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处闸口六个家族的族长,寻常时候都是府衙需要格外关照重视的人,现在聚集在商议厅内却都显得格外憔悴。
想来是被围困的这十天殚精竭虑思量有庆阳公主撑腰的官府官员到底意欲何为吧。
孙哲由着他们六人在商议厅内互相交换过意见后才姗姗来迟。
他礼仪齐全地向这些老人拜道:“各位受苦了,灾民得知死难人数后情绪激昂将你们府宅围了,官府总不好动手伤民。”
“孙大人,真实情况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作为六人中的代表,最后向官府服软的王姓家族的老者板着脸开了口,喝止孙哲再讲一些场面话。
遣派来的官员与本地这些世家都在江南相处几年了。
虽然不免产生一些矛盾摩擦,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磨合着保持相安无事。
所以第一次孙哲拿着楚欢的名义来逼迫他们启水闸放水,他们也没有过于为难孙哲拿出凭证,答允了要求。
没料到得到的回报竟然是官府帮助的灾民围困——怎么可能再给孙哲好脸色。
孙哲的表情僵住,心中生出些愧意。
他只得再度向周遭的族长们拱手相拜,歉意道:“灾情当前,我所为有不妥也只得请各位担待些。”
见孙哲主动放低身段,王族长聪明地没有再就这些天受到的围困发难,而是将话题绕回他们今日的主要来意上。
“罢了,你现在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们都来你这厅室预备商谈,怎么还不将正主引出来?”
王族长不客气的话中提到的正主自然就是庆阳公主楚欢。
如果可以,孙哲也想要将楚欢引出来。
可惜他今天才惹得公主殿下不高兴,楚欢早回了自己的住处歇息,根本不可能出现与他们商谈。
所以孙哲只能硬着头皮与族长们讨价还价道:“公主殿下有吩咐,让我先与各位商谈,若是能够商谈得妥帖,也就不必劳动她出面了。”
他尽力保持平静,将话说得妥帖。
但是没有楚欢压场,在座的族长们对他知根知底,明白他不是那种会完全豁出去的人,根本不会对他有所敬畏。
因此在他提出完全依照江南未受灾时的价钱与族长们交易时,得到的是果断拒绝。
“孙大人,我们尊重你平日的关照,对百姓们的呵护,但是灾年情况就是不同其他时候。我们开闸放水了,若是旱情一直维持下去,连永合江主流水也不够满足百姓生活,不足维持我们自己家族生活了呢?”
王族长摇了头,其他族长们便也纷纷如同他一般给出了否定答案,最后给出的底线是至少应当比往年开闸的价钱高上三成。
孙哲其实有些心动了。
能谈出只高三成的价钱,已经在他的可接受范围内。
即便楚欢不愿意多出这三成,他自己与同僚们出售家产凑一凑,大概也是可以满足的。
水闸尽早开,支流水尽早得到补充,百姓们也能尽早地安心下来。
然而思及楚欢登上马车前对他下达的命令,乔夏安对他的提醒,他在犹豫过后还是摇了头:“不行,公主殿下有命令,只能按照往年的价钱来,多一文都不可。”
他的冥顽不灵显然激怒了在座的族长们。
王族长当即就将手中拄着的拐杖在地上用力砸了几下:“既然孙大人不想和我们好好商议,那我们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老哥几个跟我一起走了!就让他们继续围着宅子,还能真将我们困死在里头不成!”
孙哲的心似是压上了沉甸甸的石头,咬了咬牙根终于还是不能眼看着这六人离开。Χiυmъ.cοΜ
来之前他就已经按照乔夏安的提议安排下去,拿定主意退到门边一招手,狠声向六个颤颤巍巍的老人道:“今日与各位谈不妥了,那孙某就只能请留各位在此小住了。”
不待厅内人作出任何回应,他便大步流星离开了房间,仿佛怕他自己后悔逃开了。
在他身后的商议厅,六位族长都怒骂着孙哲的放肆举动,却又对紧锁上了的门无能为力。
骂了小半个时辰后发觉无济于事,便也只能熄了气焰,赌气坐回位置上,看看孙哲还能怎么样。
“六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精神倒是好,竟是能骂上那么长的时间。”
楚欢躺在玉竹凉席上听着乔夏安的回报,陆京则坐在她身侧为她打着扇。
入夜后没了炽热的阳光。
但夜间无风,余温无法散尽,还是让人热得发慌。
陆京与乔夏安皆是习武有内功之人,不如何惧冬冷夏热。
楚欢却是不太容易出汗的体质,在这干燥天气下尤其会觉得热气无法宣泄,所以越发厌烦这高温的江南。
此刻她躺在凉席上,只穿了件极薄的冰丝绸袍,随意束了腰带。
领口大敞着可窥见其中堆雪,贪恋凉意的大腿也将袍摆拉扯得翻卷起,不耐地在席上汲取清凉。
一直为她殷勤打扇的陆京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因着对她的情深略将视线撇开,不多看心上人袒露于空气中的细腻肌肤免得情动,只将风鼓得大了些。
楚欢支着头一直看着他,瞧出他的不自然。
所以她空闲着的那只手就故意穿过陆京的衣襟,直接抚上了他的腰腹。
结实又有弹性的肌肉触感极好,并没有因外间炎热变得火热,甚至比之她掌心的温度还要低一些。
楚欢的眼弯了弯。
她作乱的举动让陆京受了惊,目光回转迎上盈动水光的瞳孔,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叹了声气,陆京只得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将被她坏心勾起的躁动压下,由着她将她体会到的过高温度也浸染到自己身上:“殿下真的准备让那名孙姓官员继续和族长们洽谈?”
