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总是恼人。
烈日和蝉鸣相伴而生,清亮的鸣叫在暑气蒸腾的天气里无端变得嘈杂,连翠绿的枝叶都绿得太过于浓郁,令人心生厌烦。
篮球场上,盛霈一行人和隔壁学校的老对头僵持着。盛霈坐在篮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表。
“今儿阿霈怎么了?居然没生气。”
“你不看看时间,马上到点了。”
“对,得回去喂他妹妹吃饭。”
十岁左右的少年,冲动、急切,对面一看盛霈这样子就不爽,随手丢了个被捏扁的矿泉水,砸在他跟前,挑衅道:“怎么着,不敢比?”
盛霈一顿,瞥了眼映着阳光的水瓶,琉璃般的光像星星的眼睛,缓缓抬眸,俊脸严肃,忽然问:“你们有妹妹吗?”
对面:“?”
盛霈:“我有两个。”
“......”
一时间,场面寂静无声。
盛霈这儿还挺尴尬,这打不打是一回事儿,忽然说起来妹妹来,这是什么古怪又令人接不上的战术。就在场面即将陷入僵局的时候,忽然有人瞥见场外经过的江予迟,忙道:“阿霈,阿迟不是回大院吗,你让他帮你。”
盛霈沉思:“阿迟不喜欢小孩儿。”
朋友说:“就说回去喂小猫儿,人都找门来了。地盘说让就能让?我爸说了,一次让,次次让。”
盛霈心说,有道理。
在喂妹妹吃饭妹妹和抢地盘之间,盛霈经过了艰难的抉择,选择了先抢地盘,暂时把妹妹托付给江予迟。
五分钟后。
江予迟耷拉着眼,不轻不重地问:“小猫儿?它在等你?”
盛霈心虚地应:“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你不帮我它就要饿死了!月亮上暑假班去了,中午不回家。”
小少年肃着脸,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盛霈:“那你就杀生了!”
江予迟:“?”
江予迟也在上暑假班,但他打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不爱在外面吃饭,来回费时间也要回家去,还不爱坐车,自己骑车。
盛夏的风吹过洁白的T恤。
小少年额前的发被吹起,露出宽阔的额,漆黑的眼,他弓着腰,上身离开坐垫,加速朝家骑去。
到了大院底下,他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迈上长长的台阶,进门绕过前院,跨进盛家的小洋房。一进门,似有似无的檀香钻入鼻尖,江予迟扫了一圈,没发现哪儿有小猫,台阶上倒是坐着个小姑娘。
他唇线绷直,看向瘦弱的小姑娘。
她很瘦,小小一团坐在台阶上,夏日里地面滚烫,台阶也是,哪怕坐在阴影里也热得很。见有人来,她抬眼看过来,明亮的眼眸黑白分明,纯净又天真,脸色有点儿白,仔细一瞧,手还骨折了,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又可怜又傻。
半晌,江予迟走近,问:“星星呢?”
盛星仰起脸,看向面前落下的这片阴影,这是个和她哥哥差不多的小少年,神色冷冷的,像初春前,即将解冻的河流,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她抿唇,乖乖地应:“我就是星星。”
江予迟视线落在她不能动弹的右手上,终于明白了盛霈话里的意思。这阵子,盛家多了个小妹妹的事,他们都听说过,但她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江予迟停顿半晌,问:“阿霈回不来,让我喂你。我不喜欢在别人家吃饭,你愿意去我家吃饭吗?”
盛星歪着脑袋,眼睛眨巴了一下:“哥哥,我和阿姨说一声。”
和阿姨说,不是和爸爸妈妈说。
这个念头转过一瞬,江予迟站在门口,没往里走,心里冒出点儿不耐来,小姑娘好带吗?话会很多吗?会哭会闹吗?
想起盛掬月安安静静的模样来,江予迟想,小妹妹可能像月亮,但转念又想到盛霈,暴躁又冲动,像哥哥也不是不可能。
他沉默。
小少年纠结一瞬,心想,她还是当星星,不用像任何人。
“哥哥,我好啦。”
小姑娘啪嗒啪嗒跑出来,仰着脑袋看他。
江予迟话不多,也不问为什么阿姨不喂你、爸爸妈妈不喂你,只是像领小猫咪一样,把盛星领回了家。
江爷爷和江奶奶看见江予迟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最近阿迟转性啦?
