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总有些意料之外的情绪突然出现,左右他的决定。比如总有些东西,明知道得不到,还不死心,这点与平王的痴心妄想又有什么分别呢?
白玉楼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余鱼也没再追问,转而道,“依我看,窦文杰是迫于亲戚关系不好拒绝,其实心里并不愿意为平王冒险的,就像他说的,他毕竟姓窦。”
白玉楼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你别忘了,这些年平王的银子还有西戎的兵器流到哪里去了,拿人手短。惹急了平王,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窦家现在已经和西戎有了牵扯,要教皇上知道,一样没有好下场。”
“可皇上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轻易动窦家的。”
“怎么说?”
“因为兵权大部分还在窦家手里呀,窦家被夺了兵符还能这般强硬,皇上对于这样的属下,只能拉拢,以后再想办法慢慢瓦解,而不是现在就激怒他。”
白玉楼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很聪明。”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余鱼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智慧,不过是比较清醒罢了,“这不就是人之常情嘛,太强大的人不适合做敌人,那样的敌人多几个的话不死翘翘了,所以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要维持一般关系,没有那个能力之前,千万不能太锋芒毕露到处树敌,闯江湖也是一样的道理。”
白玉楼点点头,不说话了。
余鱼看了看他的表情,此时不欢欣亦不冷淡,那淡淡的神色令人看不出悲喜,他似乎藏得很深,又埋得很浅,端看你愿不愿意去发现了。
白玉楼侧头看她,余鱼忙转开视线,“现在三个人都在赌,也不知道最后谁能赢。要是皇上赢了,这事就算完了,若是平王赢了……”
“不会叫他赢的。”白玉楼轻道。
可他也没把握不是么?
余鱼不说话了,二人往前走了一阵,到了个岔路口,余鱼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白玉楼:“……”
余鱼没觉得这有何不妥,兀自热心道,“太晚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尤其像你这样的长相,功夫又不怎么样。”
白玉楼抿唇,没跟她计较,吐出几个字来,“天悦客栈。”
途中,两人默契地一路无言,白玉楼是完全没有在想事情,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走着,他好像自打懂事起就没有过如此放空松懈的时候,权当休息了;余鱼则是想了太多事情,充分发挥自己惊人的想象力,想的事情多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走几步绊一下,好在收获颇丰,还没到地方,脑中已经快编完一折子戏了。
不知道是二人走得太快还是客栈离的太近,很快就到了天悦客栈的门口,白玉楼站住,轻道了一句“多谢”,随后犹豫了一瞬,好像想再多说一句,但又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便转身推门要进去。
余鱼急忙“哎”了一声叫住他,白玉楼很快就停下了,似乎就在等这一声,他回头略微不解地看着她,听她轻道,“好好活着,我不要你死。”
说完,转身跑了。
留白玉楼在门口发愣,这话她曾说过的,但他记得她说的是“我不会让你死的”,这和“我不要你死”,听起来好像差不多,又似乎不大一样。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反复琢磨着这两者语气中的差别,良久,终于转身推门进去了。
暗香在二楼放下窗帘,脸色阴沉。
……
余鱼送完白玉楼并没有立即回客栈,而是脚底一转,向苏家别院的方向走去。
窦文杰早已回了苏府,照例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地冲了个凉水澡,在院中打着赤膊,那精壮的上身肌肉贲张,看得余鱼牙根儿打了个哆嗦——都深秋了呀,这窦大人不愧是军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身体真好!
