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冰层被祁念一斩碎后,开始冰雪消融。露出了伫立深渊之中的登天梯,以及被冻结在登天梯上的那些丑陋的深渊之物。
无数英魂身上的深渊污染被彻底洗净,他们身上泛着浅金色的光,顺着白昼微光延伸向远方,仿佛在为他们指引归家的路。
这些英魂或顺着金色的轨迹离开深渊,或在神机前站和曾经的战友道别。
身影交叠,眼神交错。
并肩作战数百年,如今生死两隔。
神机云台上挤满了人,所有神机成员都冲了出来。
云台上是活着的人,云台外是已死的魂魄。
数百年时间,一个深渊,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神机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冲出云台,和曾经的战友道别。
裴泓颤抖着伸出双手,却只是和他面前的灵体在空中虚握了下。
灵魂用自己碰不到实体的手在神机众人的肩膀上轻轻一锤,没有多言,已经胜过无数话语。
——我们走了,往后就交给你们了。
所有人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数万英魂从深渊上空飞渡,彻底在他们眼前消失。
就好像刚才经历的是一场梦境。
深渊边,出现一个削瘦的身影。
他是被妙音搀扶过来的,一段时间不见,天机子似乎又瘦了很多,原先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的,仿佛是一截枯木,看不到一点生机。
他在深渊边静立,拂开了妙音搀扶他的手,哑声道:“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妙音有些担心,却还是依他所言退开了,让天机子一个人站在深渊之畔。
从卸下天机子一职开始,薄星纬就再没用黑纱遮眼,而是露出一双空洞灰白的眼眸。
他怔然望着深渊,循着眼中无数的命线和星子,寻找他想要见的那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无数魂魄中来回逡巡,最后,他眼前的星子沿着收束的命线,仿佛回到了过去他还是个幼童,被上一任天机子带着行走四方的日子。
也忘不了那个人递给他的一块糖糕。
其实算不上好吃,对于寻常人的口味而言,太过甜腻了。
但那个味道,他记了很多年。
薄星纬在感觉到自己脸颊上划过温热的液体,他后知后觉地碰了下,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在落泪。
但他固执望向的那个灵魂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向着祁念一而去。
祁念一看着那个灵魂向自己靠近,眼中带着孤高的笑,如同她在深渊一跃而下时的样子。
“隐…隐星。”祁念一不确定道,“是你吗?”
对方向她微微点头。
她们之间隔着几百年的时间,从未真正见过面,但祁念一在梦中受到了隐星剑意的馈赠,见到了隐星挣扎着求生又慷慨赴死,她对这个人既感激又敬佩。
隐星身后,还有另外几个祁念一从没见过的魂魄,有男有女,都感受到了祁念一身上的白泽神力而向她慢慢靠拢。
隐星绕着祁念一打量了一圈,伸出手在祁念一的身前碰了碰,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才轻声道:“谢谢你把我的骨头拿回来了。”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祁念一的发顶,也只是灵魂的虚影在祁念一头上轻抚,并没有落到实处。
隐星的手最后落在祁念一的眉心,在她的眉心处轻点。
祁念一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眉心传来,将她体内□□的气息压制了下去。
隐星之后,是另外几个陌生的灵魂。
祁念一从没见过他们,但他们却像隐星一样,在祁念一的眉心轻点,落下了温热的印记。
隐星眼底的笑意变得温柔又平和,她注视着祁念一,轻声道:“干得不错。”
虽然未曾言明,但祁念一已经猜到了其他几个灵魂的身份。
是一千年以来,其他在深渊牺牲的天命者们。
他们以血脉之力镇压深渊,为大陆带来了千年的安定。
肉.身消亡了,灵魂被深渊吸收,永久的被束缚在深渊之中。
不死,亦不生。
直到今日。
祁念一感觉到平静许久的心湖开始波动,让她眼眶有些发热,被她微微偏头压了下去。
她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背负着同样命运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哪怕天命无常,天道无情,人终究能从其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念一,念一。
