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这些年晏行昱身上所有的古怪全都说得通了。
自两年前两人重逢,晏行昱对荆寒章就很特殊,全身心的依赖,还带着点如火散去后残留的那一丁点鲜活,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孤注一掷放在他身上。
有时候晏行昱待他的好,都让荆寒章产生一种“我配他这般对待吗”的错觉。
荆寒章自认之前和晏行昱的交集也只是在幼时那次相救上,十多年过去,换个薄情一些的人早已经忘了他是谁。
只是那点恩情,至于让晏行昱这般依赖他吗?
而现在,荆寒章却终于理解了。
晏行昱的身边,要么是利用他命格的伪君子,要么是妄图杀了他的真小人,从小到大他体会到的真情少之又少。
少到连幼时那一点点的小恩情都放在心上,记了这么久。
晏行昱瘦弱的病体,暗室里那数不尽的佛经,荷包里磨得极其光滑的金锞子,身上连睡觉都不肯卸下的暗器……
一样一样,让荆寒章想起来就觉得呼吸艰难。
他心疼得半死,与此同时心中头一次泛起对自己的悔恨和厌恶。
荆寒章没心没肺惯了,从小到大很少去照顾旁人的感受,直到爱上晏行昱,他才学会着去斟酌自己的措辞,照顾他人的情绪,但也仅此而已。
晏行昱对他几乎没有说过谎,但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能透露着他的不同,但荆寒章却只想着不干涉他的事,想他自己主动告诉自己,而次次都将那些疑点忽视。
荆寒章艰难呼吸。
他要晏行昱怎么说,告诉自己有可能是摄政王遗孤,特来京都城里搅弄是非的?
荆寒章再也忍不了了,正要快步冲进去,就听到祠堂里晏夫人发出一声崩溃至极的哭喊。
“行昱!”
荆寒章瞳孔一缩,直接破门而入。
偌大个祠堂,只有哭得几乎跪不稳的晏夫人,一旁的窗户看着,一股热风卷着热浪袭来。
晏行昱……竟然逃了?
荆寒章耳畔一阵嗡鸣。
他为什么要走?
他知道自己在外面听着吗,那叫自己过来的暗卫是不是就是晏行昱安排的?
荆寒章想得太多,刚刚痊愈的脑子又开始阵阵发疼。
晏夫人脸上全是泪水,几乎像是发了疯一样唤晏行昱的名字。
荆寒章顾不得太多,他顺着祠堂窗外的小路跑了出去,但走了几步就发现那是一条死路。
晏行昱早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荆寒章在烈日下浑身发冷,来不及细想,飞快冲到前院,让跟来的亲卫去找人。
“让人去找!”荆寒章嘴唇都在发抖,“什么将军府,国师府!全都派人过去搜!”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几乎劈了。
亲卫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会的功夫就变成这个局面了。
不、不是在提亲吗?
荆寒章的神情太过可怕,亲卫不敢多问,忙领命去找人。
荆寒章双腿都在发软,僵在原地胡思乱想,他痛苦地按着额头,缓了半天才止住头痛。
他静不下心来,带着人满京都城寻人他一旦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往日晏行昱的种种异常,仿佛凌迟似的一刀刀刮着他的心。
相府没有,将军府、国师府更是不见人,最后阵仗太大,闹得皇帝都知道了。
晏沉晰领着惊蛰卫也帮着他来找人,最后一直寻到了晚上,竟然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荆寒章差点就要疯了。
明明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两人一起坐着马车,在人人惊羡的无数聘礼拥簇下来到相府,怎么到了晚上,人就不见了呢?xǐυmь.℃òm
瑞王安抚他:“你们是发生了什么争吵吗?怎么好端端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荆寒章头发凌乱,双眸呆滞,似乎没听到瑞王的话,自顾自地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躲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瑞王叹了一口气。
荆寒章说完后,一直混沌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回想起了两年前晏行昱曾随口对他说过的话。
“有朝一日你不开心了,也不要躲起来。”
“我为什么要躲起来?我藏起来,就是为了让殿下找到我。”
荆寒章腾地站了起来,把绞尽脑汁安慰他的瑞王吓了一跳。
“怎么了?”
半日时间,荆寒章觉得晏行昱是在躲避自己,几乎将整个京都城翻了个遍,唯一一个没去找的地方,就是七皇子府。
荆寒章:“……”
荆寒章暗骂自己蠢货,二话不说直接跑出去,抢了一匹马一挥鞭子冲回府。
府内灯火通明,荆寒章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内院,破门而入晏行昱的房间。
荆寒章唯恐晏行昱住的不舒服,所以将他的房间布置得极大,荆寒章几乎找遍每个角落,却还是没发现人。
有了这个认知,荆寒章差点哭出来,最后强行定下心来一想。
最容易找的地方,不就是自己的房间吗?
荆寒章又赶忙跑去自己房间。
房里一片灰暗,仿佛无人,但荆寒章想要进去时,却发现里面竟然被锁上了。
荆寒章彻底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门,道:“行昱,你在吗?”
晏行昱披头散发,枯坐在宽大的榻上,正抱着荆寒章的衣衫发呆。
听到荆寒章的声音,他死灰似的眸里缓缓闪现一抹光亮,从榻上爬下去,连鞋子都没穿,缓步走到了门旁。
他轻声道:“殿下,我在。”
荆寒章瞧见门上隐约浮现的影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吓到他,轻声道:“开门,让你殿下进去,好不好啊?”
晏行昱也在看他的影子,他歪歪头,小声说:“不好。”
荆寒章心都提起来了,强迫自己不要太激动,他柔声说:“怎么不好啊?我们都要成亲了,我来见我的鹿,难道还不许吗?”
