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乔语初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眠,只好复从床上爬了起来,摸黑走到了客厅里,打开酒柜,取了一瓶爸爸珍藏的红酒,拿出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走到沙发旁边,屈膝坐了下来。
她想起白天取回来的那个快递,顺手拧亮了落地灯,从包里拿了出来,轻轻拆开一看,是一份《诉讼离婚通知书》。
乔自山还真去法院告了啊。
乔语初讽刺一笑,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眼角却有泪水滑落了下来。
她在这冷冰冰的地板上不知道坐了有多久,手边的酒瓶渐渐空了,放在旁边的手机却一直在震。
乔语初不厌其烦,终是接了起来。
“够了!我已经被你们逼成这样了!你们究竟还想怎么样?!”
听筒里传来良久的沉默。
谢拾安等她吼完,静静道。
“语初,是我。”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乔语初竟然怔了一下,片刻后,才用手撑住了脑袋,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我以为是……”
“你……还好吗?”
谢拾安嗓音里带着一丝心疼,试探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她想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
“那些人也找到训练基地去了,队里的领导没办法就打电话给了严教练,我们都很担心你。”
乔语初苦笑了一下。
“我没事。”
她这话说的勉强。
从她接电话开始,谢拾安就听出来哭腔了,顿时揪紧了心脏:“你别急啊,先照顾好自己,事情总是能解决的,我和严教练凑了些钱,已经给你转过去了,你先拿着用,我现在还在……”
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住院”两个字了,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再让她担心自己了。
于是麻利地改了口道。
“还在打团体赛,打完就能回去了,等回去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啊?谢拾安,这事是商量商量就能解决的吗?”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脑,也许是连日来积压了太多情绪,在这一刻,通通爆发了。
乔语初冷笑着。
“我妈住院,他们堵医院门口,害的我们从医院里被赶了出来,我们回家他们抬着棺材就堵在单元门口,你知道左邻右舍都是怎么看我们的吗?”
“语初……”
谢拾安也默默红了眼眶。
“对不起,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
“谢拾安,打你的比赛吧,我不在乎你那仨瓜俩枣的钱,也不需要你马后炮似的关心。”
“语初……”
谢拾安还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再拨过去,又成了已关机的提示音。
谢拾安放下手机,思索了片刻,还是翻出了那张名片,她按着上面的联系方式给人拨了过去。
“喂,是我,你们能给我多少钱?”
“前期签约费五百万,后面按产品销售额的10%分成,如果您不满意的话还可以……”
“这五百万什么时候能给我?”
对方一琢磨她这意思,这是急需用钱啊,立马从善如流道:“明天就可以打给您。”
谢拾安报出了一串卡号。
“打到这个账上,明天过来拿合同吧。”
对方喜出望外。
“诶,行,那就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趁着严新远出去买夜宵了还没回来,谢拾安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份合同,又俯身过去,在床头柜里扒拉了半天,总算是翻出来了一支笔。
她拔开笔帽,正准备签字的时候,简常念推门而入:“拾安,我来看你了——”
她话音未落,也看见了她膝头的A4纸。
“在写什么呢?”
简常念好奇地走了过去,谢拾安本能地把合同往背后一藏,她直觉不对,就下意识地去夺。
现在的谢拾安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合同很快就被抢了过来,简常念大致翻了几页。
“谢拾安,你疯了吧?!商务代言合同,这公司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严教练知道吗?!”
按照规定,职业运动员不得私下里接任何商务代言,都是要经过严格的企业背景资质审查的。
“简常念,你……还给我!”
谢拾安劈手去夺,她又站远了些,抿着唇角,脸色严肃,大有她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意思。
就这么几下动作,就扯的伤口隐隐作痛。
谢拾安额头上冒汗,捂着腹部,咬牙道。
“严教练最不喜欢我们搞一些商务代言了,他觉得不务正业,运动员就该做好本职工作,你觉得,这事能让他知道吗?让他知道了,他又能同意吗?”
简常念此时此刻还不知道乔语初家里出事了,又不忍心看她难受,还是走了过来扶她。
“那这么大的事,你也该知会他一声啊,这万一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
谢拾安顺势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你先把合同还给我,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
简常念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谢拾安又拉着她的手腕拽了一把。
“你快点啊,一会严教练就回来了。”
她这才把合同给人递了过去。
谢拾安三言两语讲清了事情的始末。
“我是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又不能去打球,奖金也要等团体赛结束了才能发,只有这家公司,可以让我先签合同,等出院了再拍广告,而且给的钱明天就可以到账,所以……”
简常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目光中突然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深意。
“值得吗?”
