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幕,警笛声呼啸而至。装备齐全的警员们手持防暴盾,齐刷刷一字排开,分隔围观群众和抓捕现场,保持安全距离。逛街的不逛了,跳广场舞的不跳了,促销的也不促了,吃饭的捧着碗从屋里出来看热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多了这么多警察。
和围观群众一样,彭宁也是头回见这种阵仗,感觉自己一身便装混在防暴警察堆里,显得弱小又无助。与派出所所长错身而过,他听对方小声逼逼“活见鬼了,哪冒出的枪来?”,心说一开始我也觉着活见鬼,但我师父把人抓住了啊!必须服气!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制服犯罪嫌疑人,以前总觉得前辈们上去扑人,哪那么费劲啊,四五个大老爷们压一个还压不住?刚才这把亲身体验才发现,那是相当费劲。当一个人下了死劲儿玩命挣扎却不能对其进行致命打击时,对于制服者来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被同僚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下巴被嫌疑人踹肿了。
可惜的是,眼镜掉了,没看清罗家楠是如何撂倒的嫌疑人,反正一错眼珠的功夫那人就趴下了。
不远处,陈飞骂骂咧咧的:“不教好!一点好都不教!小彭刚到你手底下两天你就给老子带着他玩命!要死你自己死去!别浪费技术型人才!”
“我哪知道走路边就撞上了!”罗家楠极力争辩。
“废话!你特么非往跟前凑!你不撞上谁撞上!”
陈飞简直想一脚踢死他。好容易能早回家一天,刚洗漱完毕躺床上,突然接到彭宁的电话让调特警,说某某购物广场疑似有持枪歹徒,瞬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下地,给旁边赵平生惊得差点肺管子又堵上。风风火火赶过来一看,罗家楠已经把人铐上了,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的。
罗家楠抽手朝押运嫌疑人的特警车一指,理直气壮的:“我要不凑人不就跑啦!头儿,神经病加把枪,您敢想会发生什么事么?”
陈飞一时语塞。刚被罗家楠摁这孙子叫黄源,是确诊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管片派出所所长认得这人。枪从哪来的还没审出来,一直胡言乱语的,话都说不明白。力气是真大,俩特警撅他一个撅不住,又来了俩,四个人给抬车上去的。
那片待拆的破败之地里有黄源曾经的家,知情的警员说,最近老看他在这附近游荡,给家里打电话让接回去,接了几次人之后,家里人连派出所电话都懒得接了。
弹头弹壳都找到了,没有人受伤,看弹着点位置,是曾经的村支书家门口。所长说黄家和支书确实因为拆迁的事情闹过不愉快,他们还为此出过警,保不齐这小子是来寻仇的。黄源有残疾证,按照补偿规定,可以多领一份最高二十万的补贴。这个补贴的下限是两万,根据残疾等级来界定。精神残疾有四级,一级最重,属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黄源是最轻的四级,在残疾等级里也是最轻的,所以他只能领最低一级,也就是两万的补贴。
于是黄源的父亲感觉吃亏了,明明一样都有残疾人证,他儿子凭什么比别人少领十八万?去找支书要说法,支书说你儿子有手有脚,不犯病的时候还能出去工作,你凭什么领二十万?然后黄源的父亲就一口咬定钱是被支书贪了,又是报警又是上访,闹来闹去也没闹出钱来,还曾扬言说“我儿子是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之类的威胁话语。
真不犯法么?不是。严重威胁到社会秩序、人民群众人身安全的精神病,一样要被关进监狱里服刑。罗家楠现在怀疑这事儿跟黄源他爸脱不开关系,本来嘛,一个精神病患者上哪弄枪去?
“还真难说,”抽上罗家楠给的烟,陈飞的语气比刚才平和几许,“我以前办过类似的案子,有家里人故意把发病的精神病患者放出去,持刀当街挥舞,最后被警方击毙,这样家里落得个清净,你懂吧?”
明明有二十七八的温度,罗家楠仍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寒而栗。
“那,这事儿咱查还是?”
“交给分局吧,咱哪还有人手?”陈飞摆摆执烟的手,“诶对了,那个荒山白骨的案子,死者身份确认了没?”
“找着生前影像了,半个月之前还活着,我打算再追一下周边监控,应该能找到落脚点。”
无奈的呼出口烟,陈飞回手按按眉心:“实话说,早晨开会一听是个强/奸犯,我特么都懒得管丫的。”
“那怎么办呢?头儿,命案必破呀。”罗家楠说着拿胳膊肘一杵陈飞,“诶,彭宁过来了,您教点好儿,别当孩子面消极怠工。”
“滚蛋!”
陈飞虚踹了他一脚,转头对刚跑到身后的彭宁端起笑脸,亲切关怀道:“吓着了吧?呦,这下巴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歪了?”
“被嫌疑人脚后跟磕的,没事儿。”彭宁本来想摆出无所谓的表情,但是脸不给力,“其实我当时顾不上害怕,就一门心思摁人来着。”
陈飞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头对罗家楠横眉立目的:“不许再带小彭冒险啊,留神我抽你!”
——您逗我呐?他来干嘛来的?当刑警还是养老?
罗家楠一脸不忿,心里正逼逼着,电话震起,接起来就听祈铭严肃的质问道:“你刚干嘛了?”
头皮一紧,罗家楠瞎话张嘴就来:“啊?没……没干嘛啊,哦,我刚吃完饭。”
“没干嘛?薯片发消息给我说,刚和你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斗!”
我尼玛——
咬牙切齿的瞪着新徒弟,一万头草泥马自罗家楠内心深处的广袤草原奔腾而过——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兔崽子跑我这当间谍来了!?
