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午后,骄阳似火,但等候入场的观众们仍然排起了长队。
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子举着两支冰棍从路边的便利店里跑了出来,冲过马路,径直塞到了同行伙伴的手里。
“喏,给你,这大热天的,可晒死我了,怎么还不能入场啊,我好想看简常念打比赛!”
同伴笑笑,把手里挥舞着的小国旗反手插进背包里,腾出手来拿冰棍,朝周围努了努嘴:“我估计啊,今天下午有一多半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吧。”
东京华人不少,再加上简常念作为国家羽毛球队的头号种子选手,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这场比赛若能拿下,那么她就将是全国首位获得大满贯的女羽毛球职业选手了,自然是万众瞩目。
旁边有人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几个年轻人也凑了过来:“你们也是来看简常念比赛的啊?”
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京片子,几个人笑成一团。
“对,没错,我从北海道过来的,你呢?”
“我?我国内飞过来的。”
……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又聊起今天的比赛,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孩子看了看腕表,该进场了,叹了口气。
“不过她今天的对手是金南智啊,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上,简常念就曾惜败于她,就连当时世界排名第一的谢拾安,如今的女队主教练谢队也……”
旁边的同伴捅了捅她的胳膊:“想那么多干嘛,观众可以进场了,无论输赢,这都是千载难逢难得一见的顶尖对决呢。”
体育场的大门徐徐打开,像打开了另一个热血澎湃的新世界。
肤色各异的人群做鸟兽散。
马路对面的年轻人在安静地等待红绿灯,等人潮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走过来。
女人二十来岁左右,穿着简单的运动体恤,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黑色口罩遮挡住了大部分容貌,只露出清隽的一双眼。
女人走到刚刚人群聚集的地方,微微弯腰捡起了地上遗落的五星红旗,拂去了上面的灰尘折好后装进了裤兜里。
她弯腰的时候,手臂修长,背部线条在衣服上撑起了清晰流畅的形状。
起身后,女人仰头看了看面前高耸的蛋型建筑,转身走向了另一侧的运动员专属通道。琇書網
奥运会赛前的准备工作很繁琐,尤其是今天下午有两场决赛,分别是男单和女单,不光是对技术的考验,更考验运动员们的心态。
运动员们紧张万分,教练组自然也不能闲着,开完战术商讨会后,谢拾安就被人叫住了:“拾安留一下,其他人去备战吧。”
谢拾安转过身来,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明晃晃的“主教练”三个字。
说话的人是他们的领队万敬,如今已年过半百,来东京之前,特意去把鬓角那两撮白头发染黑了,看起来倒是年轻不少。
谢拾安是他一手招进国家队的人才,又破格提拔的教练,不光是上下级还有师徒之情,此时看着她的目光软了软,又难免有隐忧。
“常念来了吗?”
谢拾安看看表,倒是并不怎么担心:“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按理说,简常念是要和大部队一起走的,但为了备战东奥,几乎每天都加班加点地训练至深夜。
谢拾安想让她多睡会儿。
她这点儿心思还瞒不过万敬。
人是自己人,心疼归心疼。
万敬还是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这场比赛常念绝对不能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光是为了荣誉,为了你,为了她自己,还有……”
他话没说完。
谢拾安敛下眸子,略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今天的对手很强。”
谢拾安年少成名,一度被称为天才少女,短短数十年的职业生涯里不知道拿了多少个冠军了,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她的心高气傲,闲杂人等压根不会放在眼里,能被她夸一句很强的对手,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话说的平淡,但万敬留意到谢拾安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掌心里的圆珠笔。
她是拿过很多冠军没错,大大小小的赛事,奖杯、奖章、证书,林林总总快摆满一面墙。
但她还差一个奥运冠军就是大满贯。
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上,她和简常念组成的女子双打组合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决赛,却1比2惜败给了金南智和她的搭档。
在那之后,她远走美国,金南智转去了单打,简常念也紧随其后转了位置。
那场比赛,对于她们三个人来说,都是彼此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而对于简常念更是有非胜不可的理由。
