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陆京还驻着心墙不许她进,她也就懒得再去一次次试着叩开心门——等待机会直接砸开也就是了。
几日不见,她生活充实未觉出有什么不妥,但却让养伤的陆京心情颇为复杂。
他既觉得不必面对心思难测的殿下,可稍加放松,又觉着上次分别突然,心中空落若有所失。
白日里还好,到第五天的夜里,他竟然梦见楚欢于刑场上抚着自己的面颊轻言细语,指腹的柔软触及他的皮肤,将生的希望于他心中点明。
陆京直接惊醒了过来,翻身坐起。
已处理好的伤口被他这么剧烈的运动拉得有些疼,但却让他得了点心安,分清了梦境与现实。
周遭寂静,只点点虫鸣声,陆京却睡意全消,干脆就循着一点梦的余韵走到了窗边,向外看去。
初夏的夜里透着一点凉意,月光朦胧地洒下,披落于公主府栽种的许多杜鹃花上。
这些杜鹃花花色各异,争奇斗艳生机勃勃,陆京却觉着难有一朵比得过美人颊上生动。
幽幽香气被风裹挟着送入屋中,他心绪已起难以平复,便拢了衣服推门出去,行至了花圃边。
他蹲下身,将一朵艳色杜鹃的花萼捧于手中。
娇嫩的花瓣如同女子的肌肤一般被他收于掌中,陆京心思更乱,他想不明白自己对楚欢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感情。
恩情这一项,已经被楚欢自己撕碎,可要说是别的,他的理智又极抗拒。
未及思考出答案,陆京就敏锐地感知到有人步履轻轻向自己靠近。
公主府于他还是比较陌生的环境,他立刻警惕地站起,转向来人方向。
只是他这突然起身,倒是将提明灯前来的侍女贺锦织吓了一跳。
她提着的明灯烛火晃了晃,但借着这点光亮,她看清了他的服饰,认出立在院内的原来是陆京。
贺锦织安下心来,梨涡浅浅地关切问道:“已是四更的时候,陆公子怎么这么晚竟出了门,是伤口疼吗?”
楚欢喜好美色,在公主府养伤这几日里,陆京已经充分见识到了这一点。
行走在公主府的侍从无论男女尽皆是好颜色,面前这位挽发着一身浅紫长裙的贺锦织虽不是照顾他的那一位,但他也已经见过。
知晓她就是主管这座府邸所有侍女的主管,并不曾习武,对他无法造成威胁。
且贺锦织与楚欢气质截然不同,如水般的温柔轻易就能瓦解人的警惕心。
陆京神色松缓下来,平和地道:“多谢关心,我只是梦醒出门走走。贺姑娘怎么还行走在外?”
“我习惯了临睡前在府里走一圈,看看各处火烛是否都已灭了,怕引起火灾。”
贺锦织解释了一句,见陆京似乎没了睡意,想法在脑中转了转,便含笑邀陆京道:“陆公子如果有时间,能否与我一道走走,听我说几句话?”
更深露重,她身姿单薄,只一人一灯行在公主府的黑暗中看着实在可怜。
陆京略沉默一会儿便点了头,跟在她身后几步踩着一点灯影,不远不近地缀着。
伴着脚步声,贺锦织的话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我已听乔大人粗讲了贺公子的事,说是咱们的公主殿下倾心于你,竟去刑场亲自将你救下了。”
陆京跟来时就猜到她要向自己说的话大约就是相关楚欢,但当真听旁人讲述楚欢已告白过的倾慕,他还是不由心颤了颤。
只是想着楚欢前后突变的态度欲言又止,以及事情的真实原委,终于还是没有表述一字。
贺锦织的余光注意到了他面上的动容,梨涡深了些:“我们庆阳公主与寻常女子不同,心情变化都会直接表现出来,陆公子大约一时难以适应。”
她领着陆京步过溪流造景的木桥,声音混在了水声中,有些难以辨清。
“我不知陆公子与殿下具体如何想的,但无论如何说,刑台上五人四人都死了,只你一个借殿下的手得以生还,到底也是承了殿下的恩情。哪怕你不愿接受殿下的情意,也应说得让她好接受些。”
陆京止步,立在原地,语气不太确定地问道:“刑台上真的死的只有四个人?”