窦文杰之前说要跟江湖人切磋,不过是些客套话,并未付诸实际行动,余鱼过来就是想试试水深水浅,她确定窦文杰在内家功夫上肯定不如自己,要不然自己也没办法偷听全了他和平王的对话,但看他这个体格子,外家功夫肯定是到位了。
至于外家和内家到底哪个强,尚不好说,顾左使说过,内家功夫是巧劲儿,灵活多变,而外家功夫若到了一定境地,一样可以刀枪不入,也是很厉害的。
虽然白玉楼说杀了窦文杰是馊主意,但她直觉,若拉拢窦文杰失败的话,还是不得不走这条先下手为强的路,探探底细总没错的。
窦文杰现在赤身裸体的,虽然不太雅观,倒是方便她试探了,余鱼摸起几颗石子,对准他袒露的后背穴位,正要丢过去,外头突然有个总兵模样的人走进来禀报公务,“少将军,方才梁大人送来了这个。”
余鱼急忙收手,竖起耳朵。
窦文杰早就被剥夺了兵权了,就剩平王的舅舅窦老将军挂个衔,被收了虎符也是名存实亡,这些年国泰民安的,更是体现不了什么作用,窦老将军岁数那么大了,等他一退,就是皇上收回大权的时候。
现在他本职明明是工部尚书,怎么底下人仍然这么称呼他?而且看他也没有纠正的意思,余鱼心下微沉——看来窦文杰对窦家即将失去的兵权果真是有不小的执念,倘若皇上不能给他,他少不得要向平王去求了。
窦文杰用布巾随意擦了把脸,一边接过信,触手便觉得沉甸甸的,他心下一动,急忙将布巾丢到石桌上,打开火漆封一抖,信的夹层中便掉出一枚铜符来,落在石板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那位总兵显然是窦文杰的心腹,此时他家大人在看密信,他也并未避让,而是立即蹲下身替他将那铜符捡起来,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他将那东西双手奉上,窦文杰接过,浓眉紧锁,捏着那枚铜符反复看了几遍,最后攥在手心之中,看样子心情十分复杂。
总兵迟疑道,“少将军,梁大人怎么会有虎符,他这是……”
“是那个人的意思,梁文道是他眼前的红人,自然奉他之命办事。”
窦文杰再次展开手心,看着那枚铜虎,摇头叹道,“从十多年前他不得老皇帝欢心,还能隐忍负重,我就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这些年朝中各路势力被他收服的七七八八,他不动声色做了这么多,岂会是平庸之辈,到底是出身名门的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做事更迂回婉转,也比我们粗人留一线,再加上青州赈灾这一事,民心所向,还有什么可争的,可惜我这表弟看不清楚。”
余鱼这回借着光看清了那枚铜符,不禁也被震撼到了。虎符这东西她听说书先生说过,左右半符,将军帝王手里各一枚,一般打仗的时候才会交到将军手中,作为调兵遣将的信物,是权力的象征。
但这东西,对于窦家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兵符的存在本就是因为不是每个兵士都认得哪个是他们的将军,所以要以兵符认人,听从号令,而本朝窦家军独大,以窦家的名气,这东西真就只是个象征摆设罢了。
然而别管它是不是个铜器死物,有和没有,心情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别说朝廷上了,就说普通人,我有个东西你很喜欢,我说你随时随地过来看,看一辈子都成,和我看你喜欢直接送给你又是两码事。
这关乎亲近不亲近,信任不信任的问题,看来皇上也深谙此中道理,竟抛出了这么大一个诚意来,窦老将军退任在即,明明可以趁机扶植其他家族接任分权,皇上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将兵符交到了窦文杰手中,这是要给排面,重振窦家军的意思啊!毕竟战乱年代窦家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不能叫人寒了心。
余鱼心下佩服,这几件事看下来,皇上真是不简单,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压力重重的情况下,还能样样都做得井井有条,不急不缓,不卑不亢,该着他皇位坐得稳!
如果是她,面对皇上的善意招徕,虽然未必全然信赖,但绝对不会无动于衷,以己推人,窦文杰也很可能因此动摇,所以白玉楼语气中对这件事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唯一不好说的是,皇上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又会不会像平王一样,等套牢了之后再对人下手。另外,窦文杰多年以来收了平王送来不少的银子和西戎的兵器,他如果接了皇上的橄榄枝想要中途撤退及时止损的话,平王会不会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他要怎么把这事圆过去保窦家安然无恙,这也是很难办的事。
皇上既然知道找窦文杰,说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平王拉拢门派勾搭西戎的障眼法所蒙蔽,知道真正难对付的另有其人,也知道窦家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只要遏制住祸起萧墙的隐患,就能化危机于无形。
余鱼琢磨着,皇上将选择题抛给窦文杰,说不定是想顺带考察考察他的人品和能力,无论他选哪个,后续都还有一大堆的难题要解,这位九五之尊,还挺有心眼的呢。
她这么猜测着,对这位身居高位者愈发好奇起来。
院中,窦文杰已经展开那封信仔细地看了一遍,神色变换,“皇上已经将父亲放出来了,只是对外还没有说。”
总兵忍了半天了,听到这忍不住问道,“这……少将军,皇上这是何意?”