晏行昱有些迷茫地看着雕花木门,好一会才笑了一声,他将手指缓缓放在荆寒章落在门的影子上,仿佛哼歌似的,笑着问:“和荆寒章成亲的是谁呀?”
荆寒章立刻道:“是你。”
晏行昱又问:“我是谁啊?”
荆寒章还没回答,晏行昱就将手从那影子上收起来,背靠着雕花门缓缓坐在地上,他仿佛忘记了门外还站着荆寒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道:“我是晏行昱,还是小世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一直捏着的小盒子展开,和一颗毒药一起丢进去。
晏行昱想,或许只有上天知道他是谁了。
小盒子被他轻轻一晃,药丸四撞,很快就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了。
晏行昱随手拿出一颗药丸来,两指捏着,抬高了手仰着头看来看去,脸上是罕见的欢喜。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他屏蔽在外,哪怕是荆寒章的声音也逐渐听不清分毫,晏行昱眼睛里全是那颗药丸。
紫微星很快要坠落,他恐怕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好的运气能避开毒药。
“小鹿哒哒哒,跑去了安睡窝。”晏行昱拿着药丸看来看去,口中哼着熟悉的歌谣,在这满室昏暗中显得极其可怖。
“小鹿什么时候能安睡啊?”晏行昱喃喃自语,问完后,又眼眸一弯,笑着说,“小鹿现在就去睡。”
他说完,正要将手中的药丸放到唇边,背后的木门突然传来剧烈地震动,荆寒章的声音陡然穿破晏行昱为自己营造的隔绝一切的静谧世界,轰然将他震得浑身一颤。
药丸一滚,直接掉在了地上。
晏行昱愣了一下,微微转身迷茫地看去。
荆寒章猛烈地拍着门,声音几乎哑了:“晏行昱!你给我等着!”
晏行昱茫然地看着荆寒章的影子,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他疑惑地看了半晌,才转身跪在地上去找他的药丸。
从主动引荆寒章去祠堂开始,晏行昱已经开始疯了。
他屈膝跪在地上,一寸寸地去摸索他选中的药丸,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沾满灰尘的药丸,他脸上浮现一抹欣喜,拿着袖子轻轻擦了擦。
就在这时,一直昏暗的眼前突然出现一抹萤火似的光亮。
晏行昱一怔,偏头看去。
原本漆黑的门口此时已经被火焰似的光芒代替,还有一股焚烧的气息随之传来外面似乎有人在烧东西。
晏行昱莫名地心口一跳,蹲在地上想了半天,才神使鬼差地起身,一步步走到门口。
他魔怔似的将门闩打开,抬脚跨过门槛。
偌大个院子里,下人已经全都离开了,只有中央燃烧着火堆,而荆寒章正背对着他站在火堆旁,骂骂咧咧地将手中的东西往火里扔。
晏行昱愣了一下,呆呆上前走了几步:“殿下?”
那火堆不知什么时候支起来的,荆寒章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一回头连脸上都有一道道灰痕,看着分外狼狈。
晏行昱怔然站在台阶上,看着荆寒章将一旁箱子里的佛经一沓一沓地往火里扔。
火焰冲天,纸焚烧后的灰尘更是满天飞,到了半空又飘飘然落下,看着仿佛下了一场雪似的。
晏行昱微微仰着头看着,手中的药丸落地,不知何时满脸已全是泪痕。
荆寒章将最后一箱佛经烧完,这才怒气冲冲地沿着台阶冲到晏行昱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凶狠地道:“什么罪孽,什么佛经,我全都给你烧了!”
晏行昱满脸泪痕地看他。
荆寒章看到他的泪,心顿时又软了,他放轻了力道,一只手轻轻去擦晏行昱脸上的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温声道:“就算有什么报应,我也陪你一起,好不好?”
荆寒章身上满是焚烧东西后的味道,有些刺鼻,他将晏行昱垂在耳畔的头发拨到耳后去:“我不管你是谁,你是摄政王遗孤也好晏行昱也罢,只要是你,我都要。”
晏行昱呆呆地看着他,眼泪一直簌簌往下流,他终于开口了:“我……我想给、想给你一个最好的,但怎么都做不到。”
荆寒章:“我不要最好的,我只要你。”
晏行昱好像听不到他说话,还在呆滞地自言自语:“我还想写信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可、可是手上全是血,抄再多的佛经都不行。我写了好多信,可是一封都不敢寄,我怕殿下会嫌脏……”
在将晏行昱暗室的东西搬回来时,荆寒章曾打开过晏行昱写的信看过一眼。
满页只写了三个字。
「何时归」
荆寒章心疼得都在抽气,他伸手捧住晏行昱的脸,让他涣散放空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道:“晏行昱,晏行昱你看着我。”
晏行昱险些再次陷入绝望中,听到荆寒章的声音,挣扎着清醒,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荆寒章知道晏行昱的症结所在,他或许真的被那两个身份弄疯了。
若是两年前没看到林太傅的那封信还好,晏行昱或许会规规矩矩地为摄政王复仇,安心当晏戟手里的一把刀。
可那封信还是被鱼息交到了他手上。
为父复仇的摄政王遗孤,还是无辜被设计利用导致毁了一生的丞相之子,谁都不确定。
晏行昱谁都不信,他只想信自己。
但当年两个孩子到底换没换,除了晏戟,或许只有上天知道。
荆寒章捧着他的脸,眼睛浮现一抹水痕,他颤声道:“无论你是谁,我都只爱慕你一人。”
晏行昱呆滞地看他。
“你不是说只信我吗?”荆寒章问,“那你现在信我吗?”
晏行昱怔然看了他许久,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周身那仿佛琉璃罩一样将他死死笼罩的东西,骤然破碎了。
他在佛经焚烧后的灰烬中起死回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二更啦,晚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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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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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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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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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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