经狱中的折磨被押上刑台时,他的神智已不再那么清醒,也无法判别那些瘫倒刑台上被斩首的到底谁是谁。
最后只剩下自己得救,所以陆京下意识以为这次与他一同被抓的五个兄弟都已死了。
如果贺锦织所说的是真的,那么是否应还有一人如今依然身陷于大理寺牢狱中,未被杀死。
因着水声潺潺,提着灯的侍女未能听见他的发问。
她又行出一段,才发觉他没有跟上,而是神情凝重地停在了木桥上,正皱着眉思索着。
于是贺锦织停下了絮絮规劝,回转身走回到他身边,得知了他的疑问。
但她略微愣神却只能歉意的摇摇头,表示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身在公主府中个人有个人的分工,即便她是侍女的主管,也只负责府中大小事,府外事一概不问也不知。
刑场上发生的事都是闲聊谈到陆京时,乔夏安告诉她的。
到底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数字,她没法确定。
陆京见状也没有再继续就这件事追问她,而是决定去询问最知道内情的楚欢,因而道:“这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公主殿下,她很忙吗?”
“应该不忙的吧。”贺锦织自从得知楚欢对他有意,又听说陆京并非他人特意安插的,就有心撮合他与楚欢。
方才她说那一席话也正是为了能够让陆京能够多与楚欢相处,好明白她家殿下的真心。
眼见陆京已经有意去与楚欢相见,她便主动提出:“陆公子如果想见殿下,我可以帮你通传。”
陆京沉默一会儿致了谢,又送别了她一段,就回了自己居住的屋中。
再次独自注视着与他离去时没有什么区别的月光,他不得不坦诚面对自己——虽然心中的窃喜大部分是因为朋友幸存的可能性,但也有部分是因为终于能够再见到楚欢。
心潮已起,大约只有彻底远离她以后,他才能够将她淡忘。
陆京尽力说服自己,如今他暂居于公主府中,周遭都是与她相关的人与事,所以心中倩影难消也是正常事。
借着这样的理由,他终于能够再度安然入梦。
天光大亮后,楚欢从贺锦织的口中得知了陆京想要见自己的事。
她颔首向温柔的侍女应承了下来,及贺锦织离开,楚欢才看向乔夏安:“你动作挺快的嘛,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寻得机会将事情透露给陆京知道了?”
“殿下给的期限只三个月,我当然得抓紧时间。”
乔夏安耸了耸肩,并不为自己居功:“而且要真说是谁的效率高,还得属锦织。我昨儿看殿下你已经准备好了,就与她聊了几句,说到了你喜欢上陆京的事想要让她透露给陆京听。她最关心的就是你,这不,才隔夜的工夫,就将事儿办成了。”
楚欢“唔”了一声,朱唇原本噙着的笑却淡了下来:“她这么兴致勃然,一会儿我拒绝帮陆京救人,她岂不是要对我失望了。”
正说着,贺锦织就轻叩了叩门扉:“殿下,我已经将陆公子领来了。”
“让他进来吧。”
楚欢中止了与乔夏安再讨论眼前侍女的话题,瞧见陆京入内,眼波微动。
果然是人要衣装,陆京穿着这么一身笔挺的墨色雪边劲装,发髻以玉冠相束,比之江湖莽士多了文雅气,比之世家公子又多了压迫感。Χiυmъ.cοΜ
只是这一身大约也是贺锦织帮忙搭配的,若是陆京自己在那众多衣衫里挑选,也不会刚好就踩在楚欢的偏好上。
楚欢将杂乱的思绪收了收,便听陆京问起了自己嘱咐安排他知道的事情。
当着贺锦织的面,楚欢没有再绕弯子撩拨挑逗他。
她直接点头将消息告诉了他:“是,你们中有一人应该是出身富户吧。我听说他们家花了足足百两银子在陈兴那里买命,所以从斩首改成了囚禁,如今人还躺在大理寺监牢苟延残喘。”
说到这里楚欢便又多问了一句她的疑惑:“家中能拿得出百两白银的人,又怎么会随你上山为匪?”
