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一行马不停蹄,从安定门直入怀远坊,这一带少有中原人来此,尽是些异国商客或是远行旅人,来此处倒卖些异域奇珍,除东西二市外,此处的外国人最多,故而此间建筑也掺杂着些许奇怪味道,诸如圆顶状、尖塔状,或是些喜欢摆些塑像一类,据传塑圣杨纹就曾钻研西方刀塑之法,有些卫道士嗤之以鼻,觉得“上朝技艺精巧,何须假借西蛮”,不过黄叶知道的清楚,杨纹确确实实学过,论起来,自己的祖父还算得上杨纹的半个师傅。
怀远坊内,黄叶率队来到一处寻常宅院前,这宅子是典型的怀远坊建筑:汉家庭院,进到其中,观其细节,却即无寻常庭院那般重南北之别、五行所分,主人大多依兴趣摆设,一般来讲,当中也少有中原常设的山水假岩、池鱼花草一类。wWW.ΧìǔΜЬ.CǒΜ
不过黄叶瞥一眼门上的隐秘火纹,心中咒骂一声,却以及显露出一丝诚惶诚恐和毕恭毕敬,敲响那灰白色大门。
大门打开来,探出一个瘦削脑袋,头发全白,面色苍老,眉眼恭顺,黄叶将柬送到门房干枯如树枝的手上,门房的脑袋便消失了片刻,片刻后,嘎吱一声,门房费力打开这门来,弓着身子,大声喊道:“客人,请进吧。其余的,老爷说请在外边候着。”
确实是大声,这门房耳朵有些背,讲话声是刻意放大的,只是配着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和干枯的身板,不免有些让人担心,他喊出的下一句会不会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
这老门房虽说又瘦又矮,走起来也慢,缓缓将黄叶引入厅堂之中。这厅堂里无甚独特装饰,瞧着朴素,但若是进了当中,便可发觉厅堂之内好似凉爽初秋,并无外面的燥热烦闷,黄叶余光瞥见大堂两侧散发着寒气的冰石,心中又不免一声冷笑。
大厅当中,一个体态壮硕的大汉背对着黄叶而立,听着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只是配着那双纯白色的眼珠,不免使人觉得可怖。这人是个汉人,黑发黄肤,也戴着一条束额,不过不是黄叶的蓝色,而是朱红色,犹如烈火。他面容本不算好看,却因那双怪异眼睛和身上古怪的白色衣裳,而露出几分神秘来。
黄叶见着他转过身来,当即跨步走至堂中,跪在地上,做个奇怪手势,又用波斯话大声喊了几句仪式似的口号,随即用汉语道:“尊使安平,黄叶从火中而来,带来神谕。”
那叫做安平的汉子,面色之上亦露出庄严神色,沉声道:“可是教中出了事情?”
黄叶依旧跪在地上,却将左手食指咬破,以血作墨,眉心之上画了一道火焰纹路,继而回道:“教中遭逢大变,吉兹亚叛变,长老会半数被敌人杀害,导师凭借神赐一时威慑敌人,但神赐之力,凡人不可久用,长久以往,我教危矣。”
“什么!”安平面色大变,猛地一跺脚,竟将脚下砖石踏裂,随即恨恨道:“我就知道他心怀歹意,导师现状如何?”
黄叶面露悲色,几欲泪目,语气之中也染上了几分恨意:“导师随时可能力竭。”说罢,还用力一锤地板。
安平虽目盲,却也听得出来黄叶语气之中的悲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缓缓问道:“教中派你来,可有说什么?”
黄叶俊美面容之上露出一丝不屑,随即又用那悲愤语气道:“幸存的长老,命我带三十二骑来此,寻回导师所留圣火,铲除叛逆!”说罢,从怀中掏出那青色玉环,用力一握,那玉环外壳随之而裂,青色褪去,显出出来的,是一枚纯白色的圆环,之上有诸般复杂纹路,握在黄叶手中,隐约有浓郁寒气升腾。
安平失了眼识,其余感官却更加敏锐,那白色圆环的寒气仿佛蚀人骨髓,他瞬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一把夺过,激动道:“神启,这是神启。”说罢,细细摩挲手中圆环,面色凝重,似乎还带点欣喜,半晌,才缓缓道:“既然有神启作证,圣火也可启出。”
黄叶听到此处,面露欣喜,只是安平随即又道:“不过,黄叶,为何教中会派你来?难道一场大乱,长老之中竟无人能来长安?”黄叶刚要回答,安平却又厉声道:“就算长老会死绝了,为何三十二骑会交到你手中?为何门房又说,只有十五人?”
