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会心而笑,范闲晃着脑袋背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蒙浅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嬉笑道:“诗神集你倒是熟!”
“那当然,就是我写的!”
“好吧,你写的。”蒙浅雪从善如流,范闲聪敏机灵,七窍玲珑,颖悟绝伦,但是才高八斗写出这种诗集,却是不信的,他不像是那种能哼出举杯消愁愁更愁,百年多病独登台,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种句子的人。
几人陆续跳上马车,依次落座,萧庭生坐在上首中央,萧平章夫妇坐在一边,是以范闲和萧平旌并排,两人冠服式样相当,颜色相近,又都是年少轻狂的好年纪,竟像是嫡亲的兄弟。萧庭生看在眼里,面色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长叹一声,从儿女情长又转到国家大事之上。
长林府的马车是按照制度标配,在金陵的青石板上理应不该如此颠簸才是,萧庭生和萧平章本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相视一眼,满面凝重。
蒙浅雪收到夫君的暗示,缓缓用手挑开帘帐往外一瞥,脸色大变,提了剑就要冲出去。
“镇定。”萧平章按住她的宝剑,去望随时紧绷着在警惕状态的萧平旌,“阿闲怎么了?”
从他的角度看,范闲就是靠在弟弟肩头睡着了。
萧平旌轻拍他的背,没有一点反应,又去探他的脉:“睡着了。”
真睡着?萧平章顿觉有异:“平旌,你感觉怎样?”
萧平旌动动胳膊,试着运行了下气脉:“我没事。”
皇城脚下堂而皇之地劫走长林府的马车,在萧家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这辆车的目的地在哪里?是谁如此大胆?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此事不知是冲谁来的,不变应万变。”萧庭生从容不迫,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萧平章闻言微阖双眼气定神闲,蒙浅雪紧握着随身宝剑随时便可出剑,萧平旌微微侧过身子,将昏睡不醒的范闲虚抱在身侧,平静之下是紧绷在弦上的箭蓄势待发。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才停了下来。萧平章立刻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平旌,注意着点阿闲。”
萧平旌左手握剑,将范闲移至身后,自己门户对外:“知道了,还用你说?”
数双眼睛之下,车帘掀开,露出一青壮男子的脸来:“到了。”
萧平章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身黑衣好料,劲瘦的躯干上背了一把镶金大弓,观那弓弦居然有百石,又见他腰间的箭篓,脸色一变,露在外面那黑压压的生铁箭杆,分明是差点命丧之下的穿云箭!他绷紧了脸安抚住略微冲动的妻子,率先下了马车。
众人鱼贯而出,萧平旌扶着范闲踏在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之上,举目望去,满眼的飞火连天,竟是枫林尽染,红叶潇潇,曲径尽头是一户红墙绿瓦的二层小楼,穿过未有人打理的苍夷院落,走到门前,才发现朱门之上的落锁竟是纯金。
“我倒要看看,这装神弄鬼之人是谁。”萧平旌被这气氛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来,没了耐心,烦躁之下一脚踢开大门。
“砰!”朱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连绵起伏的白纱,似是无穷无尽的层峦叠嶂,玄影纷飞,无端端阴森森让人心中一冷。琇書蛧
蒙浅雪缩了缩:“不会有鬼吧?”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白衣短袍的女仆,纷纷拿了帐钩把那些白帐拢了起来,只留最里面一层,隐隐显出一张不大的美人榻。
“诸位请坐。”帐内人影微动,声音娇媚轻柔成一朵雨后百合,让人忍不住触摸。
“你是谁?”萧庭生沉声问道。
“我是谁,小范诗仙应该知道。”
话音一落,萧平旌感觉手下微微一动,范闲竟在此时正巧醒来,双眼微茫,从他怀里爬起来,似是头疼般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顿住。
瞪大双眼。
“很少看见范大人如此惊慌的模样呢……”
范闲脸色一白,循声望去,也顾不得萧家人在此,低身行礼:“臣……”
他难得的低眉顺目,微微紧咬着唇角,看上去十分不甘愿
——俯身之际,乍然间摸了靴子里的匕首,利刃出鞘,像一只展翅的大鸟,往那帐中的美人榻上飞去!
所有人都未料到这突生异变!他们从未见过范闲出手,然一出手却是登峰造极。
空气像是突然静止,白帐纷飞,范闲生生撤回了匕首退到萧平旌身旁。
然后像是没事人似的拍拍沾了尘土的大氅,乖乖地行了个极不规范的礼:“臣范闲,参见长公主。”
李云睿也厌了这故作神秘的把戏,命人撤了帘帐,这才显出全貌来。
美貌的妇人极有风韵,娇柔美丽得像还是停留在二八年华,她吹了吹刚涂好的蔻丹:“妾身本欲与长林王畅谈一番,这药效却是短了。”
“豆腐里的毒是你下的?”
