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的摊位,布满整个台阶。
江颋一路行着,如约来到夜市一个并不起眼的烧鹅摊位前,只要有空当,即便隐蔽之处,亦有摆摊之人,食客们不分昼夜的热情可见一斑。
此番主动约见垅幽,是江颋必走的一步,尽管垅幽曾给他回信,声称会与他见面,但垅幽所称的“时机”未必是他能等到的时机,他不能坐等,唯有出击。
由百里青柠牵线,所幸垅幽并未拒绝,看来这位神秘人也已做好露面的准备,一切似乎都已到了见分晓的时候。
杭州城的夜,注定不会孤独。
“百工技艺,蔬果鱼肉,百凡食用之物,皆于此聚易。”
垅幽选择于夜市相见,虽不在江颋意料之中,却也不觉意外,垅幽的出其不意已非一次两次,此次亦然。
髯火烛照,如同白日,江颋静静地坐着,于熙攘嘈杂的夜市中,等候着垅幽的出现。
一只狗走到他面前,食客们的馈赠俨然已填饱它的肚子,对着面前的骨头无动于衷。
它围着江颋打转儿,江颋不为所动,他本就不怕狗,加之此狗并无恶意,无非嗅嗅而已,无碍,无妨。
只是——
他猛然想起苑晓风对他说过,她怕狗,因此不敢再进江家西院,当时他并未多想,可是,在此之前,她曾潜入过西院,将那支步摇放到了桃树下……
一个念头闪过——放步摇的那晚,她是如何避开那只狗的?为何未听她提起?
当她说想再去趟西院时,她的理由是怕狗,故而他决定由他去西院探查,若非是她自相矛盾,便是——www.xiumb.com
“不好!”江颋心里一惊——
她在转移他的视线!
她怕他担心,怕他阻止,以怕狗为名,让他以为她不会再去江家,不会再去西院,一切由他去做,他想要她置身事外,而她已看出他的心思,只是假装不会再去。
这一漏洞在江颋的心里迅速蔓延开来,继而扩大到谷婆是否能“看”住苑晓风?
谷婆是他特意留在苑晓风身边的,和其他阿婆一样,谷婆就像家中的婆婆,和蔼可亲,殊不知,谷婆是隐藏的点穴高手,有她看着苑晓风,他不担心。
可是,谷婆虽然厉害,苑晓风的小花招也不少,当着他的面,她能说“怕狗”云云,连他都相信了她的那套说辞,难免她不会想出什么主意绕过谷婆。
又是一个月夜,江颋的心里七上八下,这番猜测或许没有来由,但直觉令他坐立不安,他无心再等待垅幽,即使错过一次见面的机会,他仍然决定——回江家、去西院。
他要看看苑晓风是否去了那里,他不放心,实在不放心!
大太太禁足之后,苑晓风并不知江家现状,这是近期发生的事,纵然她再度穿越回来,也是不知。眼下的江家暗流涌动,若苑晓风在此时冒然进入西院,已与之前有所不同,不光是那只狗,即便她能避开狗,仍有其他暗处的危险……
江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直觉亦是没错——
苑晓风果然用小招数“骗”过了谷婆,从五云山来到江家。
依旧是从秘道进入,依旧躲过了巡查的小厮,轻车熟路,她驾轻就熟。
西院的那只狗还在,上一次来,她用一顿大餐满足了狗儿的需求,一点儿小酒稍稍对不住地让狗狗睡了会儿觉,她哪里怕狗,在现代时,她可是汪星人的好朋友。
只不过,为了应付狗儿,着实花了她不少功夫,由此耽误了时间,原想趁放步摇之机在院中查探一番,无奈只好作罢,放下步摇后便离开了。
她不能让江颋为他分心,上次偷放步摇便是好说歹说,江颋才同意她去做的,毕竟当时的他也无法分身,况且在那之前,她已不止一次偷偷进入江家,一切都很顺利,她,很安全。
可是,江颋越来越担心她的安危,阻止她单独行动,她只得编造个怕狗的理由,让他误以为她不会再来西院,交给他去做便好。
她怎能都让他去做呢?
与江颋重逢后,她没再问过他胳膊上的那道大伤疤,他对她说过他身上的伤因何而有,却从未说过那道最大的疤因何而来,不是她忘记了,不是她忽视了,而是她已经知道了——
在19岁的苑晓风与江颋见面前,她便知道了那道疤的产生!
那是他身体里的隐患之源,也是他必须要消除的疾患之根!
当她躲起来目睹他亲手划破皮肤,忍着痛,从大太太手中拿过药粉,一点点,一点点,撒到自己的伤口里时,他是用何等的毅力与坚忍在做这件事!
