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未必就比别人聪明,只是因为站的位置,更能够看清某些事情罢了。
薛山之上,薛天放突遭袭击,在认出对方来自北阴伯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事情的根由。而后者虽然愚笨了一些,但毕竟是家主,掌控着薛家的全局,在接连的变故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终于回过味来。
那二十五县家主此次发难,绝对不是为薛万仞跟薛千裘撑腰,而根本就是赶尽杀绝,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改往日的和善面孔,做出这种惊天大事呢?
利益,除了利益,薛千裘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那么薛家又有什么东西,能如此惹目呢?
如此想下去,答案便呼之欲出。
北城,只有北城。
家族之内,平常子弟或许不清楚北城里有什么,可身为家主的薛千裘如何不知,至于薛万仞跟薛百里或许稍有不如,但北城这么多年给家族带来的财物,却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薛千裘临死前的提醒,本意上只是提醒两位兄弟小心那二十五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位反应会如此激烈。
但话又说回来了,薛千裘毕竟不是薛万仞跟薛百里,他也没有时间去体会两位兄弟当时的心情。
高冠老者死了,十几个反抗的族人更是惨遭屠戮,最重要的还有薛千裘也被逼死了。这发生的种种,早已经超出了兄弟两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别说二十五县别有用心,哪怕他们真心的是为了他们争权夺势,事成之后,两人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别说其他族人,即便自己的子女怕是都要戳着父辈的脊梁骨痛骂吧。
千古骂名,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以死谢罪。
更何况,那二十五县狼子野心,又哪里是来帮忙,根本就是拿他们当傻子啊。
现如今,二十五县之所以对他们两兄弟还只是逼迫,而没有撕破脸皮,只为安抚罢了。一旦让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彻底掌控了薛县,掌控了北城,可以预见,整个薛氏族人绝对难逃一死。
斩草不除根,那可是遗患无穷的啊。
正因为想通了此节,两兄弟只是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是绝望下的求死。
求死是他们的意志,不是目的,目的是赎罪,挽救整个薛家,而当时唯一能够挽救薛家的办法,便是制造混乱,以让族人趁乱逃离演武场。
当然,这个过程中,会死人,会死很多人,这里说的人是薛氏族人,至于其他的,在两兄弟眼中,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包括他们的妻子。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那两个贱人未必参与了此事,但她们的出身便是最大的原罪。
“由于太过突然,曾家家主被三爷一击必杀。白家家主伤在了大爷的手中,可……”薛九儿一想到当时的悲壮,受其感染,眼泪便簌簌的流了下来。
剩下的不用薛九儿说,薛衣侯也能自动脑补。
剩下的二十三县家主如何会袖手旁观,合力之下,大伯跟三叔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当时大爷身中十几剑依然不断的大声呼喊,让族人快跑,去南城以及北城报信,去薛山……报信,呜呜……”薛九儿掩面大哭,引得旁边的妹妹也大哭了起来。
中年妇人暗自抹泪,只有薛衣侯此时反而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我薛家儿郎,总归没有吃里扒外之辈,哈哈。大伯、三叔,你们逼死我父亲的罪过,人死账消,就此两清。”
“闭嘴,哭哭啼啼岂是男儿所为,有泪打落了牙齿也要咽下去。”薛衣侯猛然大喝,不仅是对薛九儿说的,更是在提醒他自己,“说,除了你还有谁逃出来了?”
嚎啕之声如同被剪断了一般戛然而止,虽然还忍不住抽噎,但薛九儿却是精神一震,“我、我不知道,当时整个演武场都乱了,到处都是厮杀。我、我当时吓傻了,还是被十三娘拽着,趁乱逃了出来。十三娘为了掩护我,拖住了追敌,只是让我找到你,然后去薛山。”
“十三娘……”薛衣侯狠狠的关上眼皮,不让眼泪掉落,“现在是什么时辰?”
“呃?”虽不知薛衣侯为何有此一问,但薛九儿还是张口回道,“酉时快过了。”
换言之就是差不多傍晚六、七点钟。
薛衣侯心中暗自计算了一番,咬了咬牙,猛得推开身旁的妇人,便跳下了床。
“带我回薛县。”
“不行!”出乎意料的,中年妇人几乎是尖叫着出声拒绝。
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妇人咬了咬牙,对薛衣侯劝慰道,“十四郎,现在薛县何其危险,你现在又受了如此重的伤,想必,若是你爹娘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让你赴险,所以……”
似乎受不住薛衣侯的凛冽目光,妇人后面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妇人的理由听上去确实合乎情理,可她眼神中的一抹慌乱,却如何逃得过薛衣侯的眼睛。
树倒猢狲散么?