“梁王十几年间吃的豆腐都带毒,两年前我还在南庆杀了你最好的朋友,这事你不能冤枉我。”
只有豆腐带毒?是了,人若是顿顿饭都带毒早就死了,豆腐作为家常菜,每月轮番也就出现在梁帝的餐桌上几回,还不一定动筷,长年累月偶尔吃点毒药,也就被当成身体亏空了。
“你认识下毒之人?知道今日我要去?也知我必定会察觉到豆腐里的毒?”
“寻常毒药当然于你无用,今天的豆腐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萧平旌一听:“告诉你不要乱吃东西吧?这回栽了!”这什么南庆长公主居然如此厉害,范闲聪明绝顶都被圈套了进去。
范闲两手交握,岿然不动:“你叫我来这做什么?”
李云睿娉娉婷婷走到他跟前嗤笑一声,风姿绰约地折了个方向去拿窗台上的秋菊,然后跪坐在榻前的桌案边,慢慢地把金黄的花瓣扯下来放入小小的石舀中。
范闲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我原本只想请萧氏一家。”她捏着茶壶往里倒了点水,“有人要我杀了他们。”石杵慢慢地砸烂了花瓣,“就想顺带把你一块儿杀了。”
她这话说得平常说得轻巧,像是把人命应该随意践踏,萧庭生闻言怒火中烧:“大言不惭!”
“燕小乙的箭,长林世子领教过。”李云睿轻声浅笑,看了看范闲,“范大人也领教过。”
萧平章一怔,他平生从未见过这样快狠准的箭,像是有开天辟地,摧山毁石之力,若不是有范闲的那件护甲,那两只箭必定会穿透他的身体,将他钉穿在身后的城门之上——事实上也差不多,他被那力道激得飞了起来,狠狠地撞上了城墙。
若是近身相搏,在场的都是高手,还有七八分胜算。但燕小乙是箭手,他像一只有着绝对优势的天上之鹰,目力所及之处全是他的领地。
“我们长林军,从未退过。”他笑的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萧平旌拔出剑:“随时奉陪!”
蒙浅雪侧身注意着窗外,千钧一发。
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人与范闲的距离竟是拉远——范闲是最能成功逃出去的一个。
“婉儿。”范闲忽然叫了一声榻上端坐的秀美女子,“你怎么在这儿?”
当匕首撕开帘帐,看到榻上坐着的不止有李云睿,还有她的女儿林婉儿之时,心惊之下立刻知道这局输得彻底。
“范闲。”林婉儿垂下眼睫,脸上泪痕未干,“母亲说,我若答应去和亲,她的生恩一笔勾销。”
范闲始终木然的表情总算是透露出一丝惊讶:“是你亲自去求的和亲?”
“是。”林婉儿忍不住落泪,“我不知道他会用和亲这件事威胁你,要你接收监察院,要你接收内库财权,要你做一个……孤臣。”李云睿竭力反对他们的婚事,别人能不闻不问,可终究是她的母亲,生了她的母亲,她不喜欢这个母亲,恨不得一刀两断——母亲说,只要她答应和亲,便可消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再无联系。
“我本不愿意,可是你杀了大哥,我就告诉自己,如果和亲之事安然度过,我便心无芥蒂地嫁给你。”说到这里,她的情绪猛然崩溃,“我真的不知道你会代替我和亲!我求母亲接我来这……,就为见你一面!”南庆与大梁素无联系,堂堂郡主和亲悔婚有很多种方法,庆帝大可以认个干女儿送出去了事,这本来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坎坷啊!林婉儿爱着范闲,内心希望他跨过这一道坎,却偏偏……
范闲微微红着眼眶,良久才道:“庆帝在你身上下了红袖招,所以你是一定要来大梁的。长公主接你来这,也是救你一命。”他叹息一声,“我原以为,他看好这门亲事,陈萍萍也不会多加干涉。”没想到这门亲事在他们眼里都不是良配,“他们不愿你我成婚。”
林婉儿何其通透的人,此时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其中阴暗扭曲的陷阱,脸色白成一片。颤抖道:“他们成功了?”
“成功了。”林婉儿不可能再回南庆,“你不相信我的那一刻起,你我就再无瓜葛。”
“范闲?”
“林珙确实因我而死,但他不是我杀的。”
林婉儿彻底没了言语,只有泪水千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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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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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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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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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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