近来,这小少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脾气差了不少,还发闷,倒是还出去玩儿,就是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心事。
江予迟对着盛星介绍:“这是我的爷爷、奶奶。”
盛星乖乖问好。
爷爷奶奶见小姑娘可爱乖巧的模样,不由露出笑来,笑眯眯地问了她的名字,问了住哪儿,再多也不问了,两人就这么瞧着江予迟带小姑娘。
也不去掺和。
赵阿姨特地拿了把小孩坐的高椅子来,这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坐上去正好,但她手坏了,怎么往上坐呢?
几个人不吱声,用余光偷偷瞄着。
只见小少年神情凝滞一瞬,忽而俯身抱起小姑娘,将她放到高椅上,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盛星眨眨眼,道:“谢谢哥哥。”
她看着面前模样俊朗的哥哥,心里冒出好些想法来。
她是认识江予迟的,盛霈去医院看她的时候,提起最多的人就是他,月亮叫他三哥。回家后,她在小房间里,有时会听到花园里传来男孩儿们的嬉闹声,其中一道男声像夏日里冰凉的汽水,凉滋滋的,会冒出咕噜噜的泡泡来。
江予迟指了指餐桌,问:“想吃什么?”
盛星显得特别乖巧,还带着点儿小奶音:“哥哥先吃,星星不饿。”
赵阿姨一听,这哪儿还忍得了,当即就要上前说她来喂,但江奶奶的眼神立马飞了过来,她只好硬生生忍住。
江予迟没应声,有点儿生盛霈的气。
喂妹妹就喂妹妹,也不说妹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小少年绷着脸,捧着碗,到处都夹了一圈,在盛星身边坐下,用小勺子勺了一大口,有些笨拙地递到盛星唇边。
盛星看着面前这一大口,努力地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全部吃了进去,还不忘拿左手挡住自己鼓鼓的腮帮子。
江予迟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勺的太多了,他问:“碗里有不喜欢吃的菜和喜欢吃的菜吗?”
盛星还在努力咀嚼。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先抬手指了指番茄,见他把番茄挑出去,眨眨眼,又指了指茄子,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江予迟和小姑娘对视一眼,又将茄子挑了出去,不等放下筷子,她眼睛一弯,又指向最边上的芹菜。
江予迟的动作停了片刻,又将夹出去的菜尽数夹了回来,还特地放在了最上面,大有让盛星先吃这些的架势。
盛星:“......”
她闷闷地想,原来是个不好说话的哥哥。
接下来,盛星先是蔫巴巴地吃了那些不愿意吃的菜,而后吃到自己喜欢的了,眸光会悄悄亮起来,视线停留在小勺子上,半天不肯挪走。
小姑娘食量小,赵阿姨没多盛饭。
但江予迟夹起菜来可是一点儿不客气,这么大口地喂下来,赵阿姨还挺担心小姑娘会不会吃撑,但见她不说话,也没多想。
等喂完最后一口,已经是半小时后。
盛星摸了摸小肚子,体验着陌生的感觉,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江予迟瞧着小姑娘乖巧白净的脸,没立即坐下吃饭,而是上楼抱了一盒玩具下来,说:“我吃完送你回家。”
其实两户人家根本不远,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不用一分钟盛星就能自个儿走回家,但她看了眼玩具,又看了眼垂眼瞧着她的江予迟,应:“好!”
江予迟将她抱下来,带她坐到玩具角。
见她开始拿玩具,才重新坐回餐桌吃饭。
江爷爷和江奶奶简直看的啧啧称奇,这小子还有这么一面,那院里怎么没小姑娘和他玩呢,还是转性了?
玩具角里。
盛星瞧着手里新奇的玩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哥哥和姐姐也会将玩具分给她,这个哥哥也会和她分享。
但这都是他们的玩具,不是她的。
盛星抿着唇,偷偷地想,爸爸妈妈也会给星星买玩具吗?
盛星很乖,只拿了其中一个玩具玩,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小肚子,想了想,她站起来玩,站起来好像比坐着舒服。
江予迟虽然坐在认真坐在餐桌上吃饭,但余光总忍不住注意那个小姑娘,见她翻来覆去只拿一个玩具,还有点儿着急。
其他不喜欢吗?
应该很好玩才对,他小时候很喜欢的。
吃完饭,小少年一本正经地去洗手,洗着洗着才想起来,妹妹摔着手了,她一只手怎么玩玩具?
