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牛车抵达吴郡。
典型的江南水乡建筑,灰瓦白墙,错落有致。
后世江南,已经初具雏形,关子阳感叹道:“真如画中江南,难怪陆纳执意要留在吴郡。”
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个个都是南方本地士族,他们对北来士族有着天生的抵抗情绪。
认为是北方士族侵占了他们的利益,不过关子阳不是士族,自然不在他们不欢迎宾客的名单之中。
关子阳再次写了一封拜帖,让黑奴儿送进了陆府。
不久,陆纳便亲自出门相迎。
“哈哈哈,一别三年,想不到再见故人,已经从一届布衣,贵为一品北府军大都督!”
“陆尚书调侃在下了,我这虚名不提也罢。”关子阳做了一个长揖。
“我已辞官回家,这尚书也不用再提了,哈哈,关都督大驾光临,里面请。”说着就把关子阳一行迎进了府。
在看到谢道韫时,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看穿了她的身份,还是看穿了她的修为……
进了客厅,关子阳直接就说明了来意。
陆纳听后也欣然应允:“那所宅子本就无用,如果关都督需要,拿去住便是,谈那阿堵物就俗了。”
乌衣巷那种地方三进三出的大宅,少说也要几十上百万贯,陆纳居然要白送关子阳。
他愿意送,关子阳也有点不敢收啊!
“陆前辈,你知道我庶族出生,手里确实没多少钱财,不过我绝对不能白要你的宅子。”关子阳推辞道。
陆纳拂须一笑:“谁说我白送了,宅子我自然是要卖的,不过嘛,我要你用东西来换。”
关子阳心道,自己现在全身上下没一件东西价值超过一贯钱的,有什么东西能够换这么大栋宅子。
陆纳笑道:“当年在涪陵的三年之约,如今难道作废了?”
关子阳忙道:“陆尚书赠琴在下,在下怎敢忘记!”
陆纳接着道:“好,今日便是考验之时,如果你的琴艺与三年前相差无几,可别怪我收回号钟。”
“还请陆尚书品鉴。”
这次吴郡之行,关子阳早料到可能会有此着,所以将号钟随身带着。
黑奴儿去马车之上取来了号钟。
陆纳又道:“关都督莫急,其实在下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陆前辈但讲无妨。”关子阳谦逊道。
“家母酷爱音乐,尤其善琴,我的启蒙恩师便是家母,如今家母仙逝,生前我向她提起你时,她就一直期待着能闻你的琴声……”
陆纳是希望关子阳去她母亲的坟前弹奏,关子阳自然答应。
在陆纳的带领下,陆家老老少少几十人一起进了陆府后山,在一座坟前停了下来。
此地古树繁茂,甚为幽静。
坟前还搭建有一个茅草棚,关子阳见里面有文房四宝,想来应该是陆纳平时真就是住在这草棚守灵。
“陆前辈服丧一年有余,对家母寸步不离,孝感动天,在下佩服。”关子阳确实有被他这种行为感触到。
而且看那草棚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作秀,一床一椅,都是长期有人居住的样子。
陆纳摆摆手,却不言语。
关子阳见地上是厚厚的松针,便径直席地而坐,摆上号钟就准备弹奏。
陆纳这才道:“多谢关都督,了却家母心愿。”
陆家随行的几十人,也跟着对他鞠了一躬,感谢关子阳。
关子阳也不再多言,一曲伤感的《菊花台》悠然而来。
如今的关子阳已经悟得道心,而且是在谢道韫的笛声下悟道。
他的道心正是琴。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靠着婉转的琴曲动人,而是以先天之精缠绕琴弦,弹奏出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就算他弹奏的是普通的古琴曲目,也已经达到了琴艺登峰造极的地步……
曲罢,众人意犹未尽。
陆纳心满意足,再次感谢关子阳。
“我这号钟看来是真的保不住了,从今天起,它便正式易主,归你所有了。”
关子阳也不客气,躬身道:“多谢陆前辈。”
如今他以琴入道,也确实需要号钟这样一把好琴。
陆纳又道:“关都督的三年之约考核算是过了,不过那乌衣巷的宅院,关都督还需用东西来换。”
“不知陆前辈看得起在下所有的何物?”