她真的成为了那个一。
隐星似乎感受到了另外一个灼热的视线,她顺着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高挑削瘦双目灰白的男子,专注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再过多的关注对方。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深渊之上的最后温情,以隐星的一个拥抱告终。
离开前,隐星给了祁念一一个拥抱。
祁念一抬手回抱过去,明明身前只是一个虚无的灵体,也依旧让她感觉到真实。
她们以拥抱道别。
最后隐星和其他所有天命者的灵魂们,向着浩渺天地而去。
魂归来兮。
薄星纬仍然望着隐星离去的方向,直到代表她的那颗星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尽头。
他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于她而言,不过是和一个稚童的萍水相逢。
如此,已经足够。
深渊之上的冰层逐渐消融,就连叶熹微身上的冰霜也在褪去。
叶熹微脚下的冰川融化,露出了她苍白如雪的容颜。
她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慨然屹立,永远英勇无畏挡在所有人前方。
从南境到整个大陆,始终如此。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托住了叶熹微,让她开始缓慢下落,最后被祁念一接住,在神机前站安放。
叶熹微双眼轻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灵力,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已经停止了。
只有潜藏在身体深处的灵魂还有一息轻微的反应。
祁念一目送着神机将叶熹微送离,这才回头,看向凝聚在深渊上空的恶念。
她的力量终究不够将这些恶念全数净化,余下这些,一旦扩散出去,会成为大陆的又一个隐患。
祁念一缓步靠近。
旁人看不见那惊天的恶意,在祁念一眼中,那些恶意化作脏污浓稠的黑雾,只要嗅到一丁点,都会让人全身不适。
她重新拿出了那柄断剑。
同时背负着神明的生命和弑神者的恐惧,这把断剑成为了接纳这些恶念最好的容器。
断剑悬在祁念一掌下一寸,缓慢转动起来,最后速度快到成为一团肉眼难以捕捉的阴影,悬在祁念一和那些恶念的中间。
无数的恶念向着这把断剑涌来,悉数汇入断剑之中。
顷刻间,吸纳了过多恶念的断剑在空中形成一个几欲压顶的漩涡。
形成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甚至都快要被这个漩涡吸引走。
祁念一牙关紧咬,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太多了。
一把断剑无法将这磅礴恶念尽数吞没。
深渊之中沉积了这片大陆千年的恶念,仅仅是污染这些魂魄的就已经令他们无法承受,更别说深渊之中真正无穷无尽的恶念。
恶念汹涌而来,哪怕中间有断剑阻隔,祁念一也感受到了骇人的压迫感。
仿佛自己就快要被这些恶念吞噬。
这样的情况,哪怕其他人肉眼无法看见深渊上空的恶念,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神机们想要靠近,却被祁念一厉呵道:“别过来!”
断剑再也支撑不住,剑身出现一道裂痕。
祁念一将仅剩的所有力量都用来控制断剑,被吸收的所有恶念汇聚,将断剑完全填满,哪怕是无知无觉的剑,也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直面这些恶念的祁念一状况更遭。
恶念突破断剑向她袭来,即将把她包围住。
祁念一没有躲避,反而更进一步,掌下断剑爆闪,疯狂地吸收着恶念。xǐυmь.℃òm
晏怀风表情骤然一变,想要上去阻止她,却从背后被人拦住了。
他震怒地回头,却发现拦住他的人是孤山道尊。
道尊轻叹一声:“你去了也没用。”
晏怀风痛苦道:“为何?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她…”
他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
道尊缓声道:“她之所以独自前来,就是因为知道,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深渊因那五个弑神者而起,却因大陆上无穷无尽的恶念而逐渐扩大,到今日,人力已经无法挽回了。”道尊沉重道,“换言之,我们这片天地的善恶,已经完全失衡。”
“唯有清正纯粹的白泽神力能够净化这些恶念。”
道尊目光铮然,反问晏怀风:“她已经下定决心,你这个做师兄的,难道要去阻止她?”
