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运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量化成了呼出的白气挂在了每个人的睫毛上,再被冷风吹散,寒意浸透全身,不多时都发起了抖来。
有人哭着喊:“严教练,我做不了!”
“做不了也行,你告诉我今天是谁先动手打人的,就可以不用做了。”
张纯把眼睛一闭,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严新远下一句话把她死死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按照省队的规定,打架斗殴者一律开除出队,但法不责众,只要你供出来是谁先动手的,大家都可以不用做了,但那个人要离开滨海省队。”
她咬着牙,看了一眼杨丽,对方也在死死咬着牙坚持着,除了汗水还有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在了跑道上。
一片寂静,没人搭腔。
严新远负手而立。
“行,都不说是吧,那就每人再加一百个。”
杨丽受不了了这折磨了,手掌被坚硬的跑道咯得钻心地痛,也不想其他人跟她一起挨罚。
她闭着眼睛,流着眼泪喊:“报告教练,是我——”
话音未落,就被张纯接了过去。
“报告教练,是我先动手的!”
杨丽一怔,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教练,是我,是我先找茬的,您要开除就开除我。”
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
“教练,我也有错,我也动手了。”
“教练,您罚我吧,不要开除她们。”
简常念也快要坚持不住了,闭着眼睛喊:“教练,我输了比赛最该罚,您罚我吧。”
……
严新远看着眼前的这些稚嫩脸庞,互相为彼此打着掩护,都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也有点微湿了。
他脱了外套,放在一边。
“我知道今天输了比赛,大家心情都不好,作为主教练,没有安排好战术是我的责任,没有教会你们团结友爱,也是我的责任。”
“教不严,师之过,所以我和大家一起受罚。”
他说罢,就俯身趴了下来,和她们一起做着俯卧撑。
严新远到底年纪大了,做不了几个就吃力地抬不起胳膊,嗓子眼里一灌风,又咳了起来。
众人纷纷急了,爬起来围在了他身边要把人扶起来:“严教练,严教练,您别这样,我们知道错了,认罚就是了……”
严新远抬头,一声厉喝把所有人通通赶了回去。
“这是命令,谁让你们爬起来的,我们是一个集体,错了大家一起受罚,谢拾安——”
谢拾安站了起来:“到。”
“你来报数,什么时候做完二百个,什么时候休息。”
“是!”
自从那个夜晚开始,滨海省队的训练条例里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无论比赛输赢,禁止责怪队友。
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失败也要一起扛。
做完二百个俯卧撑后,大家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每个人的脸都被风吹得通红通红的,喘着粗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严新远最后一个站了起来,穿上外套。
梁教练写完了申诉过来操场看看,顺便叫他们去吃饭。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食堂准备了羊肉汤,去驱驱寒吧。”
人群这才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三五成群结伴往食堂走去。
梁教练和严新远落在后面。
“申诉写完了吗?”
“已经传真过去了。”
“好,我去给裁判长也打个电话。”
“先吃饭吧。”
严新远笑笑,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回办公室边干活边吃吧。”
***
吃饭的时候简常念一直偷偷去瞟谢拾安的背影,好几次想跟她搭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应该也是很难过的吧,要不然刚刚做俯卧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拼命了,比她们还多做了五十个,纯粹是在发泄了。
简常念吃完饭,回到了宿舍里,想了想,还是把锁在柜子里的那盏莲花灯拿了出来。
舍友看她有出门的意思:“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简常念笑笑:“嗯,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虽然不是同一个宿舍,但都在同一层楼上,简常念对她的生活习惯也算是了解的七七八八吧。
谢拾安会在每天训练结束后再加练一个小时左右,回到宿舍会立马去洗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间点,应该能在浴池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等到她的。
浴池在一楼的水房旁边,简常念下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雪了,北风呼呼刮着,雪粒子飘了进来落在了她身上。
简常念往走廊里站了站,抱紧了胳膊,来回踱着步取暖。
等了不多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简常念回头一看,谢拾安披散着长发,手里提着袋子,踩着拖鞋走了出来,从浴池里带出来的雾气将她的面容涂抹得模糊不清。琇書蛧
简常念快步迎了上去:“拾安。”
谢拾安顿住脚步,神色淡淡的。
“有什么事吗?”