所以此次为了备战东奥,简常念在谢拾安的安排下进行了一年多的封闭训练,为了战术保密,也为了不让对方摸透她的打法,国内的赛事几乎就不参加了,而在国际赛事上与金南智的交锋胜负在四六开。
简常念四,金南智六。
万敬跟她说这些一来是担心她们,二来也是想探探口风,毕竟谢拾安是他推荐上去的人,简常念的胜负间接也关系着两个人的命运前途,但看样子从她嘴里也撬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谢拾安略微点头,便转身离去,她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让阳光洒进来些许,然后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老严说过,好的教练和运动员是互相成就的。这不光是常念的比赛,也是我的。我会让金南智知道,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向来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了一抹令人心悸的战意。
有那么一瞬间,万敬觉得之前在赛场上所向披靡的谢拾安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这句话,还是她的那个眼神,万敬也心潮澎湃了起来。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许,含笑看着她:“我相信你们,我和老严永远以你们为荣。”
谢拾安唇角微勾,回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拉开门走了出去。
更衣室。
滴答——
滴答——
简常念关掉水龙头,拿毛巾擦了擦脸,转身向储物柜走去,拉开柜子的门,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笑得开怀的中年人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孩子,大一点满脸不高兴拽得二五八万的是谢拾安,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那个,则是她。
简常念拿出照片,笑了笑,眼神有些怀念,把照片轻轻地放入了上衣贴身的口袋里。
“嘎吱——”一声轻响,更衣室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比赛要开始了。”
简常念以为是工作人员来催促她的,谁知道谢拾安亲自来了。
柜门还大开着,谢拾安又不瞎,当然也看见了她把那张照片放进口袋里。
她无论去哪儿比赛,都会带着老严。
谢拾安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不等她再开口,简常念麻利地就把柜门合上了,动作有些急,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但此刻谢拾安的注意力都在比赛上,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就算留意到了多半也会以为她是紧张的。
果不其然。
谢拾安开口了:“不用太紧张,发挥出正常水平就好了。”
简常念一边搭话,一边从硕大的背包里掏出了球拍,最后一次检查装备。
“你知道你和老严最像的一点是什么吗?”
“什么?”谢拾安挑眉。
“啰嗦。”
“……”
喜怒不形于色的主教练疯狂做着面部表情管理。
简常念扑哧一笑,背上背包起身:“走吧,谢指导,比赛去。”
谢拾安被推着往前走,回头却看见她拿了一副旧球拍在手上,这球拍边上有点儿掉漆,虽然不影响发挥,但也不是很美观就是了。
简常念这个级别的运动员,每年不知道多少赞助商抢着想要她用自家公司的产品,但这样一场重大的国际比赛,甚至可以说是她职业生涯里的巅峰之战。
她竟带了一副旧球拍过来,这个人在搞什么名堂,而且这球拍还越看越眼熟,不就是她多年前送给她的那副么。
谢拾安别过脸去:“为什么不用新的?”
简常念笑笑:“嗐,用趁了手呗。”
谢拾安十分想揭穿她的骗局,她们做过上千甚至上万场训练,模拟各种赛时的突发状况,包括使用各种各样的球拍。
她无论用什么样的球拍都能稳定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才有资格站在这里。
在这样一场关键的比赛里,她拿一副旧球拍出来,只能说明这球拍和比赛的意义同样重大。
谢拾安不是不懂,但也只能装作不懂,淡淡道。
“你怎么还留着它?”
“你去美国之后,我一直在用它打球。”
简常念如今站在她旁边,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再加上一直揽着自己的肩膀走路,谢拾安略一抬头,视线相撞,那人眼里略有些揶揄,目光灼灼,笑得好看。
谢拾安直接给了她一记倒肘,把人撞开:“不就是一副球拍,赢了我再送你一副就是了。”
动作虽然毫不留情,但话却有些温暖。
简常念揉着肚子愁眉苦脸:“哎——你等等我啊,那我要是输了怎么办啊?”
“输了?输了就再练四年,全年无休的那种。”
简常念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嚎:“谢拾安,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言谈间,谢拾安走的很快,她走路的时候大步流星,背挺得很直,个子也不算矮,整个人像一柄干脆、利落的剑,和她这个人的气质一模一样。
这些年来她也变了不少,因为不再打比赛的缘故,慢慢蓄起了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低马尾,又干净又好看,露在外面的半截脖颈,修长又白皙。
简常念看的有些入神,摩挲着手里的球拍,低声道:“喂,我要是赢了,能换个礼物吗?”