“看看孙哲今天的表现就知道对他有什么期待,也是白搭的。他只擅长建设那一块儿的事,真要与奸臣恶人打交道,根本如稚儿一般无力。”
楚欢嗤之以鼻地否认了,又看向对两人亲密视若无睹的乔夏安,问道:“是你提示他将人都圈着关起来的吧?”
乔夏安本就没有想要隐瞒她,点头应承道:“最后肯定还需要殿下去收拾残局。我与他到底有些相处过的情分,不想他再惹了殿下的厌。”
“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再走一趟。去告诉他,我依然是明晚见人,从现在起到明晚之间,不准让人出来,也不准向屋内人送任何水食。”
那么有精神有活力,就饿一饿渴一渴,让他们也体会一下灾民们的感受吧。
乔夏安没有异议,甚至觉得意料之中般地翘起唇角道:“那我就不在这里碍殿下的眼了。”
隔日,公主殿下在另一处厅室见到了饥渴交加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剩多少的六位老人。
因为原厅室将他们关了一天一夜后,留下了需要打扫的秽物。
就连这六人,也是在几乎虚脱的状态下被略清洗过,换了身衣衫才被送到楚欢的面前。
事实证明人如果饿极了渴极了,根本就不会再多顾上体面。
一碗隔夜了的稀粥都已经足够这六个曾经很受人尊重所以保持矜贵态度的族长狼吞虎咽了。
“吃饱喝足了,那就可以与我谈谈各自想法了。”
楚欢没等他们将碗放下,就瞧着自己的指甲向他们开了口:“孙哲应当把我的意见传达给你们了吧。”
其余五人一齐看向王姓族长,大约是仍然让他打头阵的意思。
王族长拿枯树皮般的手背擦了自己的嘴,阴沉着脸道:“殿下将我们关了一夜,就以为我们会退让了吗?”
“难道是我错估了你们的骨气。”
楚欢的视线流连到他们六人身上,唇角上翘着问道:“你下定决心要与我对抗了,另外五位也是如此吗?”
她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细滑舌头的舔舐,让其中不太坚定的一人下意识地就出声道:“我们前来自然是想要与殿下商议的,殿下不要生恼。”
“其实没什么好议的,我的价已经报过了。你们同意就开闸放水,你们不同意,我就令府兵撤回来,让灾民们闯入你们府邸,替你们开闸放水。”
楚欢亲眼见过江南受灾百姓后,知晓他们有破釜沉舟的想法,心里便更安定了。
天灾之下,他们先要能活过来,然后再去论冲府的罪过。
她一番话说得毫不作伪,除了王族长外,其余五人都有动摇之色。
王族长眼神闪烁,发觉用硬的行不通,便又软和了口气道:“公主殿下该知道如今灾情,我们也不好过,头一次我们已看在您的面子上......”
“少跟我攀关系。”
楚欢厌烦地颦起眉,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放水不就是想要拿捏着这张牌,事后好向官府讨功劳吗。既然心里想的是利益,口上就少跟我提什么恩义。”
王族长的话悉数被她堵回了肚子里,恼恨的情绪溢出表露在脸上,却又不好发作。
“殿下既然知道事关我们的利益,至少表面上应当让我们稍过得去。即便高出三成不行,如今灾年,高一成总是要的。”
“我说过,多一文我也不会出。”楚欢瞧着他依然硬挺着身板与自己犟声,将乔夏安拟的真真假假相关他们这些族长罪证的供状扬在了他们面前。
“要么拿钱安生回家,要么你们就拿着这些供状住进监牢,我替你们选听话的新族长。”
她说出来的话可以做到,如今百姓再不得水就会因旱而死,孙哲他们大约也会听出她的灵活变通。
王族长捏着其中一张看得青筋暴起,揉成一团摔在了地上,忍无可忍地痛骂道:“你这简直就是山匪行径。”
楚欢眨了眨眼,又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真正山匪,觉着自己与情郎担上同样的名头,倒也没什么不妥的,笑容不改地询问道:“所以你们的答复呢?”
王族长仍有不妥协想要争辩,可另五人却强压着他一齐跪下了。
一成的价钱是大数目,但是既然真的没法从楚欢手上挣到,那该低头的时候还是低低头比较好。
十日困守,再有一日一夜的磋磨,他们不想再与楚欢顶撞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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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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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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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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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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