齐全,需得你们稍等些时候,我徒儿去隔街医铺购来。”
他说着便一巴掌拍在伙计的背上,催促着伙计赶紧前去。
“师父你的柜钥都没给我呢。药铺掌柜凶得很,我要是去赊账拿药,他不给我赶出来?”伙计摊手向记性不太好的老大夫要钥匙。
先前乔夏安报的许多药材都贵重,可不是他凭身上两吊铜钱就能买回来的。
老大夫应了一声觉得是,便要回内室仔细找找自己的钥匙放在哪儿。
楚欢略颦眉觉得这样等着他们找实在磨蹭,直接扯了自己腰间系着的绣囊丢向伙计:“别找钥匙了,直接拿我的去购药。”
伙计将绣囊接住了,隔着缎面布料摸着里头不像是碎银或铜钱,而是圆滚滚的珠子,便抽开束囊的线让内容物滚了两颗在自己掌中。
灿眼的浑圆金珠一颗不过小指指甲盖大小,但仅一颗便可顶十两银子用。
这满满一袋数十颗金珠,怕是伙计忙活一辈子都赚不上的财富。
不过他这人虽说市侩脾气也不算太好,心眼却不坏,当即便摇头要归还绣囊:“用不上这些,你们看诊的费用怕是一颗金珠都抵不上,事后不好算数,还是等等我师父取柜钥吧。”
“你尽管用着吧,你师徒两能将伤者都治好,这一袋金珠便算是我给的赏赐了。”
这一袋金珠本就是乔夏安替她备着用来打赏人的,价值上尚且比不了她那些遗落于逃命途中的金簪珠钗。
伙计仍有犹豫,楚欢的耐性却告竭,鸦色长睫半垂,目中冷光只刺人骨:“若耽搁误了诊治,我就得取你师徒的性命了。”
她的威胁并没有掺杂愤怒情绪,可却让人不自觉相信她会做到,伙计惧得抖了抖,不敢再逗留等待,向她告了声罪便背着箩筐匆匆冲出了医馆的门。
“殿下何必恐吓他。”陆京轻声笑着,掩饰自己因肺腑内伤而鼓出的咳嗽。
楚欢扶着他移步到一张脱漆得几乎完全恢复原木颜色的木凳前坐下,漠然道:“我可没有恐吓他,我送着你们这些活人来到医馆,如果因误时间死了人,我会杀人。”
最后四个字换了他人说出口至少因掺杂点情绪,可从楚欢朱唇吐露却异常自然,仿佛杀人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需认真思量的事情。
老大夫送了些处理轻微皮肉划伤的药膏出来,便将空间重新留给了他们。
无他人能帮忙了,楚欢便以食指指腹裹了些药膏,替陆京涂抹着。
“我大概与你们不同,通常人都会物伤其类,可我自小就没有共情情绪,除了我母亲外,活物与死物在我眼中边界很淡。”
年幼的她曾经从秦雅芝处获赠一只岩兔,因为好奇兔子为什么不会如鸟儿一般鸣叫,她就割开了兔子的喉咙查看。
下手又快又准,就仿佛她平日里以刻刀雕琢木制的小兔子讨母亲开心一般。
当然,被割了喉咙的岩兔是无法讨秦雅芝笑容的。
楚欢得到的只有惊诧与恐惧,以及秦雅芝强鼓起勇气教导的生命可贵。
“我娘说我是病了,也只有她会说我是生病。我其实挺喜欢这个说法,为我的异常找出了一个缘由,还能让我觉得自己有治好的可能。”
秦雅芝很努力地一直在教导她,楚欢还是有听进去一些的,比如事出无因不随便杀人之类的。m.xiumb.com
当然,不是因为她真的认同了生命可贵的说法,只不过是因为不想惹得秦雅芝伤心,希望在她面前当一个乖孩子罢了。
“你觉得很奇怪吗?”注意到陆京的错愕,楚欢打住了回忆。
她不常与人讲起自己的幼年的异常,就连陆京都以为她多变的性格是因为楚明渊对她的折磨。
楚欢听了摇摇头,牵出个笑容道:“你以为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经宫廷的手段能表现的毫无破绽吗?”
睫羽密密落下,掩住眸中的嘲意:“所以我早就与你说过,不需要怜悯我,我从来就不是善类。”
她将手掌摊开向陆京。
纤细白皙的手之所以没有攫取太多人的性命,完全是因为秦雅芝对她的约束:“过去的磨难或许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但我会成长为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我的本性是恶。”
“但殿下还是很重视自己人。”陆京不太喜欢她一味地贬低自己为恶,剑眉皱起。
“属于我的,无论是人还是物,当然都较其他不同。”
楚欢倒也不与他争辩,只捧起他的脸道:“我与常人有异,陆京,你爱上一个异类是讨不着什么好的。”
“殿下不用一次次考校我,我付出是因为我愿意,并不是为了获得殿下的回报。”陆京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揽住纤细的腰肢:“殿下愿意让我了解,我就很惊喜了。”
楚欢的眸中映着他的身影一会儿,旋即撤去了对他的一点试探,轻笑道:“我明白了,陆京,你也是奇怪的异类。”
她少有的因为发自内心的欢喜而笑,展露的这个笑容几可称得上是恬静:“所以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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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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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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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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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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