晏怀风双眼布满血丝,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念一,嘶声道:“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那么多血脉者,为何只有她,为何偏偏是她。”
道尊轻叹道:“云中城那场飞升之劫发生时,大陆几乎所有拥有强大血脉之力的人都在场。
那场飞升之劫,吸走了所有人的白泽神力,在玉华清和她身上一分为二。而她……杀了玉华清,也拿走了那具骨头。”
“剩下还留有白泽神力的人,血脉之力都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再过几代,恐怕就会彻底消失,于现在的局势而言,几乎无用。”
晏怀风手中还握着先前祁念一扔过来的剑鞘,他将剑鞘攥得死紧,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剑鞘于剑是束缚和保护,于剑者而言,是牵绊。
她将剑鞘扔了出来,是代表了什么?
晏怀风脑子一团乱,道尊的手像钢板一样死死订在晏怀风身上,让他不能动弹。
“她…能将这些恶念彻底净化吗?”
道尊沉重道:“修为越强的人,恶念的感染就会越深,她如今……”
他说着,轻轻摇头,眉头紧皱。
空中,断剑发出悲鸣,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吸收更多了。
但这些恶念仍有至少一半残留在深渊上空。
如果不尽快找一个容器,它们失控之下,就会向大□□散而去。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来,没有更多的反应时间,她竟直接迎着恶念的方向飞去。
白泽的声音适时响起:“你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承载恶念的容器?”
祁念一平静道:“我别无选择。”
“刚才你净化那些灵魂时,已经用尽了你自己的血脉之力,现在成为容器,你很有可能会被恶念吞噬,成为像那些灵魂一样的行尸走肉。”
白泽叹息道:“修为越高的人,恶念的反噬就越强,造成的影响就越大。你如今的修为,已然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风险太大了。”
祂问道:“刚才,为何不动用我的力量?”
祁念一紧盯着深渊中盘旋蠕动的恶念,向他们缓缓靠近,一边回答道:“我需要你保留完整的力量,去将深渊彻底埋藏。”
在妖域将最后一部分躯体吸收后,白泽的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就在她体内开始分化。
但奇怪的是,属于她自己的那部分力量,竟然还留存着血脉之力,和白泽仿佛泾渭分明。
她不敢动用白泽的任何一点力量,哪怕任由体内两股力量失衡,也强压着让白泽的灵力和身体保持完整。
这样,白泽的复活才会没有任何的隐患。
恍惚间,祁念一似乎又听见白泽一声轻叹。
她距离那些恶念已经很近,这时祁念一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
她轻笑着说:“或许我能从中保持清醒,不会被彻底吞没呢。”
言罢,她又道:“我总觉得,你被我带出云中城的那一天之后,你的情绪好像更加丰富了。”
不再是过去那个没有感情的神明。
祂开始对人类的感情和心感到好奇。
直面如此庞大的恶念,祁念一心中不是没有恐惧的。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向着恶念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深渊一侧,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呼唤:
“你给我停下!”
祁念一有一丝愕然,回头望去,发下深渊之畔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紧接着,一个人没有半点征兆的凭空出现在了深渊之畔。
萧瑶游刚被传送过来,就向着深渊跑去,站在边缘怒吼道:“停下,听见没有!”
在她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人冒了出来。
都是祁念一非常熟悉的人。
慕晚、楚斯年,还有……玉重锦。
祁念一的眼神在玉重锦身上轻轻落下,又很快划走。
不仅如此,他们身后仿佛长龙一般,由卢秋桐打头,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这些人穿着沧寰浅蓝的道袍,和祁念一身上的如出一辙。
像是凭空出现的晴空万里,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卢秋桐胸前佩戴着沧寰首徒的勋章,高举着沧寰的旗帜,在深渊另一头迎风猎猎招展。
她高声呼喊道:“小师姐,还有我们呢!”