说着说着,安平紧紧握着那白色圆环挥舞几下,旋即把它紧紧贴在胸口,喃喃几句,又大声喊道:“你体内流淌着异端的血脉,还胆敢手握神启,大逆不道;还有,三十二骑中那十七骑去哪了,是否被你残害,剩下的这十五人也一定叛变了。对,没错。”
他面容狂热,杀意勃发,黄叶只觉仿佛利刃在侧,不由得汗毛倒立,后背更是一瞬被冷汗打湿,而安平白色眼珠之中,忽的染上一丝血红色,激动之色褪去,转而变成一种冷酷笑容,缓缓道:“黄叶,你叛教投敌,杀害伙伴,玷污神物,该当何罪?”
黄叶进屋之后,安平情绪变化之快,简直好似川蜀变脸,而屋子里寒气越发重,安平头上却冒出热气,一种诡异而莫名的狂热充斥在安平身周,黄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了然,面色却露出被一股侮辱之后的愤慨,大声反驳道:“尊使,导师岂会将神启交给不信任的教徒,你这样胡乱讲话,诬陷同伴,不怕遭受神罚吗!”
安平听到神罚二字,想起往事,浑身不住颤抖起来,但他随即把那圆环贴近心口,恐惧变为疯狂,冷冷道:“叛逆也敢妄谈神罚,我有神启,神启和我说,说我是神选之人,神罚不加我身。我已经失去一双眼睛,你们再也夺不走我的东西。不能!”
话音落地,安平如离弦之箭般,一掌拍向黄叶天灵盖,掌心内力炽热,破空声大作。黄叶早有预备,急急起身后撤,左袖间滑出一根细长银刺,对准安平掌心,眼看就要刺入,安平却仿佛看得见一般,手腕一翻,一把握住银刺,顺手折断刺向黄叶心口。
黄叶未曾料到安平失去双目,竟也能避开这几乎毫无声响的银刺,面上露出一丝震惊,旋即化为决绝,身子一转,竟冲向那银刺,噗嗤一声,银刺直直刺入黄叶胸膛之中,而黄叶右袖间的另一根银刺亦刺入安平小腹之中。
小腹本不是要害之处,但安平却露出极痛苦神色,一掌拍在黄叶肩头,急急后撤几步,捂住那寸余大小的伤口,另一只手却仍旧握着那圆环,厉声道:“黄叶,你还敢说你没有叛教,以下犯上,死罪!”说罢,又要上前,却感觉上半身仿佛被撕裂一般,而腰腹以下却经脉抽搐,一时间连站都站不稳,踉踉跄跄靠着身后的墙,纯白双眼之中,血色越发浓郁,仿若一枚裹着枫叶的琥珀。
“这是,这是毒!不可能,我有神启,怎么可能!”
黄叶不理会安平,扶着门框,掏出一粒丹药服下,褪去面色潮红,闭目运气封住胸膛伤势,喘了几口气后,才看着安平扭曲的面容,放生大笑道:“神启,神启,教派里哪个不信这狗屁倒灶的神启,安平,你觊觎神启,死在我手,你说,这算不算是神罚?但我谋划数年,就为了今日这一天,你说说,是神赐下的罚,还是我给你的报应啊,哈哈哈哈。”话语之中,满是喜悦和无边的仇恨。
安平仿佛听不到黄叶在说什么,他瘫坐在地上,身子抽搐,嘴角流血,生机却仍旧未绝,仍然紧紧握着那圆环,嘴里喃喃道:“我有神启,我有神启,导师,神启是我的,你不能再打骂我,你不能再挖我双眼,你不能杀了星儿,不能杀了星儿。”
黄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俊美面容之上露出悲恸神色,他转过身去,向西方跪倒,大声用波斯语讲了几句,又用汉语道:“皇天后土,波斯萨珊王朝遗族黄叶,今日,报仇了。爹、娘、族中长辈,外公,今日,孩儿为你们报仇。”
说罢,黄叶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安平身前,听着他讲的胡话,想起安平的往事,却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对那害人教义的倍加痛恨,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一刀斩断安平右手,拿着那染血的圆环,举到动弹不得的安平面前,冷冷道:“你瞧清楚,神启在此,这害了你,害了星儿,害了我家人,害了波斯百姓的罪魁祸首。你看的见吗?”
安平似乎感受不到右手疼痛,依旧喃喃地讲着过去,讲着那个叫星儿的姑娘,听到神启二字,又痴痴地笑着道:“星儿,我拿神启来救你,你等等我。”
黄叶伸出左手,轻声道:“安平,导师已经死了,神启也毁了,这个是假的,你救不了别人,你只会害人,明白吗?”
安平眼珠已经全然被血红色掩盖,他痴痴地道:“毁了好,毁了好。”又露出一丝绝望而痛苦的神色,喃喃道:“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
黄叶食指划过安平喉头,安平话音夏然而止,血染白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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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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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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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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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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