窦文杰在石凳上坐下,“我窦家成了李家兄弟争抢的香饽饽了。”
总兵明白过来,“那少将军怎么选?”
“如果我表态跟了皇上,就等于是摆了表弟一道,窦家这些年都是靠着表弟的钱财养兵,而且,表弟怎么说都是亲戚,皇上却是外人了。”
总兵想了想道,“的确如此,亲戚关系是摆不脱的,外人哪有胜算,唉,皇上怎么会如此愚蠢!”
窦文杰却摇头,“不,他聪明得很,上位者无一不猜疑身边权力大有威胁者,换了谁都一样。表弟拿钱难道是真心为了我们窦家好?还不是想驱使我们为他争权夺位,一旦他上位,恐怕只会做的更绝,没人比我了解他,他比皇上心要狠,现在对我百般客气,不过是因为我还有用处,他连自己亲娘在狱中都能不顾,难道还会顾及我?”
总兵没想到他家少将军能跳脱出亲缘关系考虑得这般冷静周全,有些哑然,“既然如此,少将军为何不一开始就维护皇上?”
窦文杰突然笑了,“欲拒还迎,激上一激的道理不光那些文士酸儒擅长,我这个大老粗也懂得几分,我窦家靠双手挣得名声地位,比不上其他名门勋贵的数百年根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一去,窦家愈加式微,我是长子,不能让将门窦家毁在我手里,势必要给家门争取最大的好处。”
余鱼听得连连点头,窦文杰的心思细腻,和他粗犷的外表大不相符,他这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想给窦家争最后一把呢!
想要在新天子手下站稳脚跟,这其实无可厚非,只要这位大人尚有良知,不像他那位野心勃勃的表弟,跑偏的太多就成。
总兵迟疑道,“……少将军,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窦家还没有篡夺江山给本国改姓大逆不道的想法,自然是在谁手下好干就选谁。”
总兵总算明白过来了,“所以将军迟迟不动,是在看哪方给的利益大?更可靠?可皇上只拿兵符过来,似乎诚意不够,这兵符对我们来说有没有都一样啊,我们只听命于将军。”
窦文杰举起那枚兵符,“在我们看来一样,外人看来不一样,他是在逐步给我窦家恢复地位。窦家当年若不站错队,现在也不至于如此,后期老皇帝压制窦家,反倒适得其反激化了矛盾。跟他父亲相比,皇上倒是聪明多了,知道放权的道理。”
“可他放权给您,就不怕养虎为患?”
“皇上忌惮的是表弟,我姓窦不姓李,表弟若没了,我一个外姓想要造反也无法服众,别说我还根本没有那个心思,除了打仗卫国,我对别的兴趣不大,皇上也算摸透了我们窦家人的脾性。”
总兵说不出话来,似乎一时无法理解这些上位者之间你来我往相互试探的过招。
“皇上仁义却不寡断,心里门儿清,这次放我出来是铤而走险,想必也留好了后路。”他笑着看向总兵,“一个猛兽,你若收不住亦控制不了,会如何?”
“会……会杀了它。”总兵说完,惊异莫名地看着他:“您是说,将军您若不跟从皇上,他会杀了您?”
“表弟也是一样的。”窦文杰笑了笑,“我如果不听他的,他也不会教我好活的,这本来就是软硬兼施,有去无回的一场赌局。”
总兵听了顿时脸上愁云密布,他家少将军倒是好整以暇,转身大步回屋休息去了,总兵呆站了一会儿,长吁短叹地替他收拾了衣服布巾,也离开了。Χiυmъ.cοΜ
余鱼看着人去院空,才跃下墙头,虽然没试探到窦文杰的功夫,但此行收获颇丰,窦文杰果然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粗枝大叶,心细到令人不容小觑。
听他话中的意思,其实是向皇上这边倾斜了很多的,关键是怎么和平王周旋,如何处理那些西戎兵器……余鱼背靠着墙根思索,若窦文杰有心走回正道,她还是很乐意帮点儿小忙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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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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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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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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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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