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的平民匍匐在路边,在战车的威仪下瑟瑟发抖,按进泥地的手掌似乎沾上了一点鲜红,是早晨的大雨没能冲洗掉的血。
他们慌张,为未来的命运惶恐不安,未过多久就泪如雨下,不得不说,这幕情景很让人看着不喜。
幸好王并没有垂首关注,今天的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仰头看向前方莅临高处的神庙,赤眸微眯,这才是真的不喜。
“把神官拖出来,毁掉神庙,原地一块石砖都不许留下。”
王的命令无人敢违背,又因为习以为常,连一声多余的询问也未出现,那座神圣巍峨的神庙便化作一滩碎石断柱,又被倾倒进山涧与荒野。
“勉强算干净了。”王轻哼,吩咐在旧址上重启一座新的神庙,规格更高,气势更宏大。
就算如此,他也不太满意。
旧神庙供奉的是哪个神,这不重要,反正是前不久又跑来乌鲁克,警告绮丽不要插手人间的废物之一。
好巧不巧,让绮丽不要插手人间就等于让她回神界,正好撞上了吉尔伽美什的逆鳞。
王对神的敬畏本就约等于没有,最近越发归零,攻打城池只是顺便,将碍眼的神庙推平重建,才是真正的出气。
环视一周,依然越看越不顺眼。
要不是没有比旧址更高的地段,绮丽的神庙应当换一个没被染指过的地方,可现在找不到更好的,王再挑剔也只能将就。琇書網
原先的神庙被推倒时,平民在山下哭叫,好似一下失去了托起天的支柱,圈起地的绳索,比城破时更绝望的哭声直到今天还未停。
王虽然不屑于让人去鞭挞,心里还是烦躁。
吉尔伽美什对神毫无敬畏感的来源,要从很早以前开始追溯,一部分来自他温柔的“母亲”,那个除了名字,与高高在上的神没有半点相似的女人。
曾经吉尔伽美什以为,神都像女人那般悲天悯人,真正意义上无私庇佑着自己的信徒,那神明的存在还是可以忍受,再分出一点敬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女人是特例,流着一半神血却不向着神界的他也是特例,他们是注定要被苛责不容的。
神给人的垂怜,建立在单方面的不公之上,神因人的信仰而存在,因人的崇敬而高高在上,却并不会有多在意人间的苦楚。
就像这座城池供奉的神,城破时,神没有露面,神庙被毁时,神或许在高处怒骂,信徒崩溃哭嚎时,神也没有降下神罚,安抚自己可怜的信徒。
神为的是自己,地上的渺小尘埃,无用之后随时可以丢弃。
那么,人为何就不能为自己?
吉尔伽美什就是贯彻着这个信念,他只为自己而活,顺应欲/望并不可笑,反倒是神,经常为一己私欲打上冠冕堂皇的引子,本质完全相同,却仿佛这样就能高人一筹。
吉尔伽美什不以为然。
他现在的欲/望很明了,把女人长久长久地留下来,总有一天她会与他永伴。
倒是跟他抱着同一个念头的挚友最近学坏了,变得越发狡猾了,竟然声称成天往外跑的人有挚友吉尔一个就够了,绮丽独自在神庙等待会孤独,能力不足的他会带上两人的份陪伴绮丽,照料乌鲁克子民,希望远方未归的挚友放一百颗心……
有两百颗心都不够放!
王回忆起时隔不久的吃瘪,就很有立刻返程的冲动——但事实上并不行。
跟吉尔伽美什变成熟了什么的毫无关系,只是单纯地,他要亲眼看着神庙建起轮廓才放心,献给女人的东西必须是最好的。
王还百般无聊地想:恩奇都到底是跟谁学的,本来就是个很能让人头疼的凶残家伙了,不会趁他不在,一不小心就争宠……把乌鲁克炸了吧?
——没有的事,即使是恩奇都,也不可能赶在本王之前!
说起来,确实有些奇怪。
就像和他约好了一般,恩奇都并不会长久待在乌鲁克,两人在留下绮丽这件事上怀有不必言说的默契,挑的方向相反,做的事相同,都为了同一个目的,谁偷懒了,是要被另一个人嘲笑的。
王心说,恩奇都的高傲不亚于他,应该不至于为了讨巧硬留在乌鲁克不出去,难道是乌鲁克,或者绮丽出了什么事,故意瞒着他……
不对。
不会。
他的乌鲁克是最强大的国家,那里还有最温柔的神明守护,不可能出问题。
吉尔伽美什对他的乌鲁克有着绝对的信心,就像他对恩奇都。
无论做出怎样荒诞的猜测,他都不会想到“出事的其实是恩奇都”。
“所以,果然还是想被我嘲笑吧,恩奇都。”
这么想着,王的内心突然蠢蠢欲动,只考虑了一瞬,他就毫不客气地将想法化为行动。
他抛下军队,只身朝有女人和挚友的方向回归。
路很遥远,王漫不经心用了平时懒得用的魔术,风从金发中穿梭而过,王的俊美面庞上有淡淡的笑,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他想绮丽,绮丽临行前拿教育小孩子的语气跟他说,都和好多久了,不要再和恩奇都闹别扭,你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王对此很是不满,可现在想想,他那不叫别扭,只是简单的拉不下面子,虽然他绝对不会承认错误,但对唯二承认的人之一,他的确应该展现出应有的容量。
行吧,等回到乌鲁克,见到那两个人。
那时候,他会说——
“恩奇都,本王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没出息?算了,陪我喝一杯。”
美酒早已备好,在宝库中等待已久。
他向前去,却不知在路的尽头,等待他归来的人,有一个正悄然地消失。
……
……
“……绮丽。”
她的名字,从干裂的嘴唇边漏出,仍像平时呼唤那般轻柔。
神庙后的山坡开满了小花,葱葱草丛厚重,正适合席地而坐。
绮丽就坐在这里。
她的长发又顺着胸前滑下,狡黠地轻晃触碰人偶的脸,而她的指尖也在移动,轻轻拨弄铺洒在自己腿间的绿发。
“恩奇都。”绮丽的嗓音像从极遥远之地幽幽传来,携悸痛与悲悯,“你还是不恨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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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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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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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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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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