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西院静寂无声,如故如旧。
房间里没有光亮,庭院里亦无动静,如同沉睡中的其他院落一样,西院并无异样。
江颋心下方安,看来苑晓风并未来过,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缓步走出院外。
与垅幽见面一事俨然已无法继续,他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再做打算。
心情不再紧张,他这才发现一路上赶得急,衣角不知何时被刮破了,无心睡眠,他换了件长衫,步出房间,来到落雨亭中。
月色清清,月光下的一草一木浸染着一层淡淡的光,他慢慢坐下来,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原来,对一个人的在乎竟能令人如此疯狂,他不禁扬起唇角,笑自己从夜市到西院这一路是如何心焦、又是如何释然的,虽然白白焦急了一场,但无事发生便是最好的结果。
唯一遗憾的是错过了与垅幽的约定,他失约了,对此他感到抱歉,思忖着向垅幽致歉,当然了,也要向百里青柠表示歉意,此番她从中牵线,皆因他之过,导致无果,他该给青柠一个交代。
晨曦微露之时,江家重又开启一日的生活。
秦伯打开江家的大门,马车已在门外备好,江啸鸢提步而出,上了马车,江潾紧随其后。
今日,他们要为婚事去一趟庄家,父子二人皆面色凝重,个中心事在二人心中翻涌。
江啸鸢决定延缓婚期,虽然与庄家联姻是他筹谋已久之事,但眼下家中出了更重要的事,此事不决,后患无穷,且于庄家不公,他不应将庄家牵扯进来,在庄宛亭嫁入江家之前,有必要告知庄家。
当然,告知的内容自不会是“实情”,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大太太被禁足一事尚只限于江家内部所知,他已明令所知之人不许外传,江家家法绝非儿戏,他有把握控制事态。
但在与庄家正式成为亲家之前,他必须首先解决自家内部的问题。
江潾的婚期将至,身为母亲,大太太已难出席儿子的婚礼,江啸鸢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她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顾念夫妻之义、母子之情,他尚未将禁足大太太的原因告诉江潾,仍是给她留了颜面的,不过终有一天,江潾会知道。
且看江潾,亦是愁眉不展,尽管将婚期延后是他曾经盼望的,他甚至盼望过取消婚约,然而眼下早已没了当初盼望的理由,苑晓风已然离世,他娶谁又有何不同?只是,而今的理由变成了母亲“身患重病”,父亲用这样的借口,意欲何如?母亲究竟做了什么?父亲与母亲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身为儿子,他对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惆怅,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倍感焦虑。
想来庄家听到这样的理由,应会同意延缓婚期,任是谁听到亲家母“病重”,都会以患者为大,先行医治,此趟庄家之行,几乎无意外地,会达成所愿。
江啸鸢已想好对策,婉拒探视,他并不打算让庄家的人见到大太太,理由并不难“编”,“以免传染”便可应付。只是,这编造的理由亦令他心情沉重,夫妻一场,他们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他们的婚姻已然失败,孰错?孰过?
马车的车轮继续前行,车内,沉默的父子心照不宣。
再看大太太,不为所乱,气定神闲,想要与对手较量,手中岂能无牌?
——她所奉行的人生准则,令她即便身处“险境”,依然算计着下一张牌该如何打出。
她这个不会轻言放弃的女人,若非如此,又岂会走到今日?
“险”——对她来说,当下的情形的确险峻,他的夫君已经与她摊牌,在那封血书面前,她无话可说,也罢,她并不否认血书所言,恐怕她的夫君也早已对她有所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今不过是有了罪证,但那又何惧?事情已过去多年,难不成他江啸鸢会将她送交官府?她不信,亦不惧,她有绝对的自信,为了江家的颜面,为了江家的日后,为了他们的儿子,江啸鸢还不至与她撕破脸皮。
但是,事情终归是发生了,她杀害百里絜一事既已败露,江啸鸢不会善罢甘休,她失去了可以要挟江啸鸢的“利器”,好在她的身份依然是她重要的一张牌,即使与庄家的婚事延期,理由不过是她身患重病,江啸鸢不会将真正的理由告诉庄家,仅此一点,她便并未走到绝路。
只是,血书出现得突然,亦出现得蹊跷,这令她不得不重视。
当年,在决定利用阿庆对付百里絜时,阿庆便未离开过江家,直到被投入大牢,阿庆始终没有机会见到家人,加之以她对阿庆的监视,未见其有何反常举动,一切都按照她的要求行事,那么,那封血书是何时写的?如何流出的?藏在了哪里?又是被谁发现的?