他懊恼地想,太不仔细了。
直到把盛星送回去,江予迟还在不高兴。
回到家,盯着她拿过的小玩具,想起她乖乖站在台阶上朝他挥手的模样,心想:妹妹不像阿霈,也不像月亮,她是星星。
这天下午,补习班下课。
盛霈嗷嗷叫着搭上江予迟的肩,被推开手也不介意,笑着问:“阿迟,我妹妹可爱吗?是不是又乖又可爱,月亮也喜欢她。”
盛掬月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孩。
她话极少,记忆力极好,总是冷冷淡淡的,也不爱和他们玩儿,最喜欢的事情是学习和看书,盛星来了之后,她又多了一样喜欢的事。
江予迟绷着脸,问:“她手怎么了?”
盛霈忧愁道:“小丫头走楼梯,走得太着急,摔下来了。唉,阿迟,她也不哭,要不是我摔过,我都以为她不疼呢。”
说到这件事,小盛霈也有烦恼。
他说:“妹妹身体不好,前几天才从医院回来,又摔伤了。阿迟,你说是不是我太调皮了,我妈才没把妹妹接回来?”
星星那么可爱,怎么现在才回家呢。
盛霈总是想不明白这件事,去问月亮,月亮说妈妈撒谎了,但爸爸妈妈不会说,他们只需要对妹妹好。
他一想,这话似乎也没错。
但每到夜里,却忍不住担忧,会不会是因为自己。Χiυmъ.cοΜ
江予迟沉默一瞬,说:“不是。”
盛霈眼睛一亮:“真的?”
江予迟:“真的。”
江予迟当然不会告诉盛霈,盛霈自觉吓人,别人看到他害怕,但其实别人只会觉得有点儿傻,像个憨憨。
两人骑车回到大院,盛霈扯着他,炫耀似的嚷嚷:“我妹妹每天都会等我放学回家,坐在门口,可乖了。阿迟,你也来看看!”
江予迟面上冷冷清清的,眼睫动了动,终是没挣开手。
一进门,两人都看了蹲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
她低头翻着一本绘画本,只露出一部分脸蛋,因为热,发丝带着汗意沾在脸颊边,小脸却没红,瞧着还是怪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
江予迟忍不住说:“以后别让她等你了,外面很热。”
盛霈一想:“我和她说。”
听见交谈声,盛星蹭得一下抬起头来。
看见盛霈,她喊:“哥哥。”
喊完,她又看向江予迟,思考几秒,正准备也喊“哥哥”,就听表情凉凉的小少年说:“我是三哥。”
盛星眯着眼笑起来,喊:“三哥。”
盛霈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看见小丫头对着江予迟眉开眼笑的模样,莫名有点儿不爽,企图找回哥哥风范来,于是问:“中午星星乖乖吃饭了吗?”
盛星点点脑袋:“吃啦!”
江予迟站在一侧,瞧着盛星和盛霈一问一答,小姑娘问什么答什么,还抿唇笑,直到盛霈问:“中午吃什么了?”
盛星忽然往他这儿看了一眼,乖乖地应:“吃了番茄、茄子、芹菜、小虾、肉肉,还有鸡爪子。”
盛霈一愣,看向江予迟,问:“你欺负我妹妹了?”
江予迟:“?”
不等江予迟说话,盛霈转念一想,小丫头那么挑食,怎么到江予迟那儿就乖乖吃了?要不然...
盛霈朝江予迟招招手:“阿迟,商量件事儿。”
江予迟:“......”
.
三天后的晚上。
盛星耷拉着脑袋,捂着小肚子,闷着脸,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正逢盛掬月下课回来,见到妹妹闷闷不乐的,不由问:“星星,怎么了?”
盛星见到姐姐,瘪了瘪嘴,小声道:“不舒服。”
盛掬月立即放下书包,牵起她的手,问:“哪里不舒服?我找阿姨带你去医院。我和哥哥也会陪你去的。”
盛星摇摇头,凑到姐姐耳边,小声道:“阿姨说我吃太多啦。”
盛掬月蹙起小眉头,这些天都是江予迟喂盛星,也不知道都喂她吃什么了,她要去找哥哥算账。
这么一想,盛掬月上楼找盛霈去了。
假日里,家里没人。
爸爸妈妈出远门去了,哥哥姐姐白天要上课,家里有两个阿姨照顾他们,有时候外公会来,但盛星却觉得很孤独。
明明在乡下的时候,她没有觉得孤独。
盛星想,为什么呢?