“没有没有,祈老师,没那么夸张,内什么,就一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在购物中心犯病了,怕他伤人,我给摁那了,哈哈,就这么点儿破事儿。”
电话“喀”的挂了,紧跟着陈飞的手机又震了起来。陈飞把手机举到罗家楠眼前,让他看清来电人姓名,然后说:“明儿祈老师要是当面问我,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睡着了,所以没接到他电话。”
“谢谢头儿,谢谢头儿,您真是活菩萨。”
罗家楠就差双手合十拜他了。
—
回县公安局的路上,彭宁莫名其妙被罗家楠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委屈的不行,却又不知道自己哪惹着对方了。思来想去,除了给“师母”发了条消息,向对方夸赞师父的机智英勇和过人身手,也没干过别的事儿啊。
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暗搓搓的发消息给欧健,询问对方自己哪里做错了。
欧健回他:【大师兄在祈老师那一向是报喜不报忧,越是险象环生的事情越守口如瓶,你都不知道我替他打过多少次掩护,按包庇罪够顶格判我的】
彭宁:【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在祈老师那夸夸楠哥,顺便和祈老师熟悉一下,你知道么,他到现在连我名字都记不住】
欧健:【别费劲了,我来重案快两年了,天天见面,直到最近因公负伤,祈老师才记住我的名字,他那人就那样,你别多想】
彭宁:【……好吧,谢谢,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欧健:【快了,明天下午的火车,哈哈,想哥了?】
彭宁:【欧小健同学,请注意措辞,我比你大】
欧健:【可是我警龄比你长吖】
彭宁:【长一个月而已,你可真敢吹】
欧健:【一天也是长,哈哈哈,搁以前你得管我叫师兄呢!啊,不对,你得管我叫师叔,来来来,叫一声听听】
彭宁:【我呸!你也不怕折寿!】
副驾那边噼里啪啦的按键音令罗家楠莫名烦躁,不耐道:“闲的闹听是吧?要不你过来开车?”
自打被彭宁在祈铭那“告”了一状,他现在听对方喘气都想骂街。
“没有没有,我问问欧健什么时候回来。”彭宁被骂怕了,赶紧扣下手机。以前看罗家楠追着欧健满楼道跑,给人骂的灵魂出窍还当一乐子,真落到自己头上,只能用“男儿有泪不轻弹”来支撑自尊心了。
“呦,你不说我都把这小子忘了,给他打一电话。”
接到命令,彭宁立马把电话拨了出去,点开外放,捧到罗家楠脸侧。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一秒钟不敢耽误。
“喂,老三?怎么样,人摁着了?”
一听是罗家楠的声音,那边显然诧异了几秒,不过很快,语气轻松的回道:“摁着了,下午我跟师父一起去的,当地同僚派了四辆车十六个人,车票也订好了,明天就押回去。”
“你伤怎么样了?好利索了么就出差?”
“早好了,谢谢大师兄关心。”
“臭小子,路上警觉着点,别光让师父一个人盯着你跟那呼呼大睡,听见没?”
“我保证!一秒钟眼都不会闭!”
“记着给我带礼物回来啊。”
“哪来的礼物啊,这地方穷的不行。”外放的听筒传来重重一声叹息,“嫌疑人家里简直是家徒四壁,就一个老妈还是个瞎子,怪不得被骗进传销组织,押人的时候师父都出来了,听他老娘在屋里嚎啕大哭的,又返回去给留了一千块钱。”
“……”
车里陷入寂静,罗家楠无可奈何的默叹了口气。贫穷不是罪过,但因此而生的罪恶却难以根绝。如果不是亲手抓过,实难想象在现如今这个网络上人均年薪百万的年代,还能有人为了抢几十块钱而杀人。即将被苗红欧健他们押回来的犯罪嫌疑人,就是打死陈昱洲的凶手,根据传销组织头目供述,让此人殴打陈昱洲之前,只给了他二百块钱的“辛苦费”。ωωω.χΙυΜЬ.Cǒm
听杜海威说,在得知陈昱洲遇害后,女友詹琳决定打掉孩子。尽管无奈,尽管不舍,尽管她深爱着故去的男友,可现如今这个社会,一个女人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撑腰,实在是太难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得向前看。
虽然心里不太是滋味,但罗家楠还是故作轻松的:“行吧,跟师父说,回来我给她报销。”
“哈哈哈,那她肯定得夸你孝顺。”
“我孝顺用你说?行了赶紧睡觉,明儿上火车把眼睛瞪大点儿,出事儿我特么扒了你的皮!”
“收到!”
这边刚挂上欧健的电话,那边林冬的电话又打了过来:“罗家楠,不说晚上抽空语音么?这快十点了。”
“哎呦呦,不好意思林队,我还在外头呢。”
“追着死者行踪了?”
“嗯,半个月之前还活着。”
“那就好,”林冬稍微一顿,“哦对,跟你报备一声,晚上我和祈铭一起吃的饭,已经给你们家祈老师送回家了啊。”
“知道,谢谢,辛苦了林队。”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去?”
罗家楠纳闷:“不是杜海威请你去的?”
“当然不是,他压根就没想着要请我。”林冬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丝不满,“人家是为了请祈老师吃饭,我纯粹是搭头。”
“那……”
“是祈铭求我我才去的,他怕你闹心,罗家楠,你说你,白长那么大的个儿,一天到晚心眼比针尖还小,我要是祈铭早跟你翻脸了。”
林冬这话要搁别人听,简直称得上是挑拨离间,但罗家楠听着却无比舒心——祈铭求林冬一起去?哎呦我媳妇儿真是长大成人了啊。
TB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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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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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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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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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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