祁念一愕然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还没明白他们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天而降。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祁念一怔愣片刻,看到沧寰队伍中属于天火峰的标志时,才恍然惊觉。
是四方象。
她曾经用四方象直入南境,那时她就觉得,这个灵器会在深渊之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却没想到,被他们用在了这里。
但……使用四方象需要极大的天地之力,为何能送这么多人过来?
此时的沧寰,天火峰上,又多添了近百抬四方象。
天火峰所有的炼器师齐上,掌控着每一座四方象的运转。
秋山在正中间最大的一台,不断运送着沧寰的修士前往深渊。
灵虚子在一方巨大的阵盘中间打坐,沧寰乃至整个东洲的天地之力在他的掌控下尽数向着沧寰汇聚而来。
沧寰不足的天地之力,由灵虚子一人支撑了起来。
深渊之上,祁念一来不及疑惑。
她深深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果决转身,准备接受这磅礴的恶念。
沧寰的队伍之中,一个略显苍白的身影踉跄而出,没有顾上身后众人的呼喊,在看到祁念一和恶念对峙的那一刻,径直向她冲去。
“能不能换我来。”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一丝恳求。
这人声音嘶哑,这么短的一段路程,如此轻松的御空飞行,却都让他消耗甚大,他站在祁念一身后,喘着粗气,轻轻搭上了祁念一的肩膀:“换我来吧。”
第二个换我来,却说的平静而坚决。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祁念一转过头去,迎上了谢天行深沉似海的眼眸。
谢天行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会说什么,率先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轻笑起来,眼眸微弯,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除了她之外,大陆上最后一个拥有强大血脉之力的人。
还有谢天行。
狱峰的囚禁,竟然成为了保护他血脉之力最天然的屏障。
祁念一眼神复杂,在他身上扫了一眼,问道:“为什么不把闻离江驱逐出你的身体?”
谢天行笑了下:“你又为什么让那位神明一直待在你身体里?”
“这是我和祂的约定。”祁念一郑重道,“也是复活祂必经的一步。”
谢天行微微扬眉:“我同样也有一个约定。”
他低声道:“我知道,江老坏事做尽,给这个大陆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创伤,但他却也是唯一陪我一路走来的人,无论我是什么样子,无论我做过什么事情。”
谢天行攥着祁念一的肩膀,一点点将她向远离恶念的方向拉扯开。
“其实你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谢天行笑着说:“我身怀白泽之血,可以将这些恶念收容到身体里慢慢净化,我还没有修为,不至于被恶念反噬。”
他说道后半句时,神色坦然,再也没有过去因为自己修为尽毁而感到低落。
“而你,如果停留在这里,还要怎么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祁念一深深看着他。
恶念凝聚于深渊之上,在祁念一加之神机众人的控制之下才久未散开。
谢天行沉声道:“如此犹豫,这不像你,我们没有时间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响起。
薄星纬低咳几声道:“让他去吧。”
他说着,凌空掷来一枚算筹,落在谢天行身上。
二十多年前,他窥天命,算到有救世命星一分为二,在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身上应劫。
女孩应承的天命比男孩身上还要强上一些。
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女孩作为天命者。
这两个孩子的命运相互连接,此消彼长,注定在同一条道路上背道而驰。
却没想到,时光斗转,注定背道而驰的两人,却又殊途同归。
命运长河中有无数双手在奋力扳动难以违抗的天命,推着所有人,走到了这个最难实现,也最有希望的未来。
谢天行按着祁念一的肩膀,将她一点点推远,轻笑道:“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又不是一定会死,说不定我能扛下这些恶念的侵蚀,甚至将它们彻底净化掉呢。”
他声音极轻:“我们各有各的战场。”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着深渊之上的恶念飞扑而去。