“哈哈,自然便是你的琴声。”
关子阳疑惑道:“琴声?如何个换法?”
“关都督贵为北府军大都督,身兼御史巡按,太后有意让你去京口重建北府军。”
关子阳点头称是,陆纳虽然辞官已久,不过在朝为官的陆家子弟并不少,自然是知道此事。
“只是如今殷将军正在北伐期间,京口等地并不稳定,所以距离你去京口一事,肯定要在殷将军北伐结束之后。”
关子阳越听越迷糊,他还不知道自己去京口,居然还和北伐有关。
“这段时间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三年五年,这期间关都督在建康,可否愿意每个月来我吴郡一趟,随我祭拜亡母。”
嗨,原来就这事,害得关子阳大喘气,以为对方会提什么奇怪地交易。
为他仙逝的母亲弹琴,而且一个月才一次,自己就白赚了接近百万贯的宅子,何乐而不为。
“承蒙陆前辈看得起在下,在下义不容辞!”
“哈哈哈,那陆某就先谢过关都督了。”
在陆家歇息了一晚,次日就动身回建康了。
……
这次拜访陆纳,是出奇的顺利,关子阳回建康途中还觉得不可思议。
牛车之上,关子阳与谢道韫盘腿对坐。
“陆纳也是真性情之人,值得深交。”
谢道韫倒是不乐意了,嘟囔道:“陆家与我谢家不和,你和他深交,就不怕我爹和叔父不高兴?”
关子阳哂然一笑:“您家两位前辈是因为两家利益冲突才导致不和,又不是和陆纳这个人不和。”
“你放心,君子之交淡如水,陆纳和我不谈政事,只谈琴……”
谢道韫又道:自从梓潼郡大战后,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弹琴,怎么感觉你的琴声大有不同?”
关子阳心道:“自己以前是以先天之气在弹琴,这是第一次以先天之精弹奏,当然不同。”
不过谢道韫居然没发现关子阳已经悟得道心,还是令他意想不到。
“韬元,你的道心是什么?”
谢道韫愣了愣:“道心?这还用问吗?肯定是竹笛啊!”
突然,她恍然大悟:“你终于悟得道心了?”
见关子阳点了点头,谢道韫激动道:“总算没有白费师傅的一番苦心!”
“师傅?你还有师傅?哪个师傅?”
……
“额……额……”谢道韫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可她又不太会撒谎。
关子阳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有事隐瞒!
不过谢道韫抵死不松口,关子阳拿她也没办法。
只得暂时记在心里,谢道韫还有个师傅,而且曾经在暗中帮助过自己。
关子阳从卫家退婚开始,一直就在承蒙贵人相助,一直是一帆风顺,不过最近,隐隐有一种好像可以归拢的感觉。
桃渊明、谢奕、谢安、葛洪、阮咸,这一众人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共同指向了一个方向!xiumb.com
当然,这些还都只是关子阳的猜测,自己曾经以为谢安是始作俑者,一切都是想利用他庶族的身份,去组建北府军。
但是现在开来,谢安的后面应该还有人。
……
和谢道韫一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也算惬意。
黑奴儿自从从梓潼郡被关子阳救出来了,就一直有些沉默寡言了,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一路上关子阳故意讲了两个笑话,逗得谢道韫嘿嘿直笑,赶着牛车的黑奴儿却是一声不吭。
关子阳心道他只是在梓潼郡吃了苦,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恢复的迹象也没有。
不由让关子阳开始担忧了起来。
这孩子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等回了建康,去向铁威打听打听才行,他可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回到建康后,先送谢道韫回了紫金别院,正想去找铁威问问黑奴儿的情况,结果刚到租的小院,已经有一个小太监,等在自己门口。
“关都督,太后有请……”
跟着太监进了宫,褚蒜子正在显阳殿批阅奏折。
关子阳本以为太后是询问他教坊司的事情,不料却丝毫没提。
而是问了他一个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关都督,听汝阴侯提起,你和他挺熟的?”
