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坐了很久,羽绒服上都落满了雪花,直到头顶撑开一把伞。
她眼里含着一丝欣喜抬起头来。
“语……严教练。”
严新远长叹了一口气,把人拽了起来。
“走吧,孩子,我送你回公寓。”
谢拾安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我在这……”
在被他宽厚手掌拉住的时候,少年感受到了一丝来自长辈的久违的温暖,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有些蹒跚的步伐,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谢拾安想到了爷爷。
少年把老人手里的伞接了过来。
看着雪地里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走远,楼上的乔语初这才放心地关上了窗户。
简常念看着她,眼里有些不解。
“既然关心的话,为什么不下去呢?”
乔语初坐回到床边,盯着自己的手腕,嗓音放的极轻。
“拾安已经长大了,我不可能陪着她一辈子。”
从医院到公寓距离不远,严新远看她也没有想要坐车的意思,便陪着人一起走完了这一程。
两个人边走边聊。
“拾安啊,你看今晚雪这么大,明早起来,说不定又是一个晴天了呢。”
他意有所指,少年敛下了眸子。
“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的,有盈就有亏,有相聚就会有离分,没有人能逃的过这样的自然规律。”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语初之间究竟怎么了,但学会顺其自然,也是人生的必修课之一。”
他说到这里,少年才抬了一下眸子。
“从小到大,我再混账,她也没打过我。”
那一巴掌轻轻落到脸上的时候,即使她赌赢了,也还是心如刀绞。
尤其是她们争吵的重心还是围绕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严新远和蔼的目光看着她,老人身上的豁达和平静也在感染着她。
“如果你只是一个陌生人,我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生气的,可是你是谢拾安,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想她有时候的想法,可能会和我差不多,会有些恨铁不成钢。”
少年低下了脑袋,看着脚下的路,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又一串的脚印。
“是……这样吗?”
“你单打决赛赢了那天晚上,她跑来找我,请求我不要把她刷下大名单,拾安,她也想和你一起打很多很多场比赛。”
谢拾安顿住脚步,公寓楼到了。
老人把伞接了过来,站在路灯下。
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人平静下来和信服的力量,无论是在训练还是生活里。
谢拾安见过很多迂腐的老师,但唯独不讨厌他的说教,因为她知道,严新远是真心对她们每一个人好。
“语初为了能重返赛场,真的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还有常念,发着烧还坚持赢下了比赛。”
“我们是一个集体,你最后那些话,她们听了,会很难过的。”
少年挺直的脊梁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我……我会跟常念道歉的。”
严新远笑了笑,洞若观火。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除了和语初吵架之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练了几年的招数,常念用了几个晚上就学会了,因此有一点点落差感。”
少年抬起头,想辩解什么,然后又颓然地垂落了下来。
“我……虽然赢了比赛,但是我好像也没有很开心,尹佳怡、蒋云丽还有金南智,甚至是常念,她们都很强,我还没有和她们拉开太大的差距。”
“竞技体育哪有常胜将军呢。”严新远把人送到了台阶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们这一代人就是我们国羽的脊梁,而你和常念——”老人看着她,目光慈爱,笑了起来。
“我有预感,会是这世界羽坛未来的双子星。”
被人期待和鼓励着的感觉,让谢拾安空落落的内心又有了一丝温暖。
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严新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常念好起来了,我带你们在北京到处逛逛。”
谢拾安走上楼梯,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严教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简常念看乔语初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为了遮掩手术留下的疤痕,她戴了一个护腕,就连比赛的时候也没取下来过。
她坐在床上,有些心疼地捧起了她的手,轻轻吹了吹。
“语初姐,还疼吗?你手术刚做完就来打比赛,要是我不生病就好了。”
乔语初看她就像看妹妹,当然,是比谢拾安省心的多哈,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早就不疼了,你也不想生病啊,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所以拾安刚刚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她是在和我赌气呢。”
简常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语初姐刚刚说拾安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了,可是人不管到多大,都还是需要亲人的啊。”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
