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意识到男童话中所言之事,可能与他还有些关联。
自己劫狱那晚,楚欢要求大理少卿陈兴证明忠诚,正是让陈兴将看守不力的罪名推给大理寺卿。
今日这男童前来为祖父叫屈,难道就是陈兴下手推诿罪过,害得大理寺卿入狱了吗?
陆京剑眉微动,看着男童坦然承认他自己乃是大理寺卿之孙,周遭群众渐渐有了对楚欢的议论之声,陆京一时心绪有点复杂。
如果真如猜测,那他也算见证了这出所谓“陷害忠良”戏码的起因,理应一起攻讦罪恶的幕后推手楚欢。
可是明知楚欢行恶,男童口中所言可能才是真实,他仍然矛盾地想要袒护她,与她站在同一边。
毕竟他是庆阳公主登上刑台、深入牢狱亲手挽救性命的人。
或许还有其他陆京不愿深思的理由,但仅这不被楚欢承认的恩情就足够他行至被众人围拢的楚欢身边,无声地表明立场。
高大的身影将原本投映在楚欢侧脸的阳光尽数蔽去,也让鼓噪的议论声稍加停歇。
楚欢原本冷然一片的目光转至来人,张口便欲吩咐不需乔夏安替自己出头,她想要自己处理。
可她的话未能出口。
发觉来到自己身边的不是乔夏安,而是陆京时,些许诧异出现在了楚欢的脸上。
她略仰视着陆京透露出坚毅性格的下颌线,对方有所察,也低眉看向她。
视线相撞,楚欢自盘旋于陆京眉宇的忧心体察到了他未言明的关切。
她立刻就明白过来,陆京所想大约是怕自己被身边已有点群情激愤趋向的百姓流言中伤。
楚欢心生出点啼笑皆非的感觉,只是集市口为看热闹而聚拢起来的一小撮乌合之众,几句在市井里传不了多久的流言怎么可能对她有所影响。
若说这场闹剧唯一有可能伤到她的,大约就是先前这男童忽然向她掷去的石头了。
可不论最终能否命中她,既被陆京半途拦下,在有所防备之后就再不可能发生她被伤害的事情了。
不过她也不欲让陆京退下。
已知陆京想要关切自己,楚欢有意试试他是否坚定,就故意将自己泄露出的凌人气势收了起来。
于是众人便见当街被拦下的公主殿下在面对诘问稍稍发愣后,如受惊了的鸟雀寻林欲投,美丽的面容上显露出了点彷徨。
好在是有爱奴来到身边,让她有了可寻庇之人。
公主殿下连忙以双手环抱住陆京一臂,埋脸于其上,更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皆依托给了陆京。
被骑装勾勒出优美曲线的身姿颤颤,倒让原本议论她是否如男童口中那般恶毒的百姓们心下有了不同想法,觉着尊贵的公主殿下是陡然遇袭又遭侮辱,悲愤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被她依恋的对象本人当然知道她的惊惧是装出来的。
因为她埋脸于他的臂上,一双明目却未掩藏地直视着他,溢于眼波中的戏谑之意甚至没有随她可怜的动作一并收起。
且陆京也清楚她的颤抖并非害怕哭泣,而是在抑制着她漾于胸腔中的震荡低笑。
自己大约多此一举了——陆京明白了过来。
然而他是拿定了主意走过来袒护她的。
明知她在这件事中有所参与都没有阻碍住陆京的脚步,楚欢的态度当然更不足成为他临场后撤的理由。
楚欢满意于他的表现,决定将眼下这桩事解决后好生问得他来到自己身边的想法。
她并不需要通过示弱唤的众人的同情怜惜,向陆京的表演结束,便果断收了装出来的惊惶,重看向仍怒视自己的男童。
只是因为心情有所回暖,原本将要向男童吐出的冰冷质问软化成了轻言细语的询问:“你言我指使人陷害大理寺卿......”
她似想起什么,略有停顿,含笑更正自己的话道:“是我说的不妥帖了,他已罢官入狱,如今该称前大理寺卿了。你说他入狱是因为我的缘故?”
气质冷酷的陆京走过来原本让男童生出了些害怕。
但见楚欢有了陆京作倚仗便不认账反问,心中气愤就成为了支撑他继续怒骂的底气。
他嫩芽似的手指指向楚欢的脸,痛喝道:“你这毒妇,竟敢做不敢认吗,真真小人!”
这类痛骂的言辞落在楚欢身上根本不疼不痒,但是她不喜欢别人用手指着自己。
所以楚欢熄了最后一点平和解决事件的心思,略微垂目后承认道:“确实有我的缘故。”
男童见她当众坦诚她与之有干系,以为自己的祖父真可因为自己这一闹而洗刷冤屈官复原职,当即狂喜呼道:“大家都听见了,就是这毒妇陷害我爷爷的!”