从前在滨海省队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谢拾安和乔语初两个人形影不离的,但多半都是谢拾安在黏着她,处处照顾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想法,甚至会为了乔语初而打破自己的一些惯例。
就连她因为急性阑尾炎发作入院的那天晚上,烧的糊里糊涂的,嘴里也都在喊着乔语初的名字。
现在又要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去帮她。
乔语初当然也是待谢拾安极好的,但不是这种倾尽所有,掏心掏肺的好。
她有所保留,但谢拾安能给的一切都给了。
简常念仿佛摸到了一些门槛,但是又猜不透,所以才有了刚刚那句问话。
谢拾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道。
“值得。”
简常念起身,往外走去。
她也说不清楚,明天就要比赛了,她大晚上的跑过来想见她一面的心情,见到了,听她说了这么多,又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自相矛盾,也让少年的心情一团浆糊。
谢拾安伸手,把人拉住。
“你……”
简常念回头看她一眼。
“你放心,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告诉严教练的。”
谢拾安松开她的手,往旁边让了让。
“我不是说这个,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
一团浆糊的心情稍稍明朗了一点。
简常念唇角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
“明天就要比赛了,你躺在床上都这么努力了,我也得加倍努力挣点奖金给语初姐才行,毕竟当初外婆住院的时候,她也帮了不少的忙。”
严新远拎着夜宵回来的时候,正巧在走廊上遇见她:“诶,常念,吃点东西再走啊。”
简常念挥挥手,一溜小跑下了楼。
“不吃啦,谢谢严教练,我要回去训练了。”
她是骑着单车从训练基地跑过来的,又风风火火地骑了回去,把单车往门卫大爷的岗亭上一靠。
“谢谢叔叔。”
说罢,就一头扎进了训练室里。
对于几个少年来说,这一晚都分外难熬一些,简常念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谢拾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乔语初则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而对于程真,这一晚不仅仅只是难熬而已,这是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个转折点。
他下了飞机后,发了张自拍在朋友圈里,周沐一边咬着笔杆子刷题一边看到了他的照片,顺手就给人打了个电话。
“回来了?”
少年拖着行李箱,爽朗地笑着。
“对啊,你是没看到,我比赛的时候有多么威风,足足把他们甩出去几十米呢!”
“安啦安啦,这不是要考试了吗?不能再跑那么远出去玩了。”
周沐转念一想。
“那我明天放假诶,正好你回来了,我可以过去找你玩吗?”
“好啊,那你明天来我家吧,我妈肯定要做好多好吃的来给我接风洗尘,正好过来蹭饭了。”
周沐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太好吧?”
“哎呀有什么不好的,语初姐和拾安就经常去我家蹭饭啊,我妈可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了!”
“行,那……明天见。”
“明天见。”
挂掉电话后,周沐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了一本画册,里面每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少年。
有他在打篮球,有他在跑步,有他在游泳,也有他站上最高领奖台的样子。
最后一页还缺上色就大功告成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周沐唇角扬起了笑容,轻快地哼着歌,复又拿起了画笔,打算今晚赶个工,明天把这本画册送给他,当做是恭喜他获得冠军的礼物。
“师傅,汇州湾别墅区。”程真上了出租车,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转念一想,机场离他的公司更近一些,打算接上人一起回家。
“不,师傅,先去泰康工业园。”
“诶,好嘞。”
司机师傅应了一声,一脚油门踩下去,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盘,换到了另一条辅路上。
在车开往泰康工业园的时候,程爸爸也准备好了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他把自己的办公室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又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用打火机和旧报纸点燃了碳盆。
蓝色的烟雾逐渐升腾了起来。
程爸爸坐在办公椅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给程真的信:
儿子,爸爸对不起你,你出生的时候爸爸正在创业,忙于工作,很少抱过你,等你大一点了,为了扩展公司的规模,又不得不去交际应酬,爸爸总想着,等公司稳定一点,咱家的家庭条件好一些,就做个甩手掌柜,回家陪你和妈妈。
就这样,不知不觉十多年就过去了,等爸爸回过神来,你已经长大了,到了今天,我才惊觉,竟然错过了一段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来说,都非常珍贵的童年时光,但好在,你没有让爸爸失望,爸爸虽然没能去你的比赛现场,但是也在电视机前和妈妈一起,看完了你的整场比赛,爸爸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永远感到骄傲和自豪。
如果你将来看到这封信,可能会责怪爸爸,为什么要离开你和妈妈,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从去年开始,公司的利润就持续下跌,入不敷出,爸爸开始跟银行借钱,一开始还能贷到款,但是后面公司还是没有丝毫起色,慢慢的,银行也不贷给我们钱了,为了填补亏空,给员工们发放工资,爸爸……去借了高利贷。