半晌没等到回应,简常念自嘲般地笑了笑,只好快步跟上她,落后半步远的时候。
谢拾安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你想要什么礼物?”
风带着她的话从走廊吹进来,每一个字都落进简常念心底。
她呼吸都窒了窒,手紧张地扣紧了另一侧裤兜里的绒布盒子。
逆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拾安又耐心地问了一遍:“问你呢,想要什么礼物,说起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确实没怎么送过你礼物。”
是啊,年少相识,多年好友,但正因为彼此熟稔,有些话反而不好开口了。
简常念放松下来,一摊手:“豪车、别墅、泳池、飞机,你选一样吧。”
谢拾安皮笑肉不笑:“豪车别墅泳池飞机没有,只有体能训练豪华四件套。”
简常念惨叫一声,两个人边走边闹:“救命!!!怎么会有这种公报私仇的教练啊!!!”
***
“快看,是简常念,她出来了!”
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一行人出场的瞬间,偌大的场馆里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左边的看台上几乎坐满了热情的观众,一片红色的海洋。
简常念顺着欢呼声抬起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冲着看台挥了挥手,没等她回过神来,另一道门打开了,迎面走来一支队伍,领头的女人穿着暗金色的韩国队队服,身量与她相当,与简常念擦肩而过的时候对自己今天的对手视若无睹,反而在谢拾安身侧停下了脚步,略微偏头看着她。
“谢教练,好久不见。”
“前阵子的世锦赛上才见过。”谢拾安懒得搭理她,回话就有些尖锐,说完抬脚就要走。
金南智不避不让,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只是话里话外的,分明是在讥讽她们。
“啊,真可惜,世锦赛上的对手不是你,不然怎么说也能打个有来有回的,也不至于被3比0横扫出局。”
离得近,金南智的中文又说的非常地道,简常念听得一清二楚。
那场比赛她是输了,可竞技体育胜负乃是兵家常事,谁又能保证永远不败呢?
更何况谢拾安是有她的战术安排的。
饶是如此,大赛在即,面对此番挑衅,简常念少年心性一上来,咬紧牙关,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对方,正欲说些什么,被谢拾安一把揽住了肩膀。
在观众看来只是运动员和教练之间的互动,可实际上只有谢拾安自己知道,用了多大的劲才摁住她。
谢拾安不动声色,自是比简常念那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沉稳多了:“比赛要开始了,走吧。”
金南智目送她们离去,眼底似有遗憾,低声道:“太可惜了,四年前的里约奥运会,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场比赛……”
谢拾安没理她,一直把简常念拖到教练席上才放开。
简常念略有些气闷地把背包扔在了座椅上,坐下来喝水,咕咚咕咚干完半瓶,才一抹唇角。
“你干嘛拦着我,不能动手我还不能骂她吗?!”
“比赛重要还是私怨重要?更何况你也知道,她就是那个性格,故意激怒你搞你心态的。”
“我……”简常念一噎,看着自己昔日的搭档,慢慢垂下头来。
“她说的没错,我也很遗憾,没能和你……再打一场比赛。”
“简常念。”谢拾安罕见地叫了她的全名。
简常念抬起头来,谢拾安冲她伸出拳,像往常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一样。
“虽然不能和你站在一起,但是我们……”她空着的左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心意相通。”
因为心意相通,所以场上站着的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
数十年来的默契早就让她们心有灵犀,两个人就像一个人。
而正因为这心意相通,所以她绝不能输。
简常念终于笑开,起身与她对拳:“加油!”
***
简常念的这一声怒吼也点燃了现场观众,一时之间加油声山呼海啸,可震苍穹。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进行的是女子羽毛球单打决赛,让我们有请双方运动员简常念、金南智入场……”
随着广播声音响起,简常念拿起了球拍,走向了球场中央。
照惯例赛前两国运动员是要握手交流的,金南智含笑走到了网前,冲她“友好”地伸出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要是你,就退役再也不打球了,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经过了刚才的那一遭,简常念知道这个人在存心激怒自己,惯用伎俩罢了。
谢拾安的叮嘱言犹在耳,因为那一句“心意相通”她心情很好。
简常念露出一个恣肆的笑容,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很快松了开来。
“我不仅不会退役,还会打败你,成为世界第一,属于金南智的时代从现在起,落幕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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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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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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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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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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