“没……我就是想来跟你道个歉,我今天发挥的不好……”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冷冷打断了。
“如果你是想来说这个的话,那就不必了,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接下来我会打好我自己的比赛。”
少年虽然是在这么说的,可眼神里的东西骗不了人,输了比赛的时候她分明是有一丝难过。
简常念神色黯然,强笑了一下,把藏在背后的莲花灯递了出去。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想你能开心一点。”
谢拾安看清她手里的东西,一怔。
“你……”
见她半天不接,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简常念抓起她没有拿东西的右手,塞进了她的掌心里。
“我本来是想等我们拿到冠军的时候再给你一个惊喜的,但现在好像也……”
简常念笑笑,吸了吸鼻子,放开她的手。
“就祝你在个人项目中取得一个良好的成绩吧。”
她说罢,就转身离去。
谢拾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这盏莲花灯,不用去看背面的印章,爷爷做的东西,她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真的,不是赝品。
少年人神色微动,嗓音有一丝颤抖。
“你……你是从哪弄来的?”
简常念回头,笑了笑。
“用我身上的玉坠子换回来的。”
既然她身上有值钱的玉坠,那为什么当初外婆住院的时候不拿出去换钱?
简常念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吧,和几个小伙伴在我家附近的水库玩,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这块玉坠就是救我的那位叔叔遗落下来的,那位叔叔把我救上来后没有留下姓名就走了,外婆说我们要好好保管这块玉,兴许有一天他会回来拿,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来找过。”
原来是这样。
救命恩人留下来的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吧,她不忍拿玉去换钱却舍得去换她的莲花灯。
谢拾安眼里溢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感激。
“谢谢。”
简常念挠了挠脑袋,见她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用谢,因为你也帮了我很多,而且爷爷的遗物,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雪越下越大了。
谢拾安穿的很薄,头发也是半干不湿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寝室啊?外面很冷诶。”
谢拾安点点头,快步跟上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等拿下冠军,我把奖金给你,你再去把玉赎……”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即使拿到个人项目的冠军,她们也没有团体赛的冠军了,又谈何奖金,赎一块玉肯定是不够的。
少年敛下眸子,自知失言。
“对不起……你等我攒够钱。”
简常念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要给你们还钱才对……”
夜色渐深,两个人边走边聊,从浴池到宿舍短短的几步路,却好似走了一生那么漫长。
“拾安,你真的很想赢吗?”
“嗯,我爷爷也喜欢打羽毛球,我的启蒙老师就是他,我想打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从未放弃过。”
“那拾安你等等我吧,再给我一点时间,明年,明年我一定还给你一个冠军。”
“啧,大言不惭。”
见她不信,简常念大呼小叫起来。
“真的,我说真的,明年我们肯定能拿冠军,不光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尤伯杯的冠军,亚锦赛的冠军,明年不还有奥运会吗?!”
“还奥运会,真是□□掉进称盘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简常念扑上去勒她脖子,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寝室就到了,互道过晚安之后,各自进了房间。
屋里其他人都睡着了,谢拾安把那盏莲花灯轻轻放在了书桌上,刚好躺下来能看见的地方。
她手枕着脑袋,慢慢进入了梦乡,好像输掉比赛的心情,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
在其他人都睡着之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严新远围坐在火炉边上,啪嗒啪嗒抽着烟袋,在等赛事组委会的回电。
一片寂静之中,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已经睡着的梁教练一个猛子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就要冲过去接电话,严新远一把拿了起来。
“诶,是我,什么?!”