楚欢待他呼完才在众人相视下,招呼了乔夏安过来:“夏安,与他们讲讲这桩事始末。”
乔夏安早便在等她吩咐了,现下听了令便拱手与周遭人行了一礼。
然后他仔细讲述了楚欢承楚明渊之令,查大理寺监牢看守薄弱,犯人可随意出逃的情况:“陛下得报后大怒,免了大理寺卿的官,论处后即决定将其下狱。”
一番话说下来无一字谎言,偏偏却颠倒了黑白,将罪犯可能出逃的罪过全部归结在了大理寺卿的身上,还让百姓都觉得在理,怒视向身为大理寺卿之孙的男童身上。
男童气得都要哭出来了,撕扯着嗓音大喊道:“我爷爷明明就没有掌狱之权,这罪过本该论在大理少卿的头上,他是你的手下,你们合谋害了我爷爷!”琇書網
“你知道的不少嘛,那我也无需客气了。”楚欢终于忍不住扯动嘴角表露出恶意:“我父皇就是要罪在正卿身上,你能如何,想法儿去拦下我父皇的乘架,大喊他冤枉忠良吗?”
她的视线将男童自头到脚看了看,然后摇摇头有点失望地道:“上一个这么做的被杀后剥皮做了旗子悬在城墙边,如果是你的话,大约只能制个小风筝了。”
朱唇启合间将惨无人道的酷刑吐露,事情绕回到判处这件事的楚明渊身上,暴君的名声轻易就将原本陷于愤怒住的男童吓住。
站在他身边一直沉默观望情况的乳母观楚欢的态度,意识到事有不妙,连忙拉着男童跪下:“公主殿下,我家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恕了他吧!”
“噢,想得挺好嘛。遣这样一个年纪小小的男孩出来与我斗法,斗得过就当众污了我的名声,斗不过就借年纪小逃脱惩处。可惜了,我没有大量,也不是能被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楚欢俯视着他们,躬身在乳母面上拍了拍,又直起身扫视向周围一圈不知事情怎么突变了的围观者:“还有你们,看热闹看得开心吗?”
她轻击了击掌,早就得了暗桩通知待命于小巷的几队公主府府兵立刻聚拢过来,将人团团围住了。
人群立刻有所骚动,但是面对坚兵利器,没有谁轻易妄动。
“放心,只是为了抓出你们中观望情况的探子,才多耽误你们些时间。”
乔夏安温和地出声对他们稍加安抚,但也立刻便警告道:“但你们也该记教训,下次再见行刺之事,有多远就躲多远。”
以行刺皇族为这件事做了终论,意味着今日拦截楚欢的男童并他乳母都难有活路,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没入奴籍再无将来。
楚欢负手立于人群正中,没有对乔夏安的话提出任何不同意见,显见乔夏安所言正是她自己的想法——且她真的能够实现。
乳母惧极,连忙拉着男童不停磕头道:“殿下,殿下,那石头只是唤殿下注意力的手段啊,不能论是行刺啊!小少爷他不晓事,只是想要再见祖父才昏了头,殿下恕罪啊!”
“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向我,只是为了唤我注意力,你在与我说笑话吗。”楚欢忍不住轻笑出声:“还言说什么不晓事、昏了头,若非事先有安排,你们如何知我今日行程拦住我?”
她看得透彻,乳母不敢再谎言声辩,只得一遍遍请求着宽恕。
“我知道,你们都是被撺掇出来与我作对的棋子,我也知道,支使你们出来的人是想要膈应膈应我,算作大理寺卿被罚入狱的报复。”
楚欢慢条斯理地说着话,让乳母觉着似乎还有最后一线生机,连忙道:“是,这几日有几位大人上门来,确实是他们鼓动我与小少爷今日想法来拦殿下!请殿下宽恕我们,我愿将他们名讳全部供出!”
“不必了。”楚欢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很可惜,我知道我的对手都是谁,你没有与我做交易的筹码。”
迎着乳母近乎绝望的目光,楚欢吹了吹自己手指上的丹蔻:“我不在乎你们这些棋子如何,只是你们惹了我的厌恶,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们了。”
男童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楚欢,楚欢没再与他嬉笑,冷漠地道:“你想要见你的爷爷,我会吩咐着让你们共牢房的,算作满足你心愿吧。”
她未再多停留,乔夏安会留下为她善后处置这两个名义上的行刺者,送往大理寺。
陈兴已受她一番恐吓,自然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办。
陆京沉默地跟在楚欢身后,心觉最后的论处实在是重了些。
他方才没有对楚欢的处置置词,但那男童确实年纪尚小,既是被怂恿前来的,又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未必不能从轻处置。
“你听了我对他们的惩罚心里不好受?”行在他前方的楚欢当然也清楚陆京的心思,驻足道:“觉着我只凭好恶就将个孩子的未来毁灭,过分苛刻了是吧。”
陆京没有立刻回应,他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怨恼楚欢的情绪,只是若换他设身处地,大约是会宽恕的。
“那我换个让你好接受的说法。”楚欢没有想要悔改的意思。
她略扬眉道:“他们这次拦我,就是想借幼童害我,当然,这次没能得逞。但我若是放过他们,之后就会层出不穷类似的手段,毕竟即便没成功也可凭年龄不需付出什么代价。我是在杀一儆百,这么说,你是否就觉得合理了。”
陆京愣神片刻,他一直没能想到这一层。
确如楚欢所说,真要归罪魁祸首,也该论在用着不堪手段的人身上。
楚欢观他神色略微松缓,已对自己生出了点歉意,忽地又一摊手道:“这是我刚刚现想出来好叫你接受的说法。我先前就是厌恶那男孩以手指我,才不想放过他了。”
她双手捧住陆京的脸,与他对视着道:“说法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我喜欢你的诚实,所以也不与你作伪,我就是只凭好恶行事,你懂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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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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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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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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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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