我好不容易咬着牙还完了本金,却还有高额的利息,就这样,利滚利,金额达到了一个爸爸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我也有想过去举报他们,可是爸爸,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背景的,民营企业家。
在我跟有关部门举报过后的第二天,他们就找上了门,殴打了我一顿之后扬长而去,并威胁我说再还不上钱就去找你,去乡下“看望”你的奶奶。
小时候你看奥特曼打怪兽,说爸爸就是你的超级英雄,可是,对不起儿子,爸爸让你失望了,爸爸并不是无所不能,爸爸也会痛也会害怕,害怕他们去找你,毁掉了你的前程,也害怕他们伤害你妈妈还有奶奶,所以爸爸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只要爸爸走了,就没有任何理由能再威胁到你们了。
也希望我的死能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所以,这封遗书,你一定要保管好。
蓝色的烟雾缭绕,逐渐模糊了视线。
鼻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淌了下来。
程爸爸在最后一行落款,放下笔,关掉台灯,唇角含着笑意,轻轻地俯在了桌子上。
“再见,儿子,爸爸,永远爱你。”
车逐渐往工业园区那边的方向走,越来越偏僻,就连路灯都是灰蒙蒙的。
司机师傅也道:“小伙子,这地方都荒废好久了,大晚上的,你来这做什么啊?”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已经快到园区大门口了,但是里面竟然漆黑一片,整个园区里连一盏灯都没亮着,安静里透露着荒凉,他从前来的时候可是彻夜灯火通明。
程真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可能啊,我爸就在这里面上班,应该是工人们都放假了吧。”
司机师傅嗤笑一声,把车停稳。
“你说的是那个什么做体育用品的那个厂吗?年前就倒闭了好吧,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闹了好一阵子呢,警察都来了。”
程真神色一变,扔下钱推门而出,径直拔足狂奔往园区里冲,路过岗亭的时候,他往里面瞅了一眼,空无一人,玻璃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越往里跑,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看见办公楼门口贴着的封条,少年兀地红了眼眶。
他扔了行李箱,三下五除二把封条撕开,推开玻璃门,闯了进去。
大厅楼道里还散落着各式各样,触目惊心的横幅标语。
“黑心老板,还我血汗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拖欠农民工工资,不得好死。”
……
电梯已经停了。
程真连滚带爬往楼上跑。
在这个过程里,他仿佛也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泪水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
爸爸的办公室在五楼。
拉着窗帘,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程真就是知道,里面有人。
门被反锁住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撞了过去,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撞门的时候和碎玻璃一起滚了进去。
在一室烟雾缭绕里,他看见有个人影正俯在办公桌上,程真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爸!爸!你醒醒啊!”
他被呛的涕泗横流,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咬着牙,把人拖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程爸爸已经口吐白沫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张遗书,程真呼救无果,颤抖着从兜里翻出手机,想要拨打120,手机又掉在了地上,他一下子就哭出了声来,等电话接通后,就流着泪嘶吼道。
“泰康工业园!我爸爸他……他烧炭自杀了……求求你们快点来……救救他吧!”
救护车扯着喇叭赶到,程真和医护人员一起把他抬上了车,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里。
他推着轮床,不停地奔跑,走廊里的灯光亮的刺眼,把人推进抢救室后,就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嘴里振振有词。
“没事的……没事的……爸……爸……来得及……来得及……”
他仿佛是在呓语,又好似是在安慰自己。
抢救室里的灯灭了。
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
“送来的太晚了,病人已经脑死亡了,家属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没有人告诉他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是该放声大哭还是跪下来求医生不要放弃继续抢救。
总之,程真都做了。
医生看他年龄不大,哭的可怜,也有些心软,把人扶了起来。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脑死亡,我们真的已经回天乏术了,孩子,进去见你爸爸最后一面吧。”
程真起身,浑浑噩噩往里走,一脚踏进了阴阳相隔,在看到爸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时,他终是忍不住,扑了上去,泪流满面地晃着他的肩膀。
“爸!你醒醒啊!你不是说要去看我比赛的吗?!啊!我拿了冠军了!冠军!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啊!我以后一定好好训练,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数值一阵紊乱的波动。
医生上前来把人拉开,做着胸外按压。
“肾上腺素0.5mg静推!”