“我有外婆,语初姐有父母,严教练有我们,只有拾安,什么都没有。”
乔语初浑身一震,微微咬紧了下唇,谢拾安离开之前,失望的眼神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看着简常念,忽然有点羡慕,羡慕她的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原来懵懂无知的人活的才最是通透。
“我知道了,我和她也鲜少这样吵过,等彼此都冷静一点,我也会去跟她道个歉。”
乔语初扶着人躺下,替她掖好被子。
“你睡一会吧,等烧退了我们就回去。”
***
难得第二天没有比赛,本可以好好休息的夜晚,谢拾安却头一次失了眠。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做了一整套地面运动,却还是睡不着。
少年看着另一侧空荡荡的床铺,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今晚她多半是不会回来睡的。
谢拾安想了想,拿起钥匙和钱包出了门。
她在门卫大爷眼皮子底下刷卡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儿,又拎着一袋啤酒和下酒菜走了回来。
门卫大爷好几次张嘴叫住她,谢拾安戴着耳机,视若无睹地进了公寓。
回到房间,锁上门。
谢拾安靠着床沿坐了下来,随手拖过一把椅子,把下酒菜放了上去,从塑料袋里取出啤酒,一罐,两罐,三罐……接连打开放在了手边。
她透过落地窗,安静地欣赏着远处北京的夜景,享受着这难得却又有些寂寥的独处时光。
时针滴答滴答,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谢拾安手边的啤酒罐全空了。
房门传来一声轻响。
乔语初还没走进来,就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酒味,她按开壁灯,顿时大惊失色,把包扔在了自己的床上,飞扑了过去。
“拾安!拾安!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乔语初又气又心疼,晃着她的肩膀,试图把人叫醒。
谢拾安手里还拿着一罐空啤酒,脑袋歪在了床沿上,皱着眉头,似是有些难受。
乔语初把她手里的啤酒罐拿走,接触到她指尖的那一刹那,竟是凉得刺骨,也不知道究竟在这坐了多久了。
她叹了一口气,使力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谢拾安,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啊。”
躺在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只是眼角渗出了几滴泪水,乔语初替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打开空调,然后又拿起钥匙出了门。xiumb.com
这个点医务室早已经没人了,况且运动员深夜酗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乔语初想了想,还是跑到了稍微远一点的药店去买了醒酒药。
她拎着塑料袋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水是走之前就烧好的,温度正好。
她把人扶起来了一点,靠在了自己怀里,玻璃杯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来,拾安,喝了就不难受了。”
在她的催促下,谢拾安抿了一小口,然后就皱起了眉头:“苦……”
乔语初端起来自己尝了一下,是有点,还好她早有准备,从床头柜上拿起喝咖啡剩下的白砂糖,倒了一点进去,拿勺子搅匀,再送到了她唇边。
这次谢拾安没再拒绝了。
乔语初看着她一口一口喝完,虽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是个了不起的冠军,但在她这里,总是一副孩子心性,长不大似的。
“你啊,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要是让严教练知道了,看他怎么罚你,还好比赛打完了,不然被禁赛了的话,你哭都来不及。”
她说着,放下杯子,正准备起身,猛地被人搂住了脖子,谢拾安用力抱着她,像攥着一块稍不留神就会彻底失去的珍宝。
她闭着眼睛,泪却涌了出来。
被酒精支配了大脑的人,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的。
“乔语初!我疼……心里疼……我小时候那么淘气,你最害怕虫子了,我抓起蚯蚓放进你的书包里,你也没打过我。”
“凭什么……凭什么……你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凶我,我不……明白……”
滚烫的泪水砸进颈窝里。
谢拾安哽咽着。
“我不想你离开我……”
“他们都不要我……”
“只有你……只有你了。”
那一瞬间,简常念跟她说过的话,又涌入了脑海里。
“可是不管人长到多大,都还是需要亲人的啊。”
“我有外婆,语初姐有父母,严教练还有我们,只有拾安,什么都没有了。”
乔语初早该想到的,曾被父母遗弃过的人,内心该有多么缺乏安全感啊。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谢拾安打小就寡言,不擅长表达自己,也没几个朋友,她就没见过她哭过几回,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泪流满面的样子。
乔语初心里五味杂陈,眼眶一热,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水,把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我说的也都是气话,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少年埋首在她怀里呜咽着,乔语初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慢慢安静下来。
药效总算发挥了作用,谢拾安舒展开了眉头,呼吸均匀,乔语初动了一下,想起身,又被人紧紧抱住了胳膊。
她眼角又挤出了两滴眼泪。
“不要……不要离开我……”