小小的她还想不明白。
陷入沉思的小姑娘没注意盛霈和盛掬月两人匆匆下楼,气冲冲地跑到隔壁找江予迟去了,等在回过神来,江予迟已经站在她眼前。
盛星懵懵的:“三哥?”
江予迟看她放在肚子上的手,沉着小脸,认真问:“肚子不舒服?哪个位置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
盛星看了眼哥哥姐姐,两人默默移开了视线。
一瞧就是没把她吃撑的原因告诉江予迟。
盛星觉得有点儿丢脸,低垂着脑袋,小声道:“就是吃撑啦,就有一点不舒服,很快就好了。”
江予迟顿了顿,伸手,说:“我牵你出去散步。”
盛星垂下眼,别扭了一会儿,慢慢伸出小手,往他掌心一放,等被牵住了,才露出一点儿很小的笑容来,乖乖地跟着他往外走。
两人走后。
盛掬月:“哥,星星喜欢和三哥一起。”
盛霈:“他只能往后排,我们俩在他前面。”
盛掬月:“暂时是这样。”
盛霈:“......”
大院长长的阶梯外,有一条步行道,灯光明亮,附近不少住户都喜欢上那儿散步,尤其是夏日。
江予迟牵着盛星下台阶。
小姑娘像是有点儿害怕,低头盯着台阶,好半天才迈下一步。他微怔,又开始懊恼,她才从楼梯上摔下来,看到那么长的阶梯肯定会害怕。
江予迟又不高兴了。
他怎么会这么笨。
好不容易下了台阶,盛星悄悄看了眼边上的小哥哥,他表情冷冷的,看起来像是有点儿不开心。
盛星抿抿唇,小声道:“对不起。”
江予迟皱起眉头,又舒展开,耐着性子说:“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说对不起。你不懂,我也没有问阿霈,是我的不对。”
他攥着小姑娘小小的手掌,认真道:“以后饿了要说,饱了要说,疼了也要说。记住了吗?”
盛星仰着脑袋,看着边上的小少年。
他的眼珠子乌黑乌黑的,比身后漆黑的天空还要黑,这乌黑的眼瞧着她,认认真真的,路灯的光晕蕴成小小的一团,最深处,藏着她的身影。
她弯起眼睛,应道:“知道啦,三哥!”
倾泻的月色拉长身影,霜般的光华静谧无声。
江予迟牵着盛星的小手,走过长长的步行道,从头至尾,再从尾至头。
他们的手,始终相连。
.
时间进入八月,暑气绵长,洛京就像个小火炉。
大部分人家都成日开着空调,从午后到入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躺在凉丝丝的空调房里,盛星却睡不着。
她手还没好,不能翻身,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个姿势,黑漆漆的房间让人感到不安。自从来了洛京,她很少能睡得好。
盛星缩在床上忍了一会儿,蹭得爬起来,搬了把小椅子靠近墙面,打开窗户,熟练地翻了出去,哪怕她一只手不能动。
可见她干这事儿有多熟练。
盛星睡不着就翻出去,即便夜里很热,还有蚊子。自从第一晚被蚊子咬之后,她就学聪明了,提前喷好驱蚊液再爬窗。
近凌晨,小花园里安安静静的。
盛星蹭蹭蹭往桂花树边一跑,没往树下走,树边和草边蚊子最多,只蹲在被路灯照到的边边上。
她蹲在那儿,仰头看着天。
花园另一侧,二楼。
房间里没开空调,风扇呼呼吹着。
江予迟写卷子写到深夜,写完最后一张才放下笔,去拿边上的果盘。中途奶奶进来,想偷偷摸摸地给他开空调,被他发现了,只能灰溜溜地走开。
江予迟从小就是一个有耐心和忍耐力的小孩,他不擅长让自己处于过于安全、舒适的环境中,需要适应最差、最坏的可能。
他不知道这个习惯是好是差,但暂时,想这么做。
小少年吃了几口水果,起身做了伸展运动,走到窗边,准备眺望眺望根本看不见的远方,哪知道这一瞧,远方没瞧见,瞧见一只小猫。
小猫蹲在不甚明亮的花园里,一动不动。
江予迟重新退回书桌前。
闹钟显示时间:十一点五十七分。
江予迟曾听人问盛霈,有两个妹妹是什么感觉,盛霈板着脸思索许久,众人说:甜蜜又烦恼。
甜蜜江予迟暂时还没觉出来。
烦恼倒是像海啸一样翻滚而来。
走到花园,江予迟没刻意放轻脚步声,听到动静,蹲在那儿的小姑娘警觉地抬起眼,朝他看来。
待看到是他,盛星下意识想跑,又生生忍住。
她眼看着人走到他面前,蔫了吧唧地喊:“三哥。”
江予迟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也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睡不着?还是星星做噩梦了?”