她确信,江啸鸢看到血书并非偶然,背后必有人在推动此事,目的不言自明,针对的便是她。
这么多年来,有谁在针对她?她怀疑过谁?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人,看来是坐不住了,开始对她下手了,她又岂是坐等攻击之辈?没有一点儿准备,何以面对如此局面?想要一决高下,终究还要看手里打的是什么牌!
是时候将她的王牌亮出来了,多年的心血不能白费,为了找到这张牌,她付出了多少心力,该是它出场的时候了!
“给大太太请安!”阿土遵嘱,来到她面前。
大太太将手中的牌放到案上,眼皮抬也未抬,只一挥手,阿土会意,道了声“是”,便下去了。
不多时,阿土再度返回,面上带着笑容:“回大太太,那人说已安置妥当,请大太太放心!”xǐυmь.℃òm
“嗯。”大太太轻轻一声,站起身,“这些日子你便盯紧些,务必看牢那丫头。”随手将银子递到阿土手中。
阿土喜不自胜,咧着嘴道:“多谢大太太!小的一定办好,不辜负大太太信任!”
大太太抬眉,示意他“去吧”,阿土离开后,大太太对着镜子整了整仪容,径自往西院走去。
白日里的西院依旧很静,仿佛无人居住一般,大太太不觉稀奇,她记得有只看院的狗,二太太道那是作伴的,说来奇怪,竟无了踪影。
此次前来,她没有带丫鬟,虽遭禁足,但在自家各处仍可通行,那日大老爷当着二太太的面宣布此事,着实驳了她的颜面,耿耿于怀也罢,并未妨碍她做她想做的事。
西院的丫鬟见大太太至此,急忙通传,二太太很快出现在门口,躬身相迎。
大太太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颜面上虽输了一些,但气势上不能输。
二太太对她的这番做派见得多了,未予理会,只像往常一样,在她进屋之后,跟着她走了进去。
大太太坐定,二太太命丫鬟上茶,状似不经意地从案前走过,一支步摇在她身后显现出来。
大太太啜了口茶,瞥见那支步摇,若是没有猜错,应是二太太有意放在那里的,她再次啜了口茶,平抚着内心的起伏,待心绪平定后,将茶杯置于案上。
那支步摇对她来说非比寻常,她不可能在见到它时心内毫无波澜,但她来此的目的很明确,她有王牌在手,无惧二太太的挑衅——在她看来,将步摇放在她目力所及之处,便是挑衅——她直视二太太,笑容可掬地闲话起家常。
话题从江家的日常,到她的琐事,大太太说得尽兴,二太太也便附和着她的兴致。二太太本就无心于此,表面的附和令她感到疲惫,不知大太太想要做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无非是想引出真正想说的话。
无奈,大太太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沉浸其中,二太太不免轻蹙眉头,面上却还要维系着和谐。
大太太见时机已到,正如一汪沉静无波的水潭,她要的便是此时在它上面投下一块石头,掀起足够突然的水花。
“唉——”她先是叹了口气,慨叹道:“这日子啊便是如此,要不怎么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二太太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大太太继续:“这么多年弟妹亦是不易,好在珵儿他们皆已成人,各自有了归宿,弟妹也可享享清福了!”
二太太再度颔首,本欲开口说几句客套话,又听大太太接着道:“只是……”
“只是”之后,却没了下文,大太太面露难色,停止了一番言论。
“只是如何?”二太太不解,何以说话至此,戛然而止?
大太太不语,掏出手帕,假意掩面,似心有戚戚焉。
二太太更加不解,但见大太太模样,隐隐地添了一层疑惑。
她隐约感到大太太话锋一转必有玄机,故意停在此处不言,卖的是何关子?
大太太放下手帕,又叹了口气,道:“弟妹可还记得一人?”
“谁?”二太太淡然以问。
“哪个做娘亲的,会忘了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呢?”大太太话里有话。
二太太心里一紧,面上仍旧淡定:“大太太此言何意?”
“弟妹难道忘了,七月里出生的那个丫头?”大太太眉梢轻挑,嘴角翘起一抹轻蔑的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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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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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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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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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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