关子阳瞬间就是菊花一紧!
靠,老子什么时候和这个黄毛熟了!
莫不是他事情败露,拖我下水?
关子阳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太后又道:“汝阴侯石侍郎很欣赏你,他有一女,名叫石玘,你对她好像还有救命之恩是也不是?”
“回太后,确有此事,不过臣只是举手之劳,倒是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汝阴侯虽是氐人,不过他真心投我大晋,手下姚襄、姚苌两位大将,更是在北伐军中屡立战功,昨日他向我提起,说是想请我赐婚。”
赐婚?!
关子阳脑袋一懵,石琨这又唱的哪出。
关子阳忙道:“这,这,回太后,臣现在一心准备北府军事宜,无心儿女之情。”
太后头也不抬,只是专心批阅着奏章,淡淡道:“男子十六为丁,你已经钟山雅集夺魁,这成家也是宜早不宜迟了。”
石琨为什么向太后求亲,关子阳是猜不透的。
自己庶族出生,比他这个氐人身份虽然是差不多,但是他贵为汝阴侯,也没必要非要与自己结亲啊!
但是从太后的话里,他又体会出了一点意思。
自己随时可能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被派往京口,所以想把我的家人留在建康,这是朝廷管用的手段。
总之,与石玘的成婚,对他肯定没啥好处!
想起还在涪陵照顾自己母亲的青蝉,关子阳当下不再犹豫:“回太后,臣虽未成婚,不过已和女子有婚约在身?”
太后停下笔抬起头,看了一眼关子阳:“哦?我听说你与涪陵卫家的婚约已经被卫家退了,这又是哪冒出来的婚约?”
于是关子阳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答应自己的丫鬟,娶她为妻的承诺,告诉了褚蒜子。
褚蒜子听后哈哈一笑:“你倒是个痴情的种,不过丫鬟下人,哪配得上你现在的身份!”
“你虽是庶族,可也是我大晋的一品大员,北府军大都督,你娶你丫鬟为妻,莫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关子阳还想反驳,太后却已经不给他机会。
“汝阴侯主动向我开口,我已经答应他了,这几日,你多去汝阴侯家中走动走动,过几日,等北伐前线传回消息,我适时便下旨你与石玘的婚事。”
褚蒜子说完,便让太监送关子阳出宫。
关子阳走后,石琨却是从太后身后的屏风后走出。
“多谢太后成全小女!”
褚蒜子将身边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贴身宫女春燕。
“石郎,你的女儿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心上人不顾一切,我这做女人怎会不体谅呢?”
石琨伸出手,拉着褚蒜子玉手,笑道:“我氐人儿女,敢爱敢恨,太后莫要笑话才好。”
褚蒜子媚眼含情:“那你也是如此了?”
……
关子阳出了宫,这才反应过来,褚蒜子是叫他来通知他一声而已,并没有和他商议的意思!
这可难办了啊!
关子阳这两年遇到的红颜知己不少,万不说是青蝉、卫衣清、亦或是谢道韫,和谁成亲他都不会如此抗拒。
可石玘不同啊,如今已经入冬,距离过年也就一个月不到了。
352年石琨全族被灭这是写在史书里的,想不到自己这转眼就要成石琨一家人了。
这是背着粪篓满街串——找死啊!
不行!就算是拖也要把今年熬过去。
“还有这太后屏风后面,居然还藏有一个一品境的高手,难道是宫中侍卫?”
关子阳连忙赶往乌衣巷去寻谢奕,这事必须得赶紧让这个官场老手,替自己拿拿注意!
只是这一耽搁,关子阳便把黑奴儿之事,又暂抛了脑后……
乌衣巷,谢家。
谢奕一幅疑惑的表情,迟疑了好一会才道:“我猜这事估计不简单,我马上写信,让我三弟来建康商议。”
谢奕的脑瓜毕竟没有谢安的好使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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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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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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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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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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