盛星别扭了一会儿,小声道:“不想说。”
江予迟换了个方式问:“从哪儿出来的?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
“...嗯。”盛星看了眼半掩的窗户,声音又低了点儿,“爬窗出来的,我住在一楼,不危险的。”
大院里,他们的住房结构是一样的。
一楼除了一间小小的佣人房,没多余的房间住人,又靠窗,只能是收拾出来的杂物间。而二楼、三楼,加起来不止四个房间。
前头两个住在楼上,盛星住在楼下。
江予迟很容易就能猜想出她在盛家的处境。
想到这儿,江予迟冷硬的心稍稍软了点儿,大半夜在花园里看到她的那点怒气散了去,放缓声音问:“星星出来想干什么?”
盛星耷拉下脑袋:“看星星。”
江予迟:“......”
哪有人低着头看星星,看星星的是他才对,他这不就正看着星星。
“热不热?”江予迟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把小扇子,给她扇着风,“不开心的事,不能和三哥说吗?”
江予迟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
但面对盛星,他忽然变成了小大人。
当哥哥的感觉,好像还可以。
最近这段时间,盛星和江予迟天天见面,她每天都被喂的抱抱的,都长胖了一点。更重要的,他不姓盛,她可以对他说那些烦恼。
“三哥。”小姑娘委委屈屈的,盯着地面,“房间里好黑,我害怕,睡不着觉。不是故意爬出来的。”
江予迟摇扇子的动作一停,问:“每天都跑出来?”
盛星:“...就几天。”
江予迟明白了,那就是从发现可以爬窗开始,她就天天往外面跑,难怪白天总是犯困,经常在他家地毯上睡着。
江予迟从没发现,自己面对小孩有这样的耐心:“星星开灯睡不着吗?我给你买小夜灯,买小兔子的,兔耳朵会发光,很可爱。”
盛星噘噘嘴,小声道:“不能开灯,阿姨会发现的,肯定会和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会觉得星星麻烦。”
麻烦。
这也是江予迟第一次从小孩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个孩子,会认为爸爸妈妈觉得她是个麻烦。
他想生气,可又不知道对谁生气。
半晌,江予迟的视线落在花园的灌木丛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急急起身,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半小时后。
两颗脑袋靠的无比的近,他们一瞬不瞬地瞧着江予迟手里的瓶子,透明的小玻璃瓶里,正飞着几只漂亮的萤火虫,尾部一明一熄,点点流萤如河流般流动,自然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美丽。
江予迟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小精灵们,低声说:“书上说,它们身上有发光细胞,会释放光亮来吸引异性或当成警戒信号。”
小姑娘不敢眨眼,用气声问:“三哥,细胞是什么?”
江予迟耐心解释:“生物体基本的结构和功能单位。”
盛星想了想,还是听不懂。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玻璃瓶,跟捧宝贝似的将它捧在掌心,小声道:“我想回去睡觉了。”
江予迟:“......”
“我送你回去。”
一高一低的身影静悄悄地走到窗沿下。
江予迟打开窗,熟练地抱起盛星,把她往窗台上一放,见她爬进去踩着小椅子,才松了口气。
隔着小小的窗户。
盛星手里捧着瓶子,亮晶晶的双眼似乎也在黑夜里发着光,她小声道:“我好啦,三哥,你也去睡觉。”
江予迟在心里叹了口气:“明天见。”
说着,他合上了窗户。
江予迟又在外面等了半晌,没等到落锁的声音,抬手敲了敲玻璃,说:“星星,锁上窗户。”
里面传来女孩子轻细的声音:“知道啦!”
盛星又回到黑漆漆的房间里。
但这次,有发光的小精灵陪她一起。
.
八月末,距离盛星摔倒已有两个月。
这一天,盛星一个人坐在大院门前,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江予迟到的时候,小姑娘鼓着脸,眼圈微红。
这阵子,盛霈和盛掬月跟着爸爸妈妈去爷爷奶奶家了,只有盛星被留在家里,理由是她手还没好,出行不安全。
小姑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今天也不知道想的哪出,跑门口来坐着。
江予迟在门前坐下,捏了捏她的辫子,问:“星星怎么了?”