“气管插管准备!”
“除颤仪准备就绪!”
程爸爸一下又一下,在仪器的作用下弹了起来,又重重地跌回到了床上。
在监护仪一阵尖锐的鸣叫后,所有曲线归于寂静,程爸爸的手臂从轮床上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菲薄的纸张掉到了他脚下。
医生上前来给人盖上了白布单。
“凌晨五点四十八分,病人抢救失败,宣布死亡。”
从他飞机落地到现在,程真一直有一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直到此刻,医生的话如一记重锤般落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爸爸了。
少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是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医院里的抢救室像流水席,抬进来一个人,就要抬出去一个人,他跟着医生麻木不仁地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把人送进了太平间里,已经是上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太平间外的长椅上,才后知后觉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程真一边看,一边红了眼睛,颤抖着肩膀,强咬着牙,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他胸腔里压抑着一些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愤怒、哀伤、难过,懊悔,百味杂陈。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哦,这么大事是该通知妈妈一声,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还未张口。
周沐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程真,你在哪儿呢?快回家,我在你们家附近,刚看见有好几个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武器,敲门闯进去了,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程真脑袋嗡地一声,站了起来,拔足狂奔。
“周沐,快跑!不要让他们看见你!那些人……是来催高利贷的!”
周沐躲在他家门口的小树丛后,焦急地咬紧了下唇:“高利贷……怎么会……”
“具体的你就别问了,总之,赶快离开那里!”
程真说罢,就挂了电话。
周沐往出去走的脚步一顿,又倒了回来,看着静悄悄伫立在清晨里的别墅。
少女一咬牙,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
***
不知道为什么,谢拾安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定的,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八点多了,手机里华成商贸公司的负责人发来了简讯。
“钱已经给您转过去了,我现在就在医院门口呢,什么时候可以上去拿合同啊?”
“五分钟后上来。”
谢拾安一边打字,一边支开了严新远。
“严教练,我想吃医院门口的水煎包。”
严新远从门外进来。
“行,我去给你买去。”
男人上来的时候,手里还给她拎了些营养品,谢拾安扫了一眼。
“拿回去,我不需要这些。”
“喔喔,忘记了,您不方便收。”琇書蛧
男人一怔,也回过神来了,又从西装内兜里掏出厚厚一叠信封放到了她床头。
“东西我拿回去,钱您就收下吧,现金,住院总会有不方便刷卡的时候的。”
谢拾安从抽屉里拿出合同递给他,本想把钱也给人递回去的,男人只接了合同,就退后一步,微微冲她鞠了一躬,就赶紧走了。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走后没多久,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谢拾安只好拉开抽屉,把信封也扫了进去。
严新远敲门进来。
“怎么了,大早上就慌里慌张的?”
“没,我找遥控器呢。”
严新远从她枕头旁边把遥控器拿了起来。
“不是就在这吗?”
谢拾安接过来,打开了电视,正好播放到体育频道。
“瞧我这记性,昨晚看完就忘记放哪了。”
“你啊,生病呢,晚上还是要早点休息,给,热豆浆,还有水煎包,诶,别换台啊,正好看看比赛。”
***
简常念今天起的也很早,在训练室打了会球才到集合时间,她和队友们一起,坐上大巴,奔赴了比赛场地。
团体赛抽签结果出来,好消息是她们分在了上半区,避开了韩国队这个劲敌,但是坏消息是首战迎战加拿大队,队内有目前世界排名第三的安东。
不过那也不是简常念该操心的事,安东这个烫手山芋自然是要交给尹佳怡去解决的,她只需要打好自己的比赛,从加拿大队员手里赢下一个大场,不拖大家的后腿就行。
双方运动员入场,金南智遥遥就看见了站在中国队前领头的尹佳怡,冲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仿佛是在说,没有首战就遇到她真是可惜。
尹佳怡避开了她的视线,唇角却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一时忘记了往前走。
身后的队员催促。
“队长,该我们入场了。”
她这才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
“喔,好。”
赛前,万敬把人聚到了一起,大家肩膀搭着肩膀,头抵头。
“安东就交给佳怡去处理,其他人打好自己的东西,咱们只要赢下三分,就有望晋级下一轮,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中国队——”
“加油!加油!加油!”