薛衣侯摇了摇头。
对于妇人的私心,他知道,但却没有一丝的怨言。
薛九儿的身上虽然留着薛家的血脉,毕竟已经出了五服,再看看其家境,联想到当初高冠老者的介绍。
孤儿寡母,眼前这个丧夫的妇人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了。
薛九儿好不容易脱离虎口,没有道理也没有义务,再为薛家抛洒热血了。
薛衣侯暗自叹息,最终转过头去,“你家有牛么?”
“没有牛,但有一头驴子。”薛九儿回道。
“借给我用一下如何,但我不保证能还回来。”薛衣侯惭愧道。
薛九儿有些为难,要知道那头驴子可以算得上这一家三口最大的财富了。
“要不,还是我架着你去吧?”薛九儿不傻,只是因为年少阅历浅薄而已,他如何听不出母亲拒绝中的舔犊私心。
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薛衣侯,他却有种热血燃烧的感觉。
薛家存亡,母亲或许并不在乎,可薛九儿不同,他的骨子里毕竟流着薛家的血脉,而他的父亲更是为了薛家而死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便是父亲耳提面命教给他的。
“九儿,不要!”床上,妇人神色大变,近乎哀求,被眼泪糊住的眸子急忙投向了薛衣侯。
“哥哥……”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瘦骨嶙峋的黄毛丫头紧紧的抱住了哥哥的大腿。
薛九儿的眸子在燃烧,母亲的眼睛在喋血,妹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泛着的则是依赖,三种眼神,无比清晰的呈现在薛衣侯的视野中,于是……
薛衣侯艰难的挪到了薛九儿的身旁,看似欣慰而又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前我是个混账,以后或许也是,但你这个兄弟,我交下了。”
啪!!!
不给薛九儿开口的机会,薛衣侯突然出手,一记手刀砍在了薛九儿的后颈之上。
“啊……”猝不及防下受此猛击,薛九儿不由痛叫出来,更多的是疑惑。
好端端的,干嘛打我。
可惜,他疑惑的目光没有换来答案,而是又一记更凶猛的手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哥哥……”小姑娘吓得一跳,紧接着便饱含愤怒的瞪向薛衣侯。
“哎,看来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伤势啊。”薛衣侯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没有理会小姑娘的怒火,而是转头望向了他们的母亲。
“能把你家的驴子牵来么?”
小姑娘不会理解薛衣侯为何会打自己的哥哥,但他们的母亲如何不懂,感激的望了薛衣侯一眼,见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幽叹一声,便下了床,搀着薛衣侯走出了茅舍。
薛九儿家的驴子被栓在了茅屋后的一颗小树上,倒也不担心被人偷走。
妇人亲自给驴子套上鞍子,又扶着薛衣侯坐了上去。
“婶婶……”
“十四郎可不敢这么说,老身受不起。”妇人颇有些受宠若惊道。
虽同为薛家,但嫡脉跟九从的地位何止天壤,薛九儿家除了每月能获得一些修行资源外,几乎与寻常农家没有差别。
“如何受不起,若是没有九儿,我这条命都没有了。”薛衣侯摆了摆手,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此去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但我再如何混账,依然是薛家的嫡子,此时是万万不能逃避的。若我有幸逃回来,必有厚报。若是死了……这块玉阙是当年爷爷送我的,与其落在歹人的手中,就权当抵了你家这头驴子吧。”
说话间,薛衣侯毫不犹豫的从袍子的内兜里掏出了一方玉阙,深深看了一眼,赫然是不久前意图贿赂高老鬼的那块,强行塞进了妇人的手中。
“还有……”骑着驴子刚刚走出没几步,薛衣侯突然想到了什么,“薛家这一劫怕是过不去了,短时间内,你家或许不会有事,可时间稍长,怕是会遭迫害。若我回来便罢,若回不来,就收拾收拾另觅去处吧。”琇書網
“走了。”
摆了摆手,骑着驴子的薛衣侯再也没有回头,一如往常的洒脱,可月光下的背影,看在妇人的眼中,却充满了浓浓的悲怆,让其忍不住的掉下泪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君子一去兮不复返……呸、呸,小爷会死,这话阎王爷都不信,哈哈……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
怪异的小调随风传来,妇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老天无眼,为何降此横祸于薛家,为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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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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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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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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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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