盛星闷着脸,并不转头看他,仿佛身边没人似的,动也不动,专心致志地看着楼梯出神,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江予迟并不着急,摘下她发上的皮筋,重新扎了一个辫子,先前玩了一上午,辫子变得松松垮垮的。
以前,总是盛掬月给她扎辫子,这会儿月亮不在,是家里阿姨给她扎的,乱了也不会重新给她扎一遍。
盛星绷了一会儿,没绷住,说:“三哥,我要离家出走。”
江予迟问:“为什么?”
盛星可怜巴巴地垂下眼,小声道:“那样爸爸妈妈就会把星星也带走,我想和哥哥姐姐在一起。”
江予迟看了眼几乎望不到底的台阶,问:“那怎么还坐在这里?”
盛星攥着小拳头,试探着往下看了一眼,委屈道:“三哥,我有点儿害怕。你背我下去好不好?”
江予迟沉默一瞬,问:“我背你离家出走?”
盛星忙不迭地点头:“嗯!”
江予迟:“......”
江予迟看了眼她的手,说:“现在背不了你,会碰到手,等你手好了再背你走。今天,星星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盛星闷了一会儿,问:“什么忙?”
五分钟后,江予迟房间内。
盛星坐在地毯上,仰着脑袋,睁大双眼,亲眼看着江予迟倒了几千块拼图碎片出来,热热闹闹地落了一地。
最后一块拼图落地。
江予迟说:“帮我拼拼图。”
盛星:“......”
.
离家出走的事眨眼过去,直到盛星手完全恢复,盛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小姑娘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
孩子们开始上学,盛爸爸和盛妈妈也回到了家里。
幸而,盛星开始上一年级了,她可以在学校里见到哥哥和姐姐,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但这样的心情只持续到期中开家长会。
妈妈去哥哥的班级,爸爸去姐姐的班级。
那盛星呢?
盛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开家长会的那天,洛京的天气出乎意料地好。碧蓝的晴空如长长的幕布铺展开,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
大院里,一堆孩子吵吵闹闹地准备去学校。
只有盛星垂着脑袋,蔫巴巴地不说话,边上有人问“今天星星怎么不说话?”,她也只是抿唇对人笑了一下。
盛霈和盛掬月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江予迟。
江予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院里的孩子们年龄大小不一,到学校后便各自分开。盛霈送盛星去教室,其余人各自回自己的教室。
此时,学校里已经有不少来得早的家长。
走廊上三三两两站着家长,有的相互认识,已经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盛霈牵着盛星的手,肃着一张小脸,胸膛内的心脏砰砰跳着。他其实也不高兴,昨晚他和妈妈说,去给妹妹开家长会吧,妈妈没同意。
他想不通,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妹妹呢。
月亮说,他们有秘密。
“哥哥,到啦。”
盛星晃了晃盛霈的手,提醒他。
盛霈猛地缓过神来,摸摸妹妹的脑袋说:“乖乖等在教室里,不要乱跑。”
盛星乖乖应好。
盛霈走后,小姑娘眸光又暗淡下来,她走进教室,有人和她打招呼,只是恹恹地应了,看起来失落又伤心。
时间慢慢过去,教室里家长越来越多。
盛星趴在桌上,水润的眼看着别人的爸爸妈妈来来往往,看他们面上温和的笑或是不耐烦的神情。
她的爸爸妈妈很少看她。
也不听她,不管她。
慢慢的,教室渐渐被家长填满,同学们都跑到了外面。盛星抿着唇,想了想,拿着书包往教室外走。
走到后门,她忽然停住。
门口站着三个人。
江予迟,盛霈,盛掬月都站在那儿。
盛星揉了揉眼睛,小声问:“你们怎么来啦?”
盛霈大声道:“来给你开家长会!别人只有一个家长,星星有三个!对不对,阿迟,月亮?”
盛掬月点头,白净的小脸一本正经:“嗯,我们管星星。”
江予迟走到小姑娘身边,牵着她出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发,说:“以后,每一次都有人来给星星开家长会,不怕。”
盛星静了片刻,忽而用力地点了点脑袋:“嗯!”
以后,星星才不会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555妈妈的星星TUT
"("3526526143")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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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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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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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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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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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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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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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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