“唉……”乔语初无奈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
“那你往过去一点。”
谢拾安听话地往后挪了挪。
乔语初躺下来,盖好被子。
两个人挤在了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
她伸手按灭了台灯。
“这下满意了吧,快睡吧,晚安。”
***
谢拾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艰难睁眼,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又阖上了眼睛。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是被人搂在怀里的。
乔语初的胳膊搭在了她的腰上,脸也近在咫尺,晨光熹微里,就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拾安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了。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少年有些窘迫,但心底也有甜蜜在滋生,她就这么凝视了她良久,从额头到眉弓,再到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梁,以及淡如樱花色的唇。
用眼神一点一点描绘出了心上人的模样。
目光落到她唇上的时候,谢拾安咽了咽口水。
鬼使神差般地,往前靠近了一点点。
呼吸交闻,近在咫尺。
乔语初动了动,翻了个身。
谢拾安立马阖上了眼睛,心跳如擂鼓。
直到床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乔语初看来是醒了,坐起来晃了晃她的肩膀,轻声道。
“拾安……”
谢拾安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见她还没醒,乔语初轻轻掀开被子,自下床洗漱去了。
谢拾安大松了一口气,本来是想多睡会儿的,奈何门铃响了起来。
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乔语初应该是在洗澡。
她爬了起来去开门。
是简常念。
“严教练让我来叫你们……”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满地散落的啤酒瓶,顿时惊呼:“拾安,你居然在公寓里喝——”
胆子也太大了吧。
谢拾安一把捂上了她的嘴,把人摁在了墙上。
“不许说出去,否则——”
简常念疯狂点着脑袋。
“唔唔唔……知道了,快放开我啦!!!”
乔语初听见动静,从浴室里探出头来。
“这大清早的,你们怎么又在打架了?”
谢拾安这才悻悻收回手。
“没有,我就是……”
简常念烧退了,感冒还没好呢,被她这么一吓,咳嗽了几声,险些喘不过气来。
“咳咳……谢拾安,你谋杀啊!”
谢拾安回身去收拾屋子。
“谁叫你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
“严教练说下午咱们去天安门附近逛逛,明天早上的飞机就回江城了,我好心跑来叫你,谁知道一进门就被一顿毒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简常念嘀咕着,却还是帮她捡起了地上的酒瓶,扔进了垃圾桶里。
乔语初在浴室里大声说。
“拾安,你还是快点把垃圾收拾好,自己带下去吧,不然一会儿清洁阿姨就来了。”
谢拾安把垃圾袋系紧,扔给了简常念。
“拿着,和我一起去。”
“喂,为什么我也要去啊!”简常念不理解。
谢拾安从背后推了她一下。
“没看见我拿不上吗?废什么话。”
两个人下楼。
简常念走在前面,谢拾安一直记着昨晚跟严新远说的,要跟她道歉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你感冒好点了吗?”
“烧退了,还有点咳嗽,吃点药就好。”
面对她罕见的关心,简常念奇道。
“你把我叫出来,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吧?”
谢拾安:“……”
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简常念扔掉手里的东西,追了两步,心里喜滋滋的,如果身后有尾巴,那么早就翘上了天。
“哎呀,语初姐又不是外人,关心就关心嘛,光明正大说不就好了,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
谢拾安猛地顿住了脚步。
简常念以为她又要动手了,下意识就是往旁边一闪,那个人只是站在台阶上,认真地看着她。
“虽然我昨天的语气有些不太好,但是——”
“你真的可以相信我,我不希望比赛的胜利是建立在队友的痛苦之上,无论是你还是语初。”
简常念一怔,胸口涌进一股暖流。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谢拾安转身就走。
“还有,我不介意你模仿我,我只是……”
简常念追上去。
“只是什么?”
“没什么。”
谢拾安摇了摇头。
只是有点惊叹于她的成长速度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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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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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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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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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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