身后观众席上也山呼海啸。
队员们各自散开去备战。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也拿起了球拍,往常都是作为观众在场下看,这还是她第一次站上世界舞台,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又有些许紧张。
尹佳怡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开打,享受比赛,有我呢。”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
解说甲:“中国队第一场由新人小将简常念出战,才十六岁是吧,很年轻了。”
解说乙:“我看资料上说,她也是原滨海省队的,通过选拔赛进的国家队当替补,哦,说到这里再跟大家提一下,观众朋友们心心念念想看到的谢拾安,还在医院住院呢,暂时没有办法出场。”
解说甲:“她虽然不能来,但是她师妹来了啊,两个人师出同门,都在前国家队主教练严新远麾下,我们都知道严教练那可是老老老前辈了,中国队历史上首枚世锦赛男子单打金牌获得者。”
解说乙:“对,严师出高徒嘛,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期待一下简常念今天的表现!”
***
次日清早。
乔妈妈醒的早,起来的时候,乔语初还躺在沙发上,手边的茶几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酒瓶。
她从卧室里抱了一床毯子出去,打算轻轻给人盖上的时候,看到了掉落在沙发下的法院传票。
乔妈妈捡起来看了几眼,颤抖着手,怕吵着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乔语初这些天来本就浅眠,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妈妈站在沙发旁边,逆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以为是人又犯病了,赶忙坐了起来抱住她:“妈,没事了,没事了,那些人都走了……”
乔妈妈捧起了她的脸,这些天来还是头一次这么好好地看着她,看着她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明明也是花一般的年纪,却也跟她个病人差不多了。
乔妈妈心疼极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语初……妈妈……对不起你……这婚……我们离……”
***
“新人首场首战,又是这么大的比赛,我觉得简常念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其实技术可以的,你想啊,这么年轻就能从全国那么多职业选手里脱颖而出,站到这里,实力能差到哪去呢,关键还是心态,有点放不开。”
“哎呀!这个球可惜了!简常念在领先两分的情况下先丢局点,让我们恭喜加拿大选手赢得本局比赛的胜利。”
“双方1:1平,休息片刻,决胜局马上开始!”
简常念喘着粗气回到了休息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毛巾擦着汗。
旁边的比赛场地上传来欢呼,尹佳怡和安东的比赛已经打到了第二局,尹佳怡大比分领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能拿下来的。
不过那可是尹佳怡,谁出意外她都不可能出意外,裁判哨声响起,尹佳怡以一个跳杀结束了比赛,不负众望地拿下了中国队的第一分。
全场沸腾,山呼海啸,都在疯狂喊着尹佳怡的名字。
女人回头,冲着观众席上微微挥手示意,唇角始终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整个人光芒万丈。
解说也道:“这就是我们中国队最利的矛,也最坚实的盾,接下来就看其他队员们的发挥了。”
简常念看着她,有些歆羡,也有些感慨:这就是体坛超级巨星么。
一个尹佳怡,一个谢拾安,仿佛是横亘在她面前的两座大山,追赶上她们都何其困难,更何况是超越,她心里兀地生出了一丁点儿自卑和失落来。
休息时间到,裁判哨声再次响了起来。
简常念起身,复又走到了网前,拿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暗地里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加油打气。
不管怎么样,得先拿下眼前这场比赛的胜利再说。
决胜局了,双方队员视线一接触,彼此眼中都有战意在燃烧,对方率先发球,简常念上网阻拦她的进攻节奏。
电视机前的两个人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每每看到简常念失误的时候,严新远都有些捶胸顿足的:“唉,这孩子,一紧张,教的东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老万怎么也不说说她!”
谢拾安:“比起常念,万教练更多的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尹队的身上了吧。”
说起这事,严新远也有些愤愤不平的。
“那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早知道他们要是这么欺负你们,我就不该带你们来打什么选拔赛!”