祁念一死死盯着他。
她不是不知道,怎样才是最优选。
现在的状况,已经是她所预料到最好的局面。
但看到谢天行彻底淹没在浓稠的恶念之中时,她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一丝悲凉。
谢天行置身恶念形成的黑雾之中,他体内有着闻离江这个深渊之物的灵魂,又有着白泽的神明之血,对于从深渊诞生的恶念而言,具有无比的诱惑力。
在磅礴恶念的冲击之下,谢天行面目痛苦到几乎狰狞,他嘴角有血迹流出,是极度痛苦之下咬死的牙关浸出的血液。
但哪怕这么痛苦,他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深渊之畔沧寰的同门无声落泪,却没有避开,而是将这一幕牢牢刻入眼中,记在心里。
直到最后一缕恶念被谢天行彻底吸收。
他皮肤上浮现起黑色的蛛网般的纹路,从脖颈蔓延至全脸,看着形状极为可怖。
他双目是通红的血色,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根本不像人类,而像一个被困于囚笼中不得脱身的野兽。
过了很久,他才将眼中赤.裸.裸的恶意和嗜血压制下去,保留了片刻的清醒。
谢天行冲祁念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而后闭上眼,彻底坠落下去。
坠落至深渊边缘时,被沧寰的同门接住了。
祁念一深深闭眼,过了很久才睁开,眼中尽是冷意和铮然的决绝。
那把饱含恶念的断剑被谢天行一同带走。
祁念一的掌心重新被非白填满,她将刚才汹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眉心由空灯大师烙下的佛印一闪,她耳畔似有感业寺的钟声和浩瀚大光明诀的声音传来,令她彻底平静下来。
一切平息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冰面消融后,无数的深渊之物集结在登天梯上,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仿佛人间炼狱。
很快,登天梯最顶端的魍魉血红的身躯在封冻中重现,又一个魑魅遍布黄色浊液的眼睛转了转。
这些鬼魅之物,彻底活了过来。
人们看着祁念一手执神剑,再度凌于深渊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到了他们人类开始反击的最后关头。
晏怀风在云台上高声道:“神机全员听令!不惜一切代价,让深渊之战,在今天彻底终止!”
“埋葬深渊!”
“埋葬深渊!”
呼喊声响彻天际。
这次,就连神机令都晚了一步。
大陆各方都不知在何时接到了消息,在神机令出之前,就已经开始向着深渊汇聚而来。
东洲划过无数剑影,是青莲剑派的人御剑直向深渊而来。
西洲的各大世家在明然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此时此刻,根本无人在意各大世家之间的争执和恩怨。
玉笙寒在仙盟清点人数。
玉华清死后,仙盟衰落了不少,但仍然有一部分人还坚守着不愿离去。
他将这些人全都带上了。
隔着广袤的海域,华美的青鸾渡海而来,它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妖修,从海面飞过的瞬间,几乎将天都遮蔽。
退避世间数百年的妖族,抛却了和人类的百年恩怨,同样赶赴而来。
南境,所有人都穿上了落英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着浅红的九瓣落英花,向着神殿的方向遥遥一拜。
摇光带领着祁念一组建成的南境军,向着深渊浩荡而来。
祁念一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将非白平举。
她和剑锋中倒映出的金色眼眸对视,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的亲人、好友、同门、还有更多不知名却也一路跟随走来的道友。
他们全都站在她身后。
一切恩怨情仇,所有的争议和矛盾,都在这一日被搁置。
因为深渊的存在,千年来,无数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蝇营狗苟者,选择在天命者的牺牲中苟活下去;
有冷眼旁观者,选择遮住自己的双眼,无视一切兵临城下的危险;
有逃避畏惧者,极力排斥面对这一切,却在最后时刻选择了挺身而出;
有孤注一掷者,哪怕骨销身陨,也撕开了深渊的阴影,带来了一缕希望。
从前,祁念一觉得,大道三千,各行其是。
现在她觉得,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吾道不孤。
剑锋蓄起惊风,逐渐在剑尖腾旋,汇聚成强烈的风暴。
从剑刃处,汇聚起清亮的光芒,而后逐渐变大,直至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视。