话还未说几句,他脸上就溢出了巨大的笑容。
“好,好,谢谢裁判长,我们一定好好准备明天下午的加赛!”
梁教练听他这么说,也喜形于色地跑到了办公桌前。
“有加赛了?”
严新远挂掉电话,拢了拢即将滑落的大衣。
“对,赛事组委会连夜看完了录像,确认简常念最后那个球是因为球拍脱线导致的没过网,并非人为因素,而且他们研究之后,发现我们即使输了一个大场但目前的积分还是和江苏队相同,而且我们还赢过浙江队,胜负关系上占优,从理论上来说,也是我们晋级决赛的,但这样又对江苏队有些不公平,因此决定明天下午加赛一场,确定最终的晋级名额。”
“太好了,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研究战术吧,来。”梁教练一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在桌子上铺开了纸。
严新远啪嗒两口抽完烟袋,此时此刻也睡意全无,精神抖擞了起来。
“明天的比赛,我们一定要赢。”
***
在得知她们还需要打一场加赛赢了才能得到这个晋级名额的时候,所有人并没有抱怨,而是都欢呼了起来,冲了过来把严新远围在中间。
“严教练,我们什么时候打啊?”
严新远笑笑:“下午就打,还是在江城市体育馆。”
有队友按捺不住:“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惹来一阵哄笑。
“你看看表,现在才早上九点。”
队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太想再打一次了,昨天没有发挥好。”
严新远看着她们,眼里始终都有笑容。
“昨天的比赛大家都累了,今天上午就休息吧,下午两点咱们准时在这里集合出发。”
听了这话,简常念率先摇头:“不不不,严教练,我们还是继续训练吧,不累的。”
也有队友附和。
“对啊,严教练,我们可以坚持。”
“昨天已经输过一次了,我们不想再输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的脸,谢拾安乔语初都点了点头,每个人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渴望胜利的眼神。
严新远笑起来,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好,那就全体都有,一百个蹲起,热身准备!”
到了下午,临出发去比赛场馆的时候,谢拾安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让司机等她几分钟,自己又折返回了一趟宿舍取东西。
到了比赛场馆,江苏队也早早地来备战了,双方教练在休息区遇见,互相握手寒暄。
严新远脸上笑眯眯的:“庆功宴吃早了吧,居然是同分,少不得再打一场了呢。”
江苏队主教练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
“不就是加赛,昨天怎么赢你们,今天还是怎么赢,反正都是庆功宴,早吃晚吃都无所谓。”
“那就赛场上见了。”
严新远松开他的手,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今天的简常念被安排在第一个出场,临上场前,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球拍,仔细摸着边边角角,又抠了抠线,看是否结实。
这疑神疑鬼的模样倒有些好笑。
谢拾安拿起包里的球拍走了过去。
“给,用我的吧。”
虽然赛事组委会会提供比赛专用的球拍,但要论起质量和手感,肯定没有自用的好。
她的这支球拍也是花高价托程真从国外买回来的,一直有在保养,用了几年了也从没崩过线。
简常念一怔:“你……”
谢拾安以为她在担心磅数和自己没得用了。
“我还有一支,磅数和你昨天用的球拍差不多,你拿去用吧。”
谢拾安球拍上的这个LOGO她也曾在高端体育用品店里见到过,一支球拍价值不菲。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那……那我打完比赛还给你。”
谢拾安点点头,转身离去。
乔语初坐在一边,给她递了瓶水,揶揄道。
“你刚回去就是为了拿这个?行啊你,全部身家都借出去了啊。”
想当初谢拾安想买这支球拍,可是攒了半年的工资加上赛事奖金才勉勉强强凑够的,她一直都很珍惜,除了正式比赛都不会拿出来用。
谢拾安被噎了一下,想起那盏莲花灯心里柔软,可偏偏还是要嘴硬。
“我……我是为了滨海省队,我可不想看见昨天那种情况再次发生,害我们输掉比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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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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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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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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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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