汗珠汇聚成流,他像水洗一般,完成了大太太本要亲手完成的事。
他不要大太太在他的身体上动一丝一毫,宁可自己动手,亲手为自己埋下大太太想要的束缚,让自己束缚在大太太的私欲里。
只因他的对抗,大太太变本加厉,不满足于药丸对他的控制,将更深、更重的痛埋在他的身体里,大太太恨他至此,恨清露至此,以至于恶毒至此!
若不是找到娘亲的信念支撑着他,他需要从大太太手中持续得到药丸,直到获得解药,恐怕他会放弃生的希望,在深渊中沉沦,正应和大太太的“心愿”——
那幅画与江颋的命,总能得到一样。
为了掩饰胳膊上的伤,更确切地说,为了掩饰大太太所为,江颋故意摔伤了腿,以治疗腿疾为由,由大太太安排的大夫为他医治。
身体上的痛令他变得愈发暴躁,胳膊上的伤虽已养好,但腿疾并未痊愈,一次不慎,他再度伤及腿部,直到19岁的苑晓风来了之后,才渐渐好转。
这便是她,再度穿越回来的苑晓风所看到的江颋、所知道的江颋,何需再问,江颋不会将如此惨痛的经历展现给她,他不舍她难过,不忍她害怕,却不知,在亲眼目睹的那一刻,她已泪流满面。
所以,她不能让江颋再独自承受这一切,她庆幸自己又一次回来,她要帮他,帮他拿到解药,帮他对付加害他的人,哪怕出一份力,也要帮他!
此时的西院,庭院中夜静人空,房间里的人应该都在睡觉,苑晓风凭记忆来到桃树下,她曾看到二太太半蹲在这里,摸着什么。
“她在摸什么呢?”苑晓风心里嘀咕,也半蹲着,摸着,但并没有摸到什么。
她后悔没有早一些来探查,在第一次发现二太太身着黑袍出现之后,她只是开始注意二太太这个人,并未想到西院的庭院有何蹊跷。直到她打算将步摇放到西院,计划该将它放到哪个地方时,忆及曾经所见,一些细节浮现出来,才发觉似乎遗漏了这座庭院本身。
她仔细回忆那晚曾见过二太太做过什么,她记得,当时寻猫的小厮要走过来,二太太往墙边挪了挪。
——对,墙边。
她决定到墙边看一看。
她悄悄走到记忆里二太太所在的位置,靠着一面墙,她摸了摸墙,和普通的墙面没有什么分别。
她往前继续挪动,贴着墙面,尽量模仿二太太的动作,看看当时的二太太站在那个位置到底能看到什么。
蓦地,她碰到了什么。
借着月光,隐隐约约有一小块墙面似与别处不同,有些许凹陷,不明显,但用手平铺着摸过去,能够感受到它的轻微下陷。
她碰了碰那一小块墙面,无事发生,只是感觉那块凹陷似乎又下降一些。
——不对,不是“无事发生”,这个“下降”便是“有事”!
她下意识看看四周,与方才没有不同,但隐隐绰绰地,桃树下似有异样。
她蹑手蹑脚来到桃树下,正是刚才半蹲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
她有些紧张,从秘道进入江家、来到西院都不曾紧张,但这一刻,她紧张了。
这是什么洞?
她首先想到的是要不要伸手进去摸摸,但是又害怕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比如老鼠,她不怕狗,但千真万确怕老鼠!
时不我待,她没有时间犹豫,必须速战速决,索性,心一横——
摸!
江颋以加急的速度驱策着马儿,他的预感越来越令他不安,心在急跳,马在狂奔。
从夜市到江家,一路上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晓风!
他默念“不要去、不要去”,希望晓风不会出现在江家,更不要出现在西院。
若说有什么事是他忽略的,那便是对二太太的关注,他太过忽视二太太的存在。
在江家,二房与大房的来往少到屈指可数,人人都道二老爷离世后二太太变得寡言少语,在众人看来,二太太的缄默皆因二老爷的离开,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因此,他忽略了对二太太的观察,并未发现她有何异常。
然而,苑晓风告诉他,二太太身着黑袍,出没于铁匠铺,联想其在月夜院中的诡异行为,这些无不显示着二太太的“反常”。
既为反常,那么,二太太的常态又是什么?可知的是,她必有秘密,但不可知的是,为了这个“秘密”,她会做什么?
晓风将步摇放在二太太的西院,想以此牵出相关往事,晓风对二太太已有所怀疑,以她的性格,不探个究竟不会罢休,他怎么忽视了,真以为她怕狗不会再去西院“探秘”!
晓风一直想帮他,他的那封信会让她踏实留在五云山,等着他吗?谷婆能看得住她吗?
是他大意了!
江颋气自己为何不多想一想,为何不深想一想?!他希望她仍在五云山,有谷婆在她身旁,他只是关心则乱,只是空担心一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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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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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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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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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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