万里晴空骤然暗下,云层滚动,将日光遮掩。
祁念一的双眼熠熠生辉,她周身汇聚成剑气之海,隐约将空间都撕裂开。
她指尖在非白剑身轻叩,白色中裹挟着金色的灵焰瞬息点燃。
灵焰沸腾直上,迎上了她剑锋之上的光,最后脱离剑身,汇聚成一个耀眼的光源。
一时间,人们分不清这究竟是日光还是月光。
瞬息间,祁念一眉眼沉下,手腕翻转,嘶吼着向登天梯直斩而下。
就在此时,登天梯上的深渊之物们失去了叶熹微灵力的束缚,嘶吼着齐齐冲出,向这个世界贪婪地伸出利齿和猩红的舌头。
人生代代无穷已。
而她剑下这轮月,不知已经等待了多少个春秋。
剑锋冷厉直下,祁念一突破了从前的瓶颈,斩月的剑气从七剑变成了九剑。
第一剑,向登天梯横劈而下,无数深渊之物在剑气下化为齑粉,连哀嚎都来不及,就彻底归为虚无。
这一剑太过干脆,太过凶狠,像是要将她,将更多人心中所有的愤懑和无奈,悲伤和哀痛尽数发泄出来。
第二剑、第三剑……每一剑都比之前要更加凶猛。
受到刺激的深渊之物纷纷逃离登天梯,跃至深渊两侧,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人们斩去。
阵法师重新竖立起结界,沧寰各峰在卢秋桐的指挥下各司其职,神机众人在晏怀风一声令下之后,发狠着冲进深渊,浑身浴血。
第七剑,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哪怕在奋战中的人们都极力抽空回身,看向登天梯,试图寻找着什么。
第八剑落在了同样的地方。
最后一剑,清亮的皎月从祁念一剑下飞出,直接撞上了登天梯。
这次,不再只是开裂之声。
所有人都看见承载着无数深渊之物的登天梯,在斩月一剑之后,发出震天的碎裂声。
登天梯没有从中折断,而是从内部骤然粉碎。
那轮月光没有停下,而是急转之上,突破了晦暗的天幕,撕扯开阴云,和太阳并立在空中。
日月同辉。
登天梯轰然粉碎,在深渊之上炸为粉末。
一阵清风适时送来。
将漆黑的粉末彻底吹散。
遥远的海域之中,一座孤立的小岛上。
无望海的人们如同往常一样,数着自己残余的生命度日。
只是今日,似乎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直到白昼突然阴沉,不久后又转晴时,无望海中的人们才意识到不对。
云娘心脏狂跳,她身后是靖安城的人,和她一起同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天空中骤然泛起血色,一轮血月升起。
在人们心惊之时,血月竟从中出现一道裂痕。
而后在无望海所有人的眼中,寸寸开裂,直至最后,彻底消融。
就在这一瞬间,无望海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束缚被斩断了一样。
从身体到灵魂都轻松了下来。
云娘怔然望着万里晴空,很久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很久之前,有个年轻的女孩坚定地对她说——请活下去,再坚持一下。
终有一天,我会斩去那轮血月。
直到听见身后惊天的欢呼和哭泣时,云娘才意识到自己也落泪了。
“她做到了啊。”她哭着说,“她真的做到了。”
深渊两侧,同样是静默良久。
直到第一声哭泣出现时,人们才忍不住自己的心情。
后来,抽泣声被嘶吼声取代。
人们相拥着,哭着笑着,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情。
祁念一体内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她有些脱力,刚降落到地上,就被一群好友飞扑而来抱住。
萧瑶游和慕晚的声音和眼泪将祁念一从蒙昧中拉了回来。
祁念一撑着剑,重新站稳,喘息道:“还没有结束。”
她死死盯着深渊裂口:“还没有。”
她反手握紧了非白,在众人的眼神之中,一字一句道:
“我要下深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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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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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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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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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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