严教练是个性情中人,谢拾安老早就看出来了,她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看着电视屏幕里简常念在赛场上翻转腾挪的身影道。
“正因为不被人看好,所以才要一鸣惊人,您不是说了吗,我和常念会是这未来,世界羽坛的双子星,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严新远一怔,看她俩平时打打闹闹的,谢拾安本身又有几分傲骨,不是会轻易肯定别人的人。
“我还以为你……”
谢拾安偏过头来看着他,说的认真,但神色还是有些许忸怩,难得露出几分小孩子脾气。
“我也就是在您面前说说,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免得她骄傲自满。”
“诶当了你这么久的陪练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不表扬表扬人家。”
严新远唇角挂着的笑容多少有些促狭,看着简常念在场上奋力拼搏的背影,眼神也有些悠远。
“不过我和你一样,永远无条件地相信着她,即使这场比赛输了,她也不会就此倒下,这只是一个开始,常念是非常有决心有毅力的人,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创造奇迹也未可知。”
未来世界羽坛的大魔王,在自己初出茅庐的第一场世界大赛上,打的异常艰难。
对方仗着身高优势,一直在频繁地打她头顶,攻她后场,她擅长的网前进攻,也轻而易举地就被人防守了下来,比分渐渐拉开了差距。
简常念焦急地咬紧了下唇。
对方看她开始着急了,攻势愈发凛冽,简常念在网前和后场疲于奔命,一个不留神,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电视机前的严新远顿时站了起来。
***
周沐徘徊在别墅门口良久,左等右等警察还是没到,她心急如焚,又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登时脑袋一热,顾不上程真的劝阻,拔腿就冲了进去,门没锁。
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程真的奶奶颤颤巍巍地去阻止,被人一把推倒在了茶几旁边。
“呸!老不死的!滚一边去!”
“你们干什么呢?!我已经报警了!还不赶紧住手!!!”
她一声厉喝,想也未想就抄起程真家里的棒球棍,朝那一帮小混混抡了过去。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别说打人了,反倒是自己被棒球棍的重量带的跌跌撞撞。
她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人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棒球棍即将落了下来,周沐下意识闭眼,翻身护住晕倒在地的老人。
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程真护在了她身前,用坚守的后背,替她挨了这重重一击。
“不是让你跑的越远越好吗?!你非要搅这趟浑水干什么?!”
周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程真……程真……小心……后面……”
程真回过头去,到底是练体育的,有几分蛮力,左手推开一个,右脚踹翻两个,最后拦腰把一个小混混撞倒在了餐桌旁边,桌椅倾覆,上面放着的花瓶砸了下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手里的棒球棍也掉落在地。
程真喘着粗气,想回过头去拉周沐和奶奶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卧室里传来了妈妈的哭声。
少年的眼,霎时就红了。
他转身,捡起了棒球棍,一步步走过去,推开了卧室门,一个男人正俯身在他妈妈身上。
“闭嘴!婊/子!我告诉你,这房子你老公已经抵押给我们了,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来收房子的,他还不上的钱,就由你来还啊,你要是乖乖听话,还能少受点苦……”
周沐把奶奶拖到沙发旁边靠好,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程真高高举起了棒球棍,朝着男人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他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这个过程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爸爸躺在太平间里惨白惨白的脸,和妈妈奶奶受辱的画面,在反复播放着,提醒着他已经家破人亡的这个事实。
男人如一条死狗般滑落在地,鲜血溅上了程真的脸,周沐失声尖叫,冲了过去拦腰把人抱住。
“程学长!程真!橙汁儿!!!快住手!!!”
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亮光划过了他的世界。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掉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去抹眼泪,却抹了满脸鲜血,腥气扑鼻,几欲作呕。
他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棒球棍上面还有一些点状白色粘稠物。
他把目光落到了男人身上,血迹从他的后脑勺上弥漫了开来,泅湿了他家的木地板。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去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触电一样,往后连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手里的棒球棍也掉落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周沐想过去扶他,程真推开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往门外跑去,她也跟着冲了出去,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她只能无能为力地停了下来,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程真,我已经报警了……别跑了……我们……我们去自首吧。”
远方隐隐有警笛响了起来。
周沐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也一滴一滴砸在了地上。
眼看着还有不到五十米就能跑出别墅群的时候,程真停下了脚步,任由警察把他放倒在了地上,戴上了手铐,眼泪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即将被押上警车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
“警察同志,我想再跟她说一句话。”
警察看了周沐一眼,松开了他。
程真走过去,看她哭的厉害,想抱抱她,但还戴着手铐也不方便,只能轻轻地揩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但是他忘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肮脏的指印。
他迫切地想要替她擦干净,却只能越涂越脏。
少女拉住了他的手腕,哽咽着摇了摇头。
他的眼眶蓦地红了,颓然垂下手臂。
“对不起,周沐,还有……谢谢你。”
程真说完,转身就走,在警察的押送下上了警车,周沐冲着他的背影流着眼泪大喊:
“橙汁儿,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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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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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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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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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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