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没有回话,但也没有再继续前行。身为杀手,他一向不惯与人搭话。方才的告辞之言,虽不是意气用事,但也是故意避开,交流于他而言并无任何用处。
“小兄弟,这就对了。”老翁此时已经完全将茶摊的小二视若无物,他很自觉地凑近:“我瞧你气定神闲,怎的,不怕这滂沱大雨?”
无影行至今日,半生都是为雇主的任务而活,任务一旦达成,随即便可抽身离开。
非是他刻意隐瞒行迹,只是能被选为杀手的,必得是自小六亲便丧,踽踽而行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既可了无牵挂,又可不被旁人拿捏住短处。
在每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或许一开始还会心生不忍。但万事万物,最怕一个惯字。
习惯了,便会麻木。习惯了,便不再反抗。
此半生的薄情冷然,已经是改不掉的了。
无影双唇紧闭,眉目淡然。老翁就像是没看到似的,又将茶盅再凑近了一些:“不喝些?这山雨且停不了的呢!”
老翁太会纠缠于人,为了一了百了,无影接过:“何以见得?”
依他看,这山雨来势汹猛迅疾,待夹带在天地之间的雷电一停,自然也是它雨收风歇的时候。
早些天晴,他还需要上山找人。最笨的法子,也不一定不奏效。更何况,只要能完成凌玥交待下来的任务,为她争得些许生机,也不枉此行迢遥路远了。
老翁哪里知道这年轻人突然多出来的一句话,是潜藏了这样的心机:“天告诉我的。小兄弟,莫要心浮气躁,陪我这老人家等等。”
无影索性披着他那不停淌雨的蓑衣坐下,手里不断把玩着茶盅。
任凭老翁在一旁开始絮叨:“你从哪儿来的?”
老翁抬起了一双布满皱纹的苍老双眼去看无影,可没成想对方根本不理睬他:“小兄弟,你这样做可不厚道,我都告诉你这雨即刻便停。可你却连同我说话都不愿?”www.xiumb.com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旦无所事事就去闲聊,无影也不想争辩什么,他要那厚道的品质何干。
无影的闷不吭声,倒彻底激怒了老翁:“这样,我跟你打赌。现下不到申时,不待申时一刻,这雨便歇。届时,雨霁天晴。否则……”
“否则什么?”无影转动茶盅,此时蓑衣和被蓑衣包裹着的衣裳全部紧紧贴在了肌肤上,十分黏腻不适。
终于有反应了,老翁扬扬眉,上半身坐得更加直了:“否则,我这条老命就给你。”老翁算是发现了,对这家伙不说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人家根本不会理他。
无影手中一颤,眉目流转,直直盯着老翁不肯罢休。
本来杀手便有着长年累月而自生出来的杀意,此时无影双眉一竖,老翁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怎,怎么了?”
无影转回头去,手中的力道暗暗加重于茶盅之上。
莫看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但其实他最厌恶的便也是杀人。
杀手的手下葬送了多少人命,只有他们清楚。哪一条鲜活的生活,毋论其是善是恶,是黑是白,不都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去存活下来。
曾经有个不大的孩子唾弃于他,说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恶魔吗?他只是听命于雇主,真正恶魔的人想必是雇主才对。
无影心中有过触动,只因再冷血的人也不会愿意将污名毁誉全加于一身。孩子虽小,说出的话却足以一阵见血。
杀手便是雇主手中的利器,没有手指挥利器,没有利器相佐于手,便不会有伤亡出现。故此,他也是恶魔,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啊!
无影双目微闭,看起来似乎是在小憩。老翁却觉得这人多半是在假寐,便凑上前去,不想无影却于这一刻忽然睁开眼睛:“马上就是申时一刻,如果雨还没有停,我便当真取了你的命。”
老翁虽是玩笑话,但对于雨停的时刻似乎完全胸有成竹。只是无影身上的凶气太重了,还是把老翁给吓着了:“你这小兄弟,真会开玩笑。”
恶魔杀人的时候,无论是男女老少还是善恶忠奸,他们全部在奋力抗战。但如今,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赌约,这老翁居然会如此轻贱他的性命。
真是闻所未闻!
无影心中竟然有股火气在窜来窜去,他再次重申:“我没有在开玩笑。”
他知道,珍视性命这种东西放在他这样的杀手身上,实在是天下奇闻。最污秽不堪的不就是他嘛,他哪有资格去教训别人。
无影的样子十分认真,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老翁笑笑,倒也不惧,他观天象之术还从未失败。
便是败了,那也是气数已尽,与满天星辰一样,不过是早已注定的宿命。
气氛再次陷入凝滞,充耳闻到的便是滴滴答答的雨声。
无影侧目望去,闪电还在继续,仍有种劈山裂海的气魄。但是那连绵不绝的雨幕又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很多。
难道,真的被这神神道道的老翁给说中了?
申时一刻,滴滴答答的雨水竟然当着不见了踪影。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湿气,便只有混杂着泥土芬芳的清香。
“既然你赢了,便不用死了。”无影有种被人耍弄了一番的感觉。
老翁不甘愿,“你这小子,难道不想问些什么?”
问些什么?
因为久违的阳光出现的缘故,身上的蓑衣稍微干燥了一些,无影便站起身,抬头望了望天边。
老翁应当真没有在撞运气,不然也不会说得如此准确,更不会把性命也加上做担保。
能观天象,也算是世间绝学。难道?
无影皱皱眉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之事?偌大的天地,怎的就会不费什么力气便已寻到。
“你这是什么诡术?”无影蓦然回身,一把抓住了老翁的衣领。
老翁拍拍无影的手背,见对方你要松手的意思,便叹了口气:“那小兄弟,你也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无影随口胡诌一句,用以敷衍了事:“借道,雨大,便在此处落脚暂歇。”
老翁岂不知他这是纯粹的敷衍,但也不再计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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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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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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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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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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