陆京没有指望楚欢这样的皇室公主能够理解,但还是详尽解释道:“西南一带的山匪与殿下想象的不一样,并非为生计落草为寇,更多是受不了官府苛政的青壮藏了姓名与官兵对抗,逼迫官府降税减赋,为了家人图谋。”
楚欢听他说的起了点兴趣:“照你这么说,你们倒像是组织在山脉间的军队了,那你这位山匪中的将军又怎么会被擒住?”
陆京却不愿提起被擒的原因,跳开这个话题向楚欢询问是否有解救人的方法。
贺锦织仍未走,楚欢其实不大愿意说,但陆京已然问了,她便只得答道:“若我前去讨要,自然一句话就能迫陈兴交人。”
她的视线扫过温柔凝望着自己的贺锦织,又重落到了陆京身上。
略微一停顿,楚欢依照自己一开始的打算继续道:“但那样做我就会欠下陈兴一个人情,陆京,你应该明白自己并不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代价吧。”
“我知道。”
几天没见,再见上又直接听她将话说得这样凉薄,陆京的心上像是被沉沉压上了重物。
但他原本也没有期盼让楚欢为自己出手救人,来见楚欢也只是打算问清楚后自己行动,所以说不上多失望。
于是他向楚欢询问了他如今为奴的身份是否能够暂离开公主府。
楚欢颔首,他没再多纠缠,拧着眉单手摁压在心脏上,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待他格外冷漠的公主殿下。
贺锦织没有走,她旁观了这一场对话,满腔的不解。
如陈兴一般依凭楚欢才上位的朝官她没有那么了解,但也知晓楚欢惯来是不大将他们放在眼中的。
所谓的一个人情,还不是楚欢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吗——举手之劳就能收获陆京的感激,楚欢既然喜欢上了陆京,为什么不做?
这样伤倾慕者的心,与她所料相差甚远。
但贺锦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以蕴着悲伤的褐眸看着她的殿下一会儿,便轻叹了口气也告辞离开。
公主府上下都不会质疑楚欢的决定。
楚欢的心情不那么明朗了,她偏脸看向站立一旁的乔夏安,语气有点不满地道:“你是故意让锦织也掺和进来的吧?”
乔夏安没有否认,只是道:“现下就让她知晓殿下的态度,才不会怀什么期待。日后殿下厌了,要将人放走了,她就不会再来惹殿下不开心不是。”
楚欢没立刻应声,乔夏安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片刻后她才蹙眉向乔夏安道:“以后别将相关府外的事托付给她。还有,锦织比我大两岁,如今也十八了,若她有什么喜欢上又合适的人,你就安排着将她嫁出去吧。”
“前面一件我记下了,但后面一件我怕是做不到。锦织性情犟,我拗不过她,殿下如果觉着她烦,想将她嫁出去,还是自己去吩咐吧。你让她嫁谁就嫁谁,她又不会拒绝你。”
楚欢被他顶的一时无言,瞪了他一眼,乔夏安便在自己嘴上拍拍算惩罚自己说错了话。
但楚欢自己明白他说的话全是实话,是她自己没那个决心。
她合上眼,将拇指与食指捏按在鼻梁上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将烦心事抛开不去想,先专注眼前事。
她恢复了平静,向侍从吩咐道:“既然陆京今天就想去劫狱,那你现在就去拿我得到的手令将监牢外的翎羽卫调开。等估摸着他已经入监牢了,你再按计划去告诉陈兴有人闯狱的事。”
胤都的监牢远不是地方官府的一个破败地牢可比,守卫附近训练有素的翎羽卫就不是陆京能够凭武功应付的。
所以楚欢特意请旨将翎羽卫调开,让陆京可以闯入监牢,看见救人的希望。
然后再让他从希